二愣见黑子目空一切,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也听不进去,火气上来,只见他“呼”地站起身,抬腿照黑子臀部狠狠一脚斜踹了过去,厉声骂道:“驴日的东西,喝两盅酒就成这稀松样,你还是人?我看你不想活了!”
黑子挨了重重一脚,似乎有些酒醒,登时不吱声了,晃悠着身体两眼直愣愣的。
郑兴、二愣过去将他扶着上炕睡下,一躺倒,黑子便眼也不睁,全然不省了人事。
看着像死猪一样躺在那里的黑子,郑兴叹道:“黑子性子总急,酒喝得太猛烈,不过醉得快,醒得也快,过会儿就没事了。”二愣道:“让他躺着吧,我们先去听会,过会儿再回来看他。”说着,将被子盖在黑子身上,跟郑兴出门去了。
此时,赵家祠堂院里已是人声嘈杂,集中了大半场子听会的村人。除每家各户的户主被召集到这里外,拄了拐杖的老头儿、老婆子、年轻媳妇和黄花闺女,也大都急急地跑来听会,连八九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也满场人缝里钻来钻去地在追逐打闹,整个会场吵吵嚷嚷,一片混乱局面。
要在以往,这种场合往往是那些风流男女打情卖俏的绝佳时机。
而今天的会场氛围,很有些异常。
场面上无论男女,嬉笑戏弄、打情骂俏的少了,更不见了满场子转悠专找漂亮女人的那些风流汉子。看上去,人们脸上都不大高兴,整个会场,似乎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恼怒与满腹哀怨无形地笼罩着。
王本根敲锣通知人,却不说开什么会,村人就瞎猜,县衙不会是派人下来发贫民救济吧?猜东猜西,乱猜一气,都猜不到点上。从王本根仰着头神气十足的样子和一声紧似一声的敲锣阵势看,村人已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这种时候县衙官差下来,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哩,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你!
县衙官差紧急召集村人开会到底有何贵干,现在这事怕只有魏老先生的女儿婷婷才知晓一些。她看到王本根手上拿着列出的赴津地服劳役劳丁名单上有黑子的名字。隐隐感到,这样一来,黑子跟郑兴、二愣他们跑口外贩牲口生意的事怕是要泡汤了。婷婷舍不得让黑子离她而去,在他走之前,她想再多看他几眼,有许多心里话要跟他倾诉。然而,会场门口三三两两、陆陆续续进来的人群当中,就是不见黑子、郑兴和二愣的身影,难道他们都喝过头躺倒起不来了?
婷婷站在会场一侧正思忖着焦急等待,就见郑兴、二愣满脸通红,说着话走了进来。她目光怔怔地朝他们身后望去,却不见黑子的身影,心中立刻犯起了嘀咕,黑子哪里去了呢?
紫薇一直跟婷婷在一起站着,两人形影不离,见郑兴、二愣满脸通红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过来,不等婷婷开口说话,便望着二人怨声道:“跑不得生意,一时倒痛饮起酒来了,看你俩脸都喝成关老爷了。”
郑兴跟二愣此时也并不怎么清醒,头上也是晕晕乎乎的,他俩对紫薇略带责备的话似乎有些充耳不闻,未作出任何反应,只顾眼睛瞅了前方晃悠着往里走。婷婷想打听一下黑子的情况,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二人只旁敲侧击道:“喝好了吧,怎么就你二人来哩?”
郑兴、二愣一听,就明白婷婷是项庄舞剑,在打听黑子的情况。郑兴、二愣哪肯说出黑子已喝得酩酊大醉,在炕上如同一摊稀泥般躺着的事,于是郑兴随口编了句瞎话道:“哪是我俩?黑子后面撒尿去了,一会儿就到。”见婷婷脸上愣了一下,二愣就逗说:“一会儿瞧不着赵黑子,倒把你急成这样?过几日黑子被征去到津地挖河渠,看你婷婷还活不活?”
婷婷听了一下把脸羞得通红,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分辩道:“谁问黑子来着?你二愣子别冤枉好人!”
“哈哈,谁冤枉好人了?我人愣心可不愣,还不知你婷婷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二愣打趣着望婷婷一眼,便紧跟着郑兴走进人群往会场前面挤去。
婷婷听了二愣这样逗她的话,反倒觉得心里很是舒服,不由又朝院门外望去一眼,有些没话找话地对紫薇说:“紫薇,我听本根跟县衙来的那杜大人说,这次县衙官差,是奉旨下来催办朝廷公差的。”
“什么公差?”
“一件是征调赴津地挖凿运河的劳丁;再有就是,朝廷急诏下来,要加倍补征田亩赋银。”
“要是这样,那名单上就不止黑子一人的名字了,怕是郑兴跟二愣也呆不住。”
“我可没有瞧着他俩的名字。补征赋银的事,我听那个姓杜的大人说,三天内就得征起,不得有误。这位杜大人跟我爹说这话时,眼睛瞪得很凶,样子还真吓人呢!紫薇,你见过这位杜大人吗?”
“我上哪儿去见这位杜大人?即使见过,怕也认不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大门口走进四个人来,一个是手中拎一面铜锣的王本根,一个是县衙官差杜日虚,后面跟着衙役吴二和另一个衙役。婷婷小声对紫薇说:“快看,走在后面的那位,就是县衙来的杜大人。”
紫薇将目光疾速地望了过去,见正是上午刚刚尾随追踪自己的那帮歹人,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了两步。
杜日虚和吴二一伙,突然将目光望向了紫薇,一眼便认出面前这位容貌出众的佳丽,就是他们苦苦追踪的那个女子。只见他们停下脚步,目光怔怔地上下打量了紫薇半晌,才心怀鬼胎地跟着王本根匆匆向会场前面的砖台上走去。
紫薇神色更加惶恐,不由心神不宁起来。婷婷不明就里,看着脸色大变的紫薇问道:“紫薇,我不明白,这位杜大人和那个矮胖,刚才为何以那种目光一个劲地盯着你看?”
紫薇显出一脸无奈,眼中闪着泪花道:“都怪我的命不好,那天与兴哥进城向我万叔去借银子,就被刚才那个矮胖带着那个歹人追着纠缠,幸好我万叔出来才喝退。我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也没招谁惹谁,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心怀歹意。”
婷婷全然不知其中原委,轻轻一笑打趣道:“都怪你自己生得那样容貌出众,吸引别人眼球才惹来麻烦哩!”
这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紫薇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蒙了一层忧郁之色,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人站了满满一场子,台子上着急要开会,却怎么也等不来村头魏老先生。魏老先生到不了场,会就一时开不起来,下面便吵吵嚷嚷陷入一片混乱。王本根有些不可一世,站在台前呜里哇啦咋呼了一气,能顶屁用?下面还是吵吵闹闹,一片混乱,杜日虚与那个叫吴二的衙役神情甚是焦灼,着急地在台子上走来走去,这魏老先生到底哪里去了?
魏老先生迟迟不来会场,是因半道上称自己要如厕撒泡尿去。
他说是去如厕撒泡尿,结果一闪进了赵家大院。本想跟赵老爷子那儿兜一圈,说上几句闲话去开会。谁知一进院门,就被住在下厢房的山花拦下,一把将他拉进屋里去。不由分说,山花就将赵家的一纸休书拿出摊在面前,说她被赵老爷子一纸休书给休了!接下来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诉说起来,说自己从十六岁被爹一担五斗谷子卖到赵家,这些年是如何如何孝敬老爷子,对赵家上下如何如何伺候得当,可自己就是不争气,没本事给赵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让赵家人狠心把她给休了。并哭着指了炕上打理起来放着的一个包裹,说她今日就得起身离开赵家。
魏老先生听得不由有些心酸,他早就料定,山花被赵老爷子休掉不过是早晚的事!我魏忠不是不可怜你,可我也是爱莫能助,有什么办法呢?几年来老爷子那里我可没少规劝过他,可他哪里听得进去半句?任你说一千道一万,他总不肯放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有钱人家休掉个女人,那简直比路人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别人谁干预得了?
朝廷的事比天都大,魏老先生要脱身赶紧出来到祠堂开会去,哪顾得上听山花诉说这档子事?而可怜的山花却一直在拉着拽着缠着,喋喋不休地哭诉,让人都跟着她也悲伤不已,他总不能冷酷无情一把将她推开撒腿跑掉吧?魏老先生要尽快离去,却怎么也脱不了身!
不料,那头开会杜大人等不及竟发了毛,嘴里发泄着极大不满在台子上来回转,本根一时也急昏了头,跑出来站在赵家院外,“奶爹!奶爹!”一个劲儿地朝里喊着,魏老先生闻听叫他去开会,好不容易这才得以脱身匆匆跑了出来。
要开会,会场却乱嘈嘈一片大乱,一堆一伙的,许多嘴巴都在同时大声嚷着,整个会场像一口沸腾的锅。前面的一片吵叫声尤为引人注目,衙役吴二站在前面拉下脸,凶神恶煞大声喊着要大家静下来,却怎么唬也唬不住,还没怎么着就成这样,这会还怎么往下开?
有四五个借给郑兴他们银子的村民,正围在郑兴和二愣周围大声说话。
“郑兴,你说句老实话,你们这贩头口生意到底还跑不跑?想让你们给捎一头牲口回来,开春种地还等着急用咧!”一个村民大声问道。
“你急什么?这阵子跑与不跑由得了你,还是由得了我?”郑兴从容说道。
“你还等着用牲口?跑个屁咧!刚才听来喜说,这次县衙官差下来,是征调全村青壮劳丁赴津地做苦役挖河槽去,谁也跑不了!”有人这样说道。
“做苦役?打死我也不去!那年郑旺被征去做工,客死在他乡异地,谁管你?连尸骨都要自己去拉,根本不把你当人看!”另一个村民这样说。
魏老先生见会场上一直吵叫不休,一片混乱,让杜日虚脸上很是难堪,立刻出面站在台前朝下面吼叫起来,半天才将混乱局面压了下来。杜日虚眉头紧锁,心中全被愤怒和无奈充斥着。吴二满脸杀气腾腾,用凶恶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会场。只见他突然走到杜日虚面前,凑在耳边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杜日虚立刻便将目光射向了郑兴。果见那个叫郑兴的周围,有几个村人不知还在跟他议论着什么。杜日虚不由嫉恨之心骤起,目光咄咄逼人,紧紧地盯住了郑兴。你是大孝子,筹集了几千两银子要为村人跑口外去贩牲口,被村人美誉为大孝至爱,就让你好好尽你的孝道吧!哼,你父亲的名字不吉利,是让县太爷夜做噩梦的祸根,看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杜日虚心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禁不住很是得意地冷笑了一声。
会终于开起来了,魏老先生极简单地来了几句开场白,就把话头推到县衙来的杜大人杜日虚身上。杜日虚一脸矜持,全然一副县衙官差不可一世的架势,他刚拿出公差文告念罢,说是奉朝廷急旨下来督办“两征”,人群立刻出现一阵骚动,不少村人捺不住性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喊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