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懂方子墨的心。他认为,老婆换来换去无非还是老婆,这年头,情人亦是老婆,情人亦叫他老公。他不遗憾,他遗憾的是他在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他想弥补,先后找了几个很优秀的情人,却如同一个年轻时没有机会生育的女人,尽管过继了满堂儿女,遗憾终归还是遗憾。
方子墨只在姬水的房里稍作逗留,就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情绪走了。他没有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一丝男人的痕迹,一切都很干净,像她本人一样的干净。那个年轻男子什么都没有给她,当然,也就什么都没有拿走。她和他之间不过是有一点点朦胧的感觉,生活是现实的,一切的感觉都将变成现实生活中的镜花水月。
是晚,方子墨没有回家。
尘世中的清音
在这个城市,方子墨有着数不清的房子,他最喜欢的是一套叫做“清音阁”的别墅。“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清音阁依山傍水,早晨在梦中就能听到鸟叫。如果说愚人村是都市里的村庄,那么,清音阁就是尘世中的清音。
房子很宽敞,阳台的落地玻璃窗一到晚上就变成了镜子,将宽敞的房子无限地延伸。方子墨将窗子推开,初夏的风温柔地抚弄着他,像女人的手。是的,他想女人了。他满可以起身打一个电话,便立即会有女人投怀送抱,这却不是他的做派。繁华过后归于平淡,经历了太多的风花雪月,他觉得对女人的幻想所带来的玄妙远远胜过肌肤之亲所产生的快感。大隐隐于朝,清音阁是他将自己从尘世隐退的神秘所在,如果他要女人,他可以将她们带到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惟独不能带到清音阁。
两年前他曾有过一次失误。那是清音阁刚刚装修好的时候,他带来了一个女人——莫小倩。彼时,莫小倩31岁,做方子墨的情人已有五年的历史。
一进门,她便扑到他的怀里,接着,她开始脱衣服。他说不急不急,拖着她的手满屋子参观,她心不在焉地一边看一边脱,参观到卧室时,她已经是一丝不挂了,墙上有一面很宽大的镜子,她摆了个pose,他到底是抗拒不了诱惑。
他开始干她,莫小倩在他的身上折腾了很久,直到他厌倦地将她推开。
莫小倩没有得到满足,正如盛夏正午的柏油路面,几丝毛毛雨只能蒸发更烈的热潮,她渴望的是天空淋漓尽致地降下一场及时雨。
望着已发出呼噜声的方子墨,她恨他!她觉得他所有外表的儒雅和大度都是伪装的。他自私!他外强中干!做爱原本是两个人的游戏,在他,却是一个人的战争。
莫小倩狂躁地在别墅里转着,点燃了一根烟,继而,在客厅发现了一个酒柜。方子墨这些年来几乎是滴酒不沾,却是附庸风雅之人,无论哪一处宅室,酒是必不可少的饰品。愚人村更有一个很大的地下酒窖,据传藏有各国美酒888瓶。
莫小倩打开一瓶XO。
方子墨半夜醒来,披了件睡衣走到客厅,莫小倩正坐在酒柜前,一手抱瓶,一手举烟,而且她是一丝不挂的。
“小倩!”方子墨走到她的面前。
“喝吗?老公。”她晃着手中的酒瓶望着他,胸前有斑斑酒渍。
他不愿意看到她这副样子,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说:“你最好是赶紧把酒瓶给我放下,然后去浴室洗得干干净净的。”
“什么?你是让我洗干净了好和你做爱吗?好,那你先陪我喝一杯。”她抱着酒瓶也坐到了沙发上。
“小倩!”他厉声道。
“哦,没有杯子,没有关系,我来喂你。”她对着瓶口一阵“咕噜”,然后含着满口的酒凑近他的嘴唇。
“混蛋!”他一把推开她。
她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喷在他洁白的棉睡衣上,又有一些沿着她的嘴角、乳房,一直往下流。
她用手去擦,他一阵恶心。
“莫小倩!”他起身面对着她。
她将两腿叉开着搁在茶几上,说:“来征服我吧!”
他回到卧室换好衣服,然后走到门口。
“不准走!“她在他身后喊道。
他推开了门。
几乎是同时,她冲到阳台,并喊道:“如果你敢走,我就跳下去。”
天哪!她疯了,这个女人她疯了!她那样一丝不挂地向护拦爬去……莫小倩没能从阳台上跳下去结束她年轻的生命,而此举却结束了她和方子墨长达五年的感情。
时年31岁的莫小倩以为他是嫌她青春不再,于顾影自怜中不免又看轻了他几分。
莫小倩并不了解方子墨。
方子墨对女人的认知并不是以年龄为标准。他认为,女人必须懂得爱和幻想。爱,使女人充满了母性;幻想,使女人永远天真。爱和幻想是一对翅膀,插上翅膀的女人是天使。
他曾经追求过一位这样的天使。
那是一位38岁的女诗人,她的诗亦是插着翅膀的,他天天读她的诗,读着读着,他的思绪也跟着飞了起来。他追了她半年,直到女诗人出国,他还到国外去看过她。她站在法国的香榭丽大街,一群鸽子从她身边飞过……方子墨始终没有追到女诗人,她成了他的性幻想对象。
是晚,在清音阁的床上,他又梦见了她,她在脱衣服,却怎么也脱不完,脱完一件还有一件,脱完一件还有一件,像魔术师的外套。
方子墨觉得,女孩姬水的身上有着女诗人的气质和神韵,且多了一份清灵。
这一刻,方子墨决定重新装修清音阁。
高尔夫
再说这晚姬水送走方子墨以后,返身立即敲响了高山的房门。
高山一直在等她。房里没有开灯,他怕灯光会刺激他狂躁的情绪。
他一眼就看出了方子墨的身份。
方子墨气定神闲,莫测高深,他的气质清风明月般飘逸高洁,他是住在金字塔辉煌尖顶的人。高山知道,那是一个梦想和神话所在,而女人天生就是喜欢梦想和神话的。
自然界,雄性动物之间常常会以撕咬搏斗的方式赢得雌性动物的欢心。男人面对男人,或赤身相见,或剑拔弩张,所表现的全是动物的本性。方子墨在姬水房里度过的每一秒钟,高山恨不能将自己变成一只老虎,冲过去……他克制着,等待着,他屏息静听着姬水送他到楼梯口的脚步声,当姬水第一声叩响他的房门,他是以全身的力气拉开那扇轻薄的门。
他紧紧地抱住了姬水,并在黑暗中寻找她的嘴唇,她微微开启着给他。那嘴唇和嘴唇妥贴地吸合,舌头和舌头亲密无间地搅动,仿佛跨越万水千山的重逢。这一吻,却是他和她的初吻。
“山君。”
“为什么这么叫我?”
“喜欢。”
“我像老虎吗?”
“像。”
“那个大款呢?他像什么?”
“就像大款。”
情人的吻原本是密得透不过气的,唯有言语是最好的换气方式。
“大款喜欢你。”
“你不要乱说。”
“真的。今天他视察了你的房子,也许明天你就会收到各大商场和超市送来的家具和电器,或者干脆送一套房子给你,把你当金丝鸟养起来。”
“你怎么知道?你在编电视剧吗?”
“这种故事深圳每天都在发生。”
“我保证这种故事不会在我的身上发生。”
“如果他要那样做。”
“我就离开他,辞职!”
接连几天方子墨没有送来任何东西,却将姬水带到了西丽高尔夫球场。
好大一片绿草地啊!像一块绿色的海绵,将喧闹和嘈杂吸纳一空,听得见翠嫩的小草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荷的呻吟。极目远眺,坡地曼妙起伏,附着的绿色像是从地表溢出的汁液,浓浓密密地涂抹,四处曼延。一汪圆镜般的积水,风拂过处激起微微涟漪,阳光在水面跳跃,她感觉自己离太阳越来越近。
从高尔夫球场回来,姬水直接进了高山的门。她和他说起了那球那球道那球洞那球童那山那水那草那树……高山冷着脸不说话,半天才“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
“我没哼什么。”
“没哼什么你哼什么?”
“没哼什么就是没哼什么。”
“明明哼了什么还说没哼什么。”
“明明没哼什么你偏说我哼了什么。”
……二人绕了半天的舌,越绕越生气,姬水更是气得掉下了眼泪,高山去哄,姬水不依不饶地:“你到底哼什么?”高山只好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墙角有一张很大的蜘蛛网,一只老蜘蛛正悠闲地伏在网中。高山觉得,方子墨就是那只老蜘蛛,他用金钱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张网以待。
姬水知道高山在吃方子墨的醋,她喜欢他吃醋的样子,她更愿意他说出来,他越不说她越想让他说,说出来不为别的,她好向他表白她的决心。“我不会跟他好的。”——她会这样说。“如果你跟了他,我就去找他决斗!”——她期盼着这样的回应。
也许,每个女人的潜意识里都希望爱人为自己扮演一回普希金。
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往往比恋爱中的男人要傻得多。恋爱中的女人是在自己制造的情景中美化着对方的缺点和过失,如自私和气量小既是女人所最不能容忍的,也是在恋爱过程中最容易被女人当作优点来欣赏的。
方子墨的金丝笼
林总将姬水叫到他的办公室。“鉴于你的表现和能力,总公司要上调你做董事长秘书。”不等姬水反应过来,林总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总公司给你分了一套房子,你可以搬进去住。”
钥匙沉甸甸的,姬水拿在手里一片一片地看,那冼练的轮廓勾勒得像一张张笑脸,她不知道这笑脸的背后隐藏的是什么?下班以后,姬水按照林总写的地址找去。
新装修好的清音阁是一个最适合女人居住的处所。
整幢别墅掩映在绿树环绕中,幽深处别有洞天。一楼一个宽敞的客厅,花团锦簇的地毯一如女人的裙摆,木质的楼梯是裙摆上的褶,裙摆转到极致便转出一个香润温软的卧房。这是一个光的世界:光,是蒙纱的光,是柔上加柔的光,又是无处不在的光。墙壁里射出来的是灯的光;堆纱叠绉的窗帘曳地遮天一如摇曳的春光;木器流淌着天鹅绒般柔亮的光;镶着银边的梳妆台、银的首饰盒、银的咖啡具,一律闪着淡淡的银光。窗子是外凸式的,阔大的窗台上散落着抱枕,是最适合女人遐思和冥想的。楼顶是一个露天的花园,架上爬着藤,盆里打着朵,青翠萦目,红紫迎人。花园里有一架秋千,那是留给女人解闷的。两把沙滩椅,一把给女人,一把给女人的男人。清音阁,是女人的,也是男人的;是女人对生活的向往,是男人对女人的理解。
所以,当姬水来到清音阁时,她惊呆了。
她从一楼到楼顶,又从楼顶到一楼,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叮……”电话响了,铃声是不容置疑的,是坚决的,是果断的。
电话是方子墨打来的,他问姬水喜不喜欢这所房子云云。
姬水便什么都明白了,所谓总公司分的房子原来是一只金丝笼。忽然想起了莫小倩,听说总公司也曾分给她一套房子。“女人是一只鸟。”莫小倩说。“我也是一只鸟啊!”姬水想,“可我是一只独自放飞的小鸟。”
姬水走出这所房子的时候,她留下了那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