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在湖南长沙创建华兴会后不久,武汉地区就出现了另一个革命团体——科学补习所。
科学补习所,是张难先与胡瑛等人提倡发起成立的湖北最早的反清革命团体,骨干成员有宋教仁、刘静庵、吕大森、曹亚伯、王汉、胡瑛等等,可谓人才济济。
科学补习所这些骨干,是两湖地区反清革命活动的主要领导者,有必要对其革命经历进行概述。
刘静庵(1875—1911),原名大雄,又名保罗,字敬安、敬庵,湖北潜江人。世家出身,少有志新学。1903年赴武汉加入湖北新军,次年任护军马队第一营管带黎元洪的秘书,勤于操练,谨守军礼,时常在士兵中宣传民族大义。1904年6月,他与张难先等人在武昌成立革命团体科学补习所,暗中从事革命活动,并与华兴会取得联系,谋划湘鄂联合举义。科学补习所因谋响应长沙“华兴会”起义被查封时,刘静庵事先销毁文件册籍,使清吏查无实据,得免株连。他因此被逐出营,愤激之余曾参与王汉、胡瑛行刺清廷户部右侍郎铁良密谋。王汉刺杀未遂自杀后,刘静庵反清之志益坚。时美国教会圣公会在武昌青龙巷教堂内设有阅报室,名“日知会”。刘静庵结识圣公会会长胡兰亭,被邀至日知会管理事务,接受宗教洗礼,取教名“保罗”。他管理日知会后,大量购求革命书刊,定期举行报告会。
1906年3月,刘静庵发起组织革命团体,仍用“日知会”名,被推为总干事。时同盟会日本东京总部派遣湖北分会会长余诚抵鄂,以日知会会址为活动场所,刘静庵加入同盟会,与余氏紧密合作。12月,刘静庵与党人朱子龙、梁钟汉、胡瑛等密谋响应萍浏醴起义,郭尧阶告密,并诬控刘即湖南通缉在案之会党巨魁刘家运。次年1月,刘静庵在黄陂被捕,解往武昌下狱。他被拷打至1400下,肉绽见骨,几次晕死,仍坚贞不屈,堪称铮铮铁骨。清吏伪造供词,判处死刑上报,经革命党人多方援救,被改判为永远监禁。
刘静庵在狱中组织难友,以“铁血军”名义进行革命活动,虽受尽酷刑而读书不辍。所写笔记,一字不苟,并以诗励志,哀痛民生,如《新移监》一首:
向前已是惨凄极,那信惨凄更有深。
六月霜雪河海冻,半天云雾日月昏。
中原有土兆民痛,上帝无言百鬼狞。
最是达材须磨炼,红炉烈火炼精金。
1911年6月,刘静庵病逝狱中。
张难先(1874—1968),谱名辉沣,又名绍良,号义痴,字难先,湖北沔阳人。他幼年读私塾,虽参加州试,因不满科举制度,携白卷出场。20岁时读《左传》中“思小惠而忘大耻”,开始萌生民族意识。1901年,他赴荆州卖画为生,两年后在向家祠堂讲学,博览群书,关注时事,立志要干出一番事业。他目睹清政府的腐败、西方列强的霸道,特别是目睹了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侵华两次重大事变后,认定唯有革命推翻封建帝制,才能实现国家富强。1904年2月,他赴武昌,结识了革命人士宋教仁、王汉、胡瑛、刘静庵、吕大森、朱子龙等人,共同发起成立了科学补习所,在新军中联络同志,建立革命组织,积蓄革命力量。
长沙起义失败后,张难先回到故乡,办理沔阳仙桃镇集成学校。后又参加日知会,秘密进行反清活动。1907年,他再赴武昌谋划响应萍浏醴起义,但被清政府破坏,他被迫逃到沔阳。数日后,他被湖广总督张之洞逮捕,解送武昌监狱。出狱后,他加入革命团体文学社,在武昌、汉川等地从事革命活动,并与友人在沔阳创办“勤业蚕桑公司”。武昌起义爆发后,担任湖北都督黎元洪的秘书,为辛亥革命的胜利建立了不朽功勋。
宋教仁(1882-1913),字遁初,号渔父,汉族,湖南桃源人。6岁入私塾,17岁入桃源漳江书院,受县教谕黄寿彝和书院山长瞿方梅等人影响,淡泊科举功名,关心天下大事,萌生了反清思想。1902年,他以优异成绩考取武昌普通中学堂。翌年入学,“九省通衢”的武汉给他展现了一片新天地,由吴禄贞等人组织的革命团体武昌花园山聚会吸引了他,常与同学田桐、吴昆等人议论时政,畅谈革命,决心走反清革命的道路。是年8月,黄兴到武昌两湖书院就读,两人相识并从此成为至死不渝的挚友。1903年5月,黄兴留日回国到两湖书院发表反清言论,被清政府驱逐出武昌,回到长沙。宋教仁随后也回到湖南,为成立革命团体到长沙、常德一带做联络工作。11月4日,宋教仁以赴黄兴30岁寿宴为名,与黄兴、刘揆一、陈天华、章士钊等在长沙筹备华兴会。次年2月,华兴会在长沙正式成立,黄兴被推选为会长,宋教仁为副会长。宋教仁在华兴会的活动中,初步显露出卓越的组织才能。是年7月,宋教仁与刘静庵、张难先等人在武昌发起创建科学补习所,以此为掩护,在新军和学校中开展革命活动。
科学补习所对外是一所补习学校,主要招收在校学生进行课余补习,每逢星期日由教员轮流讲授史地、数学、外语、理化、卫生。科学补习所的章程标明其宗旨为“集合省同志,取长补短,以期知识发达无不完全”,但实际上,它是革命党人赖以聚集同志进行革命宣传,组织革命活动的重要机构。
湖北地区刺杀铁良的任务,由王汉和胡瑛两位革命党人具体负责实施。
王汉(1883—1905),原名寿慈,字竹庵,湖北蕲水(今浠水)人,其父、兄、姊夫皆为当地知名文士。受家庭影响,王汉自幼学习经史,旧学扎实,他的姊夫何焜阁是本县熊太晶的弟子,与黄冈何自新、熊十力等学人交往甚密。王汉受其影响,与何、熊二人遂结成莫逆之交。他痛感清政府纲纪不振,外侮日亟,乃推崇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理念,决意匡济时艰,探求救国之道。何焜阁往北京游历后,携回不少新学书刊,王汉读后怒发冲冠,恨不能将祸国殃民的清朝大吏逐一剃除。在这种愤世嫉俗的义愤刺激下,王汉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王潮,字怒涛。
1903年春,王汉与好友熊十力同往武昌,寻求救国之道。先后结识了江陵的朱元成、潜江的刘静庵、湖南的胡瑛等人,并与他们约定,组织秘密团体,广泛联络有志之士,准备武器,推翻清朝专制统治,随时准备待机而动。当他读到邹容《革命军》一书后,渐生了革命排满思想,把自己名改为王汉,时时以“光复汉室”为念。
1904年7月,刘静庵、张难先、宋教仁、王汉、胡瑛等人在武汉发起组织科学补习所。王汉与刘静庵等革命党人引为知己。王汉与刘静庵经常抵掌纵谈,谋划革命方略。他认为,当前形势,反满革命必须从两方面入手,一是组织秘密团体伺机起事,一是刺杀清廷要人令敌人胆寒。王汉认为当前大规模起义的时机未到,应该致力于暗杀,以行刺方式推进革命,行事较易且效果迅速,是非常可行的反满方式。
王汉的刺杀意见,得到张难先、胡瑛等人的赞同。刘静庵起初不赞同暗杀,认为“暗杀为个人举动,不足以摇撼全局”。但随后觉得以暗杀方式推动革命形势的高涨,对唤起民众起而反满是有益的,就赞同了政治暗杀。科学补习所的同志秘密进行筹备。
黄兴筹划长沙起义时,何自新负责赴荆州、宜昌一带联络会党准备起事,王汉则与胡瑛一起负责革命党人的军械供应。不料湖南党人行事不密,被官府侦知,起义流产,科学补习所也被湖广总督张之洞查禁。王汉与胡瑛急忙将所筹枪械运至鹦鹉洲藏匿,然后隐匿密室,躲避清政府的搜捕。
隐归蕲水故里的王汉,虽然行踪稍敛,但意气仍然豪迈自若,不曾因挫生畏。他在家里写诗作文,抒发为国献身之志。如“人生历尽许多艰,方能打破生死关。今朝一死乃真死,非比往昔徒空言”、“居恒每日摸头颈,要为中华受一刀”等等,苦苦寻找刺杀清廷要人的时机。
恰当此时,王汉等人侦知铁良以钦差大臣身份南下考察,已历江、浙、皖、赣、湘而方抵鄂。他向刘静庵、胡瑛说道:“革命空气何其岑寂,而天下之祸已亟,士大夫犹昏昏然无所知觉,如之奈何!今清廷重臣南下,将以百姓为奴,猜疑防范之心,无时或竟。我欲拼却一身,刺杀此僚,如何?”
未等刘静庵回答,年轻的胡瑛慨然答应:“好,我愿与你同去!”
胡瑛(1886—1933),原名祖懋,字敬吾,后改名瑛,字经武,号宗琬。原籍浙江绍兴,生于湖南桃源。1903年入长沙经政学堂读书,在黄兴等人影响下倾向反清革命,并与革命同志结党暗杀劣绅王先谦未遂,被开除学籍。他得到曹亚伯之助,逃赴武昌,经黄兴介绍到武昌新军第八镇当兵。1904年2月,年仅18岁的胡瑛参加了黄兴、宋教仁等人组建的华兴会,成为该会最年轻的骨干分子。7月,参加了刘静庵、张难先等人在武汉发起的科学补习所,被选为总干事。他与同乡宋教仁、覃振一起,被称为“桃源三杰”。
鉴于刘静庵体弱多病,王汉决定与胡瑛一起担负此项刺杀铁良的使命。他们最初设想在铁良必经的路上埋置炸弹,但没有成功。
他们转而设想,等铁良到达汉口时,打通地方军警关节,混杂在欢迎的队伍中,对铁良予以枪击。
但这个谋杀计划,立即遭到刘静庵的坚决阻止。
刘静庵分析道:“君居武昌日久,人多识君面目,此事成功与否,清兵必指名索捕,岂不累及亲属?”
他认为,在湖北实施刺杀,将会影响未来在武昌起事的大局,故建议在省外对铁良进行刺杀。
王汉也担心自己家人受到牵连,故与胡瑛商议,决定先赴火车必经的河南彰德(今安阳),等候铁良北上,在此地将其刺杀。
这样,王汉与胡瑛二人携带鹦鹉洲所藏的手枪,匆匆北上,赶赴河南彰德预备行刺。
离开武汉北上之前,王汉与新婚不足一个月的妻子高氏道别。他说:“夫妻原以恩义结合,君无负我,而我将以老母累君,若何?”高氏不知此行即为永诀,以尽心侍奉相答。王汉大为感动,更不忍相告,只好留诗作别,慷慨出走。王汉给妻子的离别诗云:
人生历尽许多艰,方能打破生死关。
今朝一死乃真死,非比往昔徒空言。
未知此去何时会,生死悠悠一寸心。
若使断头成永诀,愿卿含笑贺孤魂!
王汉谋刺未遂死后,其妻高氏未背誓言,虽无子嗣,然侍奉高堂,终以苦节终老。
1905年2月中旬,王汉与胡瑛二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由汉口大智门火车站上车北上。
王汉行前发誓:“不杀此贼,誓不回鄂!”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王汉与胡瑛两人到达河南彰德后,立即进行了布置。但他们等候了数日,仍然没有等到铁良的专车,年幼的胡瑛渐生退却之意。
王汉道:“我一人拼命即可,并不想累君俱死。君可别觅客栈,待我死后,为我收尸,并将我之死状遍告武昌同志,足矣。”
于是,王汉独自承担起刺杀使命。
铁良的专车很快到了彰德。他下车巡视了彰德新军。巡察之事已完,铁良将乘车继续北上,彰德的官吏殷勤相送,军警百十人列队警戒。王汉让胡瑛在外边接应,自己则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进了火车站。
王汉看见铁良从身旁走过,便欲举枪射击。由于担心在人群密集处行刺会伤及无辜,他遂等待铁良上轿后,才连开三枪。
然而,因为他不谙射术,竟然连发不中,只伤到铁良随从一人。
人群顿时大乱,铁良的护卫闻讯围追而来,王汉匆匆逃出人群。清兵护卫四面合围,王汉自知难以脱险,遂开枪自杀,但未致命。
眼见清兵护卫越追越近,不愿被捕的王汉愤恨叹息道:“没有杀死铁良,我还有何颜再回家乡!”乃纵身跳入道旁的一口水井中,当场自杀身亡。时年仅22岁。
大惊失色的铁良,严令彰德知府追究刺杀之事。
彰德知府从水井中打捞出王汉的尸体,得到了王汉临终前所撰写的绝命书数千言,立即交给铁良。铁良等人阅读了王汉的绝命书之后,乃知王汉刺杀是为了排满除奸,愿以身殉,为天下倡。他此时才明白,这次刺杀是革命党人所为,非彰德地方官吏之罪责。
铁良惊慌失措,赶紧收回成命,连夜乘车北上,回京避难。
胡瑛听说王汉刺杀未遂自杀的消息后,立即假扮成商人模样,与彰德士绅进行交涉,辗转保释出王汉的尸体,草葬于当地。事后,胡瑛回到武汉,将王汉英勇牺牲的情况报告给在汉的革命党人。
众人听说后悲恸万分,情绪激昂,决定成立日知会,为王汉复仇,继续进行反清革命活动。王汉的挚友熊十力、何自新等人也先后参加了日知会,投入到反满革命的时代洪流中。
与王汉一道刺杀铁良的胡瑛,随后东渡日本求学,在留学生报刊上宣传王汉壮举,引起留日学生的强烈反响。二百余名留学生在东京玉川亭,为王汉烈士举办追悼大会,宣传他的刺杀壮举。
这次追悼会之后,革命党的许多敢死之士,乃萌生报燕之心。他们从个体的暗杀进而发展为有组织的政治暗杀,相继产生了北方暗杀团、光复会、支那暗杀团之类的秘密组织,出现了一批具有理论素养的暗杀主义者。吴樾、刘师复、蔡元培、陶成章、徐锡麟、汪精卫、彭家珍等人,都多少受到王汉刺杀铁良义举的影响。
王汉刺杀铁良的事迹在当时被国内报纸介绍,江苏某报甚至因此而遭查禁,后遂无人敢说,故国内民众反倒多不知王汉其人。民国成立后,章太炎提出表彰先烈,并随手列出名单,王汉为第一人。此事虽见于报端,然北京政府的表彰之事却迟迟未行。
王汉的堂兄王子书,专为表彰王汉之事,访王汉的好友熊十力于武昌。时熊氏为湖北军政府秘书,欣然草拟呈文,请命于黎元洪,要求表彰王汉,优恤烈属,并行文于彰德,查明墓地,立碑为记或迁棺武昌举行公葬。但此事当时并没有办成。
熊十力哀悯王汉的遭遇,恐其事湮没不闻,乃撰《王汉传》,称赞其刺杀义举:
王怒涛之精神与功德,皆从易学中得来。两湖学者,如王圻水、谭浏阳皆以身命实践其所学,昭然与日月争光矣。
再说在这次革命党人暗杀中漏网的钦差大臣铁良,因南下秘密使命完成得非常圆满,回京后得到了清政府的重用。1906年9月,清政府改革官制,兵部改为陆军部,练兵处亦并入,铁良任陆军部尚书。随后,清廷将北洋六镇中的一、三、五、六镇都划归铁良掌握,他在军事方面的地位日益重要。1908年底,清政府设立禁卫军,以贝勒载涛和铁良为训练禁卫军大臣。摄政王载沣欲将兵权收归满族亲贵掌握,先以“足疾”为名罢斥了袁世凯,随后又免去铁良陆军部尚书之职,以荫昌代替。
1910年8月,铁良调任江宁将军。武昌起义爆发后,革命党人组成江浙联军攻打南京,铁良避匿日本兵舰上,从南京回到上海,只身逃回北京。良弼、载涛等皇族亲贵组织宗社党,刚刚逃回北京的铁良也参加了。1912年1月,良弼被革命党人彭家珍炸毙后,宗社党遭到沉重的打击。2月12日,清政府被迫颁布退位诏书后,铁良在恐慌中携眷匆匆逃出京城,避寓天津租界。民国建立后,铁良频繁往来于青岛、大连、天津、日本之间,进行满洲复国活动。1938年,铁良在天津租界寓居内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