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支书让田翠和董山站在旁边,环视了一下四周。皇甫松、韩青云、董广亮、于老二、董金生、董金丁、董黑子都已经到齐,加上董支书,这八个人是老烟筒村的党组织所有成员,他们的决策,决定着老烟筒村的命运。董支书咳嗽一声,端起搪瓷缸子喝口水,说:同志们!我们今天党支部会议有三件事:一是审问董山,大家定个调;二是学习一下当前的形势;三是筹备明天晚上开场批斗会,提高一下大家开展农业学大寨和阶级斗争的积极性。下面逐项进行。首先我们审问董山,请董山和田翠交代一下自己存在的问题。
董支书话音刚落,大家的眼光呼啦啦地盯住了田翠和董山。董山打了冷战,不住地往他娘田翠身边靠。
田翠伸手半楼住董山,说:乖儿!别怕,有啥说啥。
还没等董山说话,董黑子率先说:今天上午我已审过董山了,事实清楚,我向大家……他正想向大家说说情况,但董天英立即打断了董黑子的话,话音加重了说:你那是怎么审的?没有大家参与,你只能是了解情况,问问情况,谁给你权利审的?董黑子被董天英训斥一番,剩下的话憋在肚子里咕噜噜响,脸黑紫着,却不敢吭声。自大家进门,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晚上充满火药味,狗咬张铁生,训斥董黑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天关键还不在审问董山,而是董支书对董黑子这个二把手充满了敌意,这种敌意,令今晚的会议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味道。
董天英示意董山说话。
董山看了一眼田翠,田翠说:你说吧,相信支书,有啥说啥,别掖着藏着。
董山沉默了一会儿,便把情况又讲了一遍,和他面对董黑子时说的几乎一样,只是讲得更细致了,把如何遇到第一个买老鼠夹子的老汉,如何碰到李凤娟并送了两块钱,如何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制作等等,说了。
董山交代完,大家就讨论开了。有的说,卖老鼠夹子这么赚钱啊?怪不得董松陵家天天飘着香气;有的说,这是什么性质?这是资本主义,违反政策,犯法,要交给公社派出所处理;有的说,副业赚的钱要缴公,凭什么你们就自己享用了?这时候,董黑子憋了好久,终于又开口了:现在全国正在掀起轰轰烈烈的反对资本主义路线,我建议拿董山做个典型批斗,在咱村掀起运动高潮,响应上面的政策。
皇甫松接口说:有理。
董支书这时正吃卷烟,吐了个烟圈说:有啥理?皇甫松你说说。
皇甫松说:按规定,没有批准是不能随便做生意的,董山这是做生意嘛,是应该批判的。
董支书说:听说你爱人刘牛兰也卖过鸡蛋……
皇甫松打了个哈哈说:支书,这,哪里话……便把下面的话扁嘴咽了,低头不语。
韩青云说:我说说吧!我觉得黑子说得过了,咱这个小村也不用搞什么轰轰烈烈的运动吧!我觉得最大的运动是应该想办法让群众吃饱肚子。董山这个事嘛!说大也大,说小也没有什么。现在,咱村不少人到外面搞外块了,有的到外面偷偷帮别人砌墙,有的偷偷多养两只鸡卖鸡蛋,还有的去邻村帮干杂活,说白了,都是为了吃饭。只是,董山这个数比较大,我觉得要处罚!
董黑子说:咋处罚?
韩青云说:把该交给队里的,让他补上就行了。
董黑子说:把该缴的补上叫处罚?
韩青云说:那你说该怎么处罚嘛!我也就是个建议,看你咄咄逼人的。
董黑子说:要全部没收,以后再卖老鼠夹子,经队里批准了,按着规定交一半收入给队里。
韩颖说:太重了吧!全没收了,他家不得立即断顿?饿死人了咋办?
于老二嘿嘿笑了几句,说:能饿死董山?
田翠嘤嘤哭泣来,说:于老二,咋我家好像饿不死的一样?难道我家是铁的?是天生只能日怪不用鸡鸡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老二说:你看田翠,乡里乡亲的,我这是侧面夸董山能干的嘛!你咋和我杠上了。
田翠说:我家董山是手灵了点,但你不知道他为了抓一只兔子有时候熬一夜不睡,就在地边埋伏着。有时我家没有吃的了,又抓不住兔子,就只能吃老鼠,老鼠你吃吗?你就不知道老鼠身上的那种臭味。
于老二说:老鼠我是没有吃过,但老鼠又不是专放臭屁的黄鼠狼,到底哪里臭嘛?
田翠擦了一把眼泪,说:我们心里臭,恶心臭,要是有吃的谁吃老鼠?
董支书这时候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说:别扯远了,说眼前的事。
一直没有开口的韩颖说:我看这样吧!董山家呢!就把已经赚的30多块钱,按着队里的规定,给一半队里,其余的就算他们自己的了。以后,按着规定,老鼠夹子还是可以卖的嘛!如果可行,教给村里人,咱们一起做,说不定还能增加队里的收入,你们看如何?
韩颖这么一说,大家觉得在理,除董黑子外,都点头表示同意!董支书也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这个意见。
站在旁边的魏慧花见韩颖一说话董支书就表示赞许,不觉心里犯了醋意。她本来提着暖水瓶一直给大家加水的,这当儿放下暖水瓶到外面吹风去了。
董黑子正端着碗喝白开水,见他没有开口,大家就把意见定下了,心里老大不痛快,就咚地放下碗,说:你们还有没有政治觉悟?碰到别人日比了,你们不痛批败坏社会风气还想凑上去日一下,这叫他娘的什么理。
董支书啪地一拍桌子:黑子,我提醒你,这可是党支部会议,把你那沾满尿的嘴给我闭上,别跑了骚味。
董黑子也一拍桌子:操!老子今天从进来到现在,都他娘的窝着一肚子火,你拿狗咬张铁生是啥意思?我一说话你就咋呼啥意思?我知道你对搞政治运动有情绪,但你敢反对上面的运动吗?有本事你董天英敢说你反对文化革命,你要敢说我从此不提。
董支书说:我啥时候说不支持上面的运动了?我啥时候说反对文化革命了?你别设套让我钻。
于老二赶紧说:你看你们二位,这是干什么嘛!我们是开党支部会议,又不是街头妇女吵架。黑子,你有意见你说嘛!谁能说不让你说。
董黑子放缓了语气,说:既然你们都认为让董山他们家交一半,以后按着规定交一半,这个我保留意见,也是顾全大局。但刚才董山自己也说了,他还有2块钱送给外乡人李凤娟了,我们不知道李凤娟是个什么人,但拿钱是队里的人做副业赚的,你董山凭什么擅自处理?你龟孙儿的必须去给我要回来。
董山支吾了一声,说:啊!咋要回来?
皇甫松向董山使眼色,意思是,这个时候哪轮到你娃娃说话了,然后,接过董黑子的话说:我看是呢!董山去要回来,刚才你讲了,那姑娘不是也说要还的嘛,董山是吧!是吧董山,你就去要回来。
董山这时有点神情恍惚,他咋好意思去找人家要送出去的两元钱呢。但田翠看懂了皇甫松的含义,皇甫松这是帮他们呢!让他们借坡下驴。于是,也便拉着董山应承说:你皇甫叔说得有理,该去要回来,该的!
董山支吾了一声:嗯!
皇甫松说:大家看看还有什么话说,要是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就让田翠和董山先回去吧!
董支书点了点头,大家也都跟着点了点头。田翠感恩戴德,给大家频频鞠躬,拉着董山赶紧走了。田翠和董山刚刚离开,董支书就表扬董黑子,说:动队长还是很善良的,看田翠和董山母子可怜,也没有往深里追究,只是提出让他们追回送给别人的两元钱,这很难得。这也说明了队长具有公心,因为那两块钱是队里的,因此,队长就强调董山应该去追债追来来,这种精神多难得啊?一针一线,只要是队里的,就只有队里有权处理,每个人都没有私权处理,这种精神我们要向队长学习,认清哪是公家的,无论多少。
看着田翠和董山慢慢消失,董黑子脸越来越黑了,心想咋就让他们这样走了?便怪罪自己嘴不牢靠,咋就忘了要批斗他的大事,反倒计较起两块钱的事,让皇甫松来了个顺水推舟,田翠一个借坡下驴,一件老烟筒村这么大的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典型,轻描淡写地补交点钱给队里就完事了。而董支书呢!趁机在表扬一下自己,这哪里是表扬呢?分明就是挖苦嘛!挖苦我心眼小,看不得别人赚了两块钱。想到这里,他不觉认为大家还都是跟着董支书拿他耍呢,也更觉得他这个二把手都快成摆设了,连个可教分子都斗不成,这要传出去影响他的权威,便非常懊恼。这一番较量,董黑子明显处于下风,董支书却稳坐钓鱼台,还不时拿眼瞟董黑子,似乎在向他示威,在潜移默化地告诉他董黑子,在老烟筒第一份的还是我董天英,你董黑子日弄不起几缕青烟,算个吊。
下面还有两项议程,董黑子决定要斗到底,即便在接下来的争斗仍然是失败的,他也绝不甘心。心里骂着:****娘的董支书,你不给我面子,我和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