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小米把我和沈亦约到了一家西餐厅里,我感觉很别扭,明明是我请客向那个男孩表达谢意的,小米却成了东道主。我到了那家餐厅的时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见了小米和那个男孩子面对面的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小米略显羞涩的同他讲着话,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对面的男孩应答着,有些心不在焉。
我进门,沈亦第一个看见我,站起来,脸上露出微笑,小米向我招招手。
“安然,你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让我们等了那么久。”
我走过去,冲沈亦笑了笑,以示礼节,然后在小小米的旁边坐了下来。
“你好,我叫夏安然,那天谢谢你。”
“呵呵,不客气,我叫沈亦。”
完全是苍白无力的对话,然后我便不讲话,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菜单看了起来。
“你们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小米摆出一张笑脸冲沈亦问道。
“莫小米,怎么成了你请客的了?”我假装有些不高兴,小米一把搂过我的肩膀。
“你是我的好姐妹,你的恩人当然就是我的恩人啦,我请客表示答谢也是应该的啊!”
我回过头去,冲小米笑了,她也冲我笑,我们就像两朵盛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彼此露着笑脸,温暖着对方。
进餐的时候我同对面的男孩并没有太多的话语讲,我自顾着进餐,或者放下餐具把目光投向餐厅的其他角落。
我像一只蛰伏着不安的小兽。
小米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不停地和对面的男孩讲着话,有时候他们会笑出声来,我把目光放得远远的,生怕打扰了旁边的世界,我如空气一般存在着。
一对恋人牵着手向餐厅外走去,他们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
“小米,你们吃着,我有事先走了。”我起身,仓促的对小米说,对沈亦轻轻地一笑,表示歉意,然后抓起包就离开。
“安然!”小米有些不解的喊我,我回头冲她笑了笑向她摆摆手。
“我真有事,先走了。”
我朝着出门的那对恋人的背影追了出去,脚步是止不住的慌乱。
转过三个街口,穿过四个红绿灯,前面的那对恋人在前面亲密的走着,我像一个贼一般在后面紧紧地跟着,脚步轻缓。
我会用一生来记住自己十七岁那年在三月的阳光下走过的漫长的路。
他们转身进了一家大头贴照相馆,我停了下来,怔怔的站在门外,看见门口放着的吸引顾客的漂亮的大头贴,那些脸贴脸的恋人幸福的笑着,在照片里。
我想知道他们多年以后现在的心情,遇见旧时光的心情。
我就那样站着,不走也不进去,我能想象出刚刚进去的那对恋人正在摆出各种亲密的姿势拍照,许多年以后,会成为他们的美好的回忆。
我的美好回忆是刚刚进去的那个男孩曾在我耳边轻声的说着:安然,让我们一直走到时间的最后。
我没有遇见天长地久的爱情,我只是邂逅了一场伤害。
最终我还是走掉了,离开了那家照相馆。
三月的阳光明媚的铺下来。
总有一些地方,即使舍不得也不得不离开。
周末的最后一天我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母亲难得在家,离婚后的母亲一心打理自己的公司,有些较好的发展,此时已不需要她整日整日的都呆在公司里,有些事她可以交给手下的人去做。
“安然,最近学习怎么样?在午饭的餐桌上母亲这样问我。”
“恩,还好。”我低头吃饭。
“妈妈的公司在朋友的帮助下已经有了起色,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专心读书,等你毕业了我就送你去国外留学,以前你爸爱赌,家里没有条件,现在妈妈有了自己的公司,你出国就不用愁了。”
我放下筷子,抬起眼看着母亲,母亲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怎么啦,安然?”
“妈,你能不能给点钱我,我想买个手机。”
“你不是有手机么?”
“我想换给新的。”
母亲没有说话,顿了一会儿。
“是不是魏潇生那个败家子问你要的?”
“不是,是我真的想买个手机。”
“先吃饭。”
我听见母亲强硬的语气顿时没有了胃口,放下碗筷,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狠狠地关上了房门,我靠在门后,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母亲不知道。
绝望的潮水如同黑夜一般覆盖我的身体。我顺着门缓慢的蹲了下去。
再坚贞的感情一旦碰上了钱就会变得毫无价值,我想起那时一家人的和睦和亲密,没有争吵,没有猜疑,没有裂痕,我曾以为那是最真实的幸福。
回忆被无限的放大,我倒在床上,太阳穴生生的疼。
事实是母亲给了我钱,放在中午用餐时的桌子上,我走出房门的时候一眼看见,厚厚的一叠,两千。
我没有立刻伸手去拿,把那些母亲因为公司的事情匆忙离去留在桌子上的餐具一个个的端进厨房放进水槽里,拧开水龙头,把手浸在冰凉的水里,慢慢的洗了起来。
直到双手被浸的发白发胀。
我想我是那么的倔强,宁愿把那些字眼埋在心底发霉,腐烂,也不肯说出半个字。
我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揣起两千块钱独自穿过长长的街巷去到偷走了我十七岁的光阴的家,我站在楼下抬眼望,不大的阳台上晾晒着熟悉不过的父亲的衣服,随风飘着,像伸出来的毫无章法的心情。
我上楼,默数台阶,在狭隘的楼道里不断地转弯,转弯,我想起那时候和夏安苏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光,在这楼道里打闹,嬉笑,每一步台阶都落下了我们成长的影子。
那时的回忆毫无预期的袭来。
五楼。门外。生了锈的铁门。贴满小广告。
我抬手敲门,“咚咚”的敲门声落进我的心里,无限地放大。我有些莫名的心慌,把手揣进下衣兜里。
“谁呀?”
我听见是夏安苏的应答声,然后便是拖鞋在地板上擦过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开了,夏安苏伸出半张素颜的脸。
“哟,是大小姐啊,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你那能干的妈妈没给你买大豪宅啊?”
“爸呢?”我没理会安苏的讥讽。
“谁是你爸啊?在法律上他已经不是你爸了。”
夏安苏白了我一眼,把门拉开,转身走了进去然后不再看我,我跟了进去。看见客厅地板上凌乱的丢着的报纸,泡面桶,烟头。
已不像从前那般整洁干净。
“老魏,夏安然来找你来了。”夏安苏靠在沙发上扭头冲父亲的房间里喊,我看见父亲慌乱的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挂着欣喜的笑,还有疲惫。
“安然,你怎么来啦?”
父亲放下手中的书——《牌桌必胜秘籍》,去给我倒水,才发现饮水机里已经没有水了。
“安苏,不是让你给送水的打电话送水吗?”
“你以为人家白给咱们送水啊,上个月的水费都还没有交,”夏安苏白了一眼父亲,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让人家的大小姐看笑话了吧?!”
夏安苏“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去烧。”父亲尴尬的朝我笑了笑,转身准备劲厨房,我喊住了他。
“爸,不用了。”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
“这是两千块钱,妈让我给你买药的,她说你的胃不好,得吃药。”
父亲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有些拘窘的搓着手,我低眼看着地板上的杂物。
“爸,你身体不好,不要老吃泡面,把烟也戒了吧!”
“恩,恩。”
我忽然看见父亲眼里的泪花,不知所措,只好站起身来,父亲也跟着站起来。
“我得走了。”
“我送送你吧!”
我没有拒绝,下楼的时候父亲跟在我的身后,我们都没有说话,像两个陌生人一般一前一后。
我们的距离仿佛有一光年那么远,我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其实只要我回头,冲上去紧紧抱住身后的这个男人,一切的距离也就消失不见,可是,我没有。
我是那样倔强的一个女孩,明明知道那是伤害,我却没有抚平的勇气。
“你回去吧!”在楼下,我转身对跟在身后的父亲说,父亲在楼道里停了下来,阴暗的光线吞没了父亲的身影,我看不清他的脸。
“恩,安然,谢谢你来看我,那个,你妈她还好吧?”
“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恩,那我就放心了。”隐约中我看见父亲的脸上浮现出的一丝微笑,我想起中午在饭桌上的时候母亲用冷冷的声音问我“是不是魏潇生那个败家子问你要的?”我心底一颤,忙转身走了。
我不是没有回头,出小区的时候我微微转过头望了一眼,我看见楼道外父亲被夜色吞没的身影,一动不动。
我想,我永远忘不了。
很多年以后我在旧时光里想起父亲站在楼道下目送我离开的身影都会无端的沦陷其中,那些在我们的生命中一闪即过的小感动,宛如众多的小太阳一般盛开在我们的生活里,给予我们温暖。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小温暖的照耀下成长,虽然有痛疼。
“安然,你看我有没有变瘦啊?”一下课莫小米就凑到我的桌前转动着极具肉感的身材问我,我眯起眼假装很认真的看了看,然后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十分打击信心的回答。
“没有!”
“唉!周末在家我可是坚贞不屈的抵抗住了零食的诱惑诶!我以为自己瘦了呢,起码一点点嘛!”
“两天不吃零食就能变瘦啊?我看你每天不吃饭也不会有什么希望?”
“对哎,安然,你以后就负责监督我,我不吃零食了,每天也只吃两顿饭,保准儿能瘦下来!”
“莫小米,你要不要那么恶心人啊!为了一个沈亦你放弃零食你值得么你?”
“夏安然,你当初为了顾铭怎么着来着?要不要我来给你旧事重提一下呀?”小米坏笑着凑近我,接着又很淑女的矫情的说了一句:“再说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只要愿不愿意。”
我的心微微的疼了起来。当初的愿意换来的不过是一场无法抚平的伤害。
上课,三月的阳光从玻璃窗上爬过来,落在墙上有斑驳的亮点。
你心里会藏着这么一个人么?你爱过,但最后他带给你的却是伤害,他说他会永远在你身边,但有一天他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很多年,你都快要忘了的时候,你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想起他,有些怨恨,有些遗憾,有些想念,你始终难以释怀的是那一天他捧着你的脸认真的跟你说让我们一起走到时间的最后。
让我们一起走到时间的最后。
你会怀念一辈子。
我把书本最干净的那一页对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在最耀眼的角落用手里的笔狠狠地划着,一笔,一笔。
顾铭。
光亮处渐渐的有这样一个名字的痕迹。
顾铭。我轻声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