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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京城风雨 (上)

海风轻送,带来春的气息,站在的江南原野上,远望已是着了一层淡淡的绿,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武当山上,夜风依旧冰寒刺骨,春寒重得连两层棉衣都能透过。

武当后山山路的皑皑积雪一片狼藉,上面留下了两行足迹,足迹的尽头尚在延伸。两个小道士正在快步急趋。他们是不得不如此,因为人只要稍稍放慢脚步,手脚便要冻得发僵。他们是通程和通伟,年初时刚从火工道人转成正式弟子,内功尚浅,根骨也略嫌薄弱,故此当不得这多年也难得一见的苦寒。

前些日子,魔门攻打各大派打得正凶,同是异人,打斗中魔门派系的往往能一个顶俩。若不是俞连舟、张松溪两大长老被惊动,斩杀了十来个魔门悍将,恐怕武当此时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老老少少等着被饿死。饶是如此,现今武当弟子下山,没个百来人是轻易不敢动的,而且每次大队回来,都会少上几张熟悉的面孔。

怨不得旁人,怨就怨身在江湖。不要谈什么大义是非,也不要说什么正邪黑白,江湖的本质,只是杀人与被杀,敌对门派的人,就不是人,而是猎物,是功勋,是经验,是装备,是……唯独,就再也不是人了。

因为人手紧缺,通程和通伟才得到了给妙华岩送柴米这个差使。妙华岩乃是武当重地,早在武当建派之前就有修士在此结庐,后遂为诸长老喜静离尘者之养老首选。虽然时局艰危,诸长老各自镇守在玉虚、净乐、紫霄几处,但妙华岩并非就此空了,岩下的一处古老石洞里,还住着一个人。

交班时,两人的前任南丏曾语焉不详地提及此人,称之为怪人,却也不知道此人的来历,只知道自他八年前接手这个差使之前,那人就已经被关在那里了。

是青面獠牙?还是苍白得面无人色?通程和通伟遐想联翩,各执一词,他们今天的所送的东西很古怪,没有了大袋大袋的米面柴盐,而是换成了一封口信,一句话,一句对洞内人来说,比食物更重要的话:你可以出来了。

“前辈。”通程站在洞口发话。

没有任何回应。

“睡着了?”通伟猜测。

因为每次都是夜半送米,南丏都是把米袋丢在洞口的,从未进洞。事实上他也进不去,十六根儿臂粗细的铁栅栏把洞口堵的严严实实,只有正中的两根间隔稍大,足以递进米袋。

可是通程和通伟今晚要送的是一句话,而不是米盐,自然不可一丢了之。

怎么办,二通没了注意。

通伟冻得直跺脚,转身踱步,当转到第二圈时,他惊呼道:“通程你看!”

通程回头看去,就见到一条灰影在山间高速窜动,满山的积雪似是对他的移动毫无影响。

“天哪!这是人还是妖怪!”二通见那灰影左右飘忽不定,却渐渐向这边来,吓得逐步后退,靠在洞口的栅栏上而不自知。

眼睛一花,灰影在洞口站定,二通松了口气,是人。

只见这人也是武当道人的打扮,只是道袍极为破旧,却浆洗得很勤快,只剩下灰色的底色。头上道冠不知何处去了,满头乱发披散着,垂到了腰际。手中一柄武当弟子的制式长剑,剑上串着一只小兽,犹自滴着油,散发着热气,香味一丝丝往鼻子里钻。

灰衣道人见了二通也是一愣,问道:“南丏那小杂毛呢?”

“师伯调守玄岳门了。”通伟答道。

“哦,你们是新来的。”灰衣道人道。

二通齐齐点头。

“那么今晚就教你们第一条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知道了没有?”灰衣道人面孔一板说道。

“什么是不该看的、不该说的?”通程问道。

灰衣道人上前伸出左手抚摸着通程的脑袋,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说道:“不懂就问,真是好孩子。举个例子吧,你们刚才是在哪里看到我的?”

“您不是刚从外边过来吗?”通程诧异地反问,随即脑门上挨了记重手,趴在了地上。

“你说呢?”灰衣道人盯着自己的左手,细细地看,似乎上面写着什么似的。

通伟机灵得多,马上就明白了,看了一眼地上的通程,忙道:“我们一到这里前辈就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灰衣道人颔首赞道:“不错,不错,有前途。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通伟,那个是我师兄通程。”通伟道。

“通字辈?什么辈分,南丏是你师伯,了扬南通,那你们是七代弟子?”灰衣道人问道。

“是。”通伟恭敬地答道。

“老杂毛现在怎么样了?”灰衣道人发问。

“哪个老杂毛?”通伟糊涂了。

“除了那一天疯三回的,你认为山上还有哪个够资格称为老杂毛的?”灰衣道人睨视通伟,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一天疯三回……”通伟苦思,随即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巴迟疑地问道,“您说的是祖师爷?”

“废话!老杂毛近日如何?是不是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他都快一年没上这里了。”灰衣道人不耐烦地道。

“祖师爷他去年宣布闭关,宣布传位给宋祖师,现在的掌门是宋祖师。”通伟小心翼翼地答道,生怕灰衣道人一个不满意把他也给打趴下。

……

没有动静。通伟偷眼看时,灰衣道人背朝自己,遥望金顶,看他的背影,似乎是冻得厉害,有些发抖。

果然感觉得没错,老家伙已经不在了。灰衣道人想得入神,蓦的长剑猛然挥出,就看见炽烈的火光在夜空中一闪,雪地上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深沟,沟上热气腾腾。

通伟骇然,如此威势,就算是自己的师祖扬杲也有所不及,他到底是谁?

正胡思乱想间,灰衣道人已经转过身来,脸上还是板着,但通伟似乎觉得,和方才有些不一样了。

“你很不错,”灰衣道人长剑一指通伟,说道,“这只獐子就赏你了。”

通伟就见一块暗红色的物体向自己飞来,伸手去接,刚沾着就痛得大叫一声,把獐子甩在地上。

好烫!

耳隆中就听见嘎吱吱的响声,通伟循声看去,看到灰衣道人站在铁栅栏前,双手各握住当中的两根,那儿臂粗的铁柱竟然就发红弯了,露出一个足以让人钻进钻出的空隙。

原来灰衣道人就是这洞中的住客!

通伟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连忙叫道:“前辈,且慢!”

灰衣道人半身已经入洞,还有条腿在外面,他面色不豫地看着通伟,那架势,若是通伟不赶快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怕要被生撕了。

通伟咽了口唾沫,在这无言的威压下艰难地说道:“今日小的们来这里,就是奉掌门之命,告诉前辈,您可以搬出去了。”

灰衣道人退出洞来,一脸阴沉地问道:“掌门,宋远桥说的?”

通伟点头道:“是宋……远桥说的。”

灰衣道人眉毛一扬,说道:“宋远桥是你们的掌门,不是老子的!他不让老子住这里,老子就偏不走了!”随即他转身向洞里,心里按下一句话没说:老杂毛,我认可的武当掌门,永远只有你一人!永远。

扑剌剌,一只信鸽从天际飞来,灰衣道人随手接了,拆开信一看,叹道:“也罢!这房间你暂且帮我收拾着,老子人情了了还是要回来住的!”

说话间,灰衣道人渐行渐远,融入蒙蒙夜色。不知何时,狂风又起,鹅毛大雪漫天洒下,将世间的一切再次掩埋。

通程哎哟两声,从地上爬起,左右看看,忽然大叫道:“天啊!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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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得数日方是上元。

入夜,成都城内彩灯绚烂,爆竹惊天,莺歌燕舞,喧嚣不减白日。

今春江南大雪,可蜀中却早早地暖风频吹,春意盎然。

夜间不凉,与白日一般着短袖上街的人比比皆是,而女子多见裙装。

川南峨嵋乃是天下人数最众的女子门派,有众千万。掌门灭绝师太门规严谨,治理得井井有条,门下徒众无论是在峨嵋山上还是行走江湖,都须身着门派服装,是出家弟子还是俗家弟子,是耆宿高手还是后进晚辈,老江湖皆可一望而知。

这满城的裙装女子,多半就是峨嵋门下,一年中,也就是这十几日,她们能够不受门规约束,任意着装,过了正月十五,一切便要恢复原样。好在峨嵋派甚少敝帚自珍,地级中品的峨嵋九阳功相当普及,人人都有内功驱寒,也不至于冻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的身后,少不得英雄侠少、翩翩公子的追随,只是有一对格外引人注目,只因他们的亲热方式有些特别。

你一招小擒拿手,我一记截脉点穴,两人一路走来,四只手快得让人看不清,分别正以小巧绝学拼死相争。隐约间,男子手中似有一把折扇倏张倏合,而女子拳风中也有银光闪动。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两个人斗到紧处,噼啪的气爆声不绝如缕,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不过路人显然是司空见惯了,一点也不怕受到池鱼之殃,该干啥还是干啥,丝毫没有慌乱,全无大江南北那种两方开打,满街人众作鸟兽散的场景。更有好事者侧目旁观,为场中两个打气。

这个叫:“庄梦蝶,加把劲,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那厢群芳便喊:“唐家姐姐,好好教训这个臭男人!”

街旁茶肆中更有人品茗议论:“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俩‘出双入对’了,还真是有些……怪叨念的呢……”

边上立时有人应道:“是啊,是啊。前段日子他们出川,这人生好象是缺了什么,颇有些无趣。”

这时,一高大中年男子推门进入这间雅座,沉声道:“时间到了,我们出发。”

“是!头!”房内三人闻声一洗懒散之态,全数肃立,齐声应道。

一行四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只有一人行走,看他们背挺腰直,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当是在军队中呆过。

四人牵过马匹,出了北门,径向万岁池畔的独尊堡而去。

道上没有行人,四骑放开了,几个呼吸指间,便顺着驰道没入疏林中。

月华如尘,漫过层层树叶,落在林间,洒下了蒙蒙的一抹浓灰。四匹马跑成了两列,左右稍有前后,得得的蹄声传开,脆得好似黄河上的冰凌。

蓦的,右侧的后骑放慢了速度,将整个队形由菱形拉成了梯形。他身旁的骑士看他一脸肃容,也放慢了骑速,右手挪到了腰间,凝神戒备。他知队友的斥候之术乃是营中最好的,虽然自己感觉如常,还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而紧跟在首领侧后的骑士却未曾减速,他注视着右前的首领,等待着他发号施令。

只听首领喝道:“跟上快走!不得妄动。”

三人闻言,变了个三角阵,一前二后,跟了上去。

林道尽头已到马前,看着面前的亭子,首领从钩上摘下长枪,说道:“下马!”

亭中出来数人,为首的抱拳道:“贺都尉,久违了。”

贺都尉回礼道:“竟是石五爷亲自来接,贺某不胜惶恐。”

寒暄过了,石五爷引着四人进了亭中厢房,道歉道:“今夜事关重大,正门不开,还请四位与我一起当回地耗子了,请。”

贺都尉答道:“这有何妨,贺某省得。”

穿越了曲折的地道,出来后已是身在独尊堡中。石五爷将四人交给金四爷后,便反身回去了。

独尊堡一代异人弟子共十人,蜀中称为独尊十虎,老大洪仪焘武功奇高,仅次于堡主解晖,目前执掌堡内大权。其余九人也各个是先天高手,称雄于成都一带。

贺武都尉乃是驻绵竹的朝廷军队的指挥官,手下有众两千,是蜀中异人在军队中最强的一股势力。

金四爷名神安,善使一对短戟,领着贺武四人前往议事厅。贺武叹道:“四爷,贵堡实力真是深不可测,连墙上放哨的各个也是后天后期的高手。仅靠这些人,你们便已压倒了青城、崆峒、浣花三大派,直可与峨嵋一较短长。”

金神安一愕,随即哈哈大笑道:“贺都尉你误会了,我独尊堡的实力可没这么强,这些人有一半是上面为了这次大会而派下来的。倒是你的手下颇有能人啊,明人不说暗话,刚才发现我二师兄的是哪位?”

洪仪焘人称笑面虎,武功高则高矣,却鲜现于人前,为独尊堡打下赫赫威名的是二师兄插翅虎萧育。萧育轻功在蜀中排名第三,仅次于唐冰月、庄梦蝶二人,贺武的手下能察觉到萧育窥察,可谓庶不简单。

贺武也不隐瞒,一指身后年纪最小的高瘦少年道:“这孩子可是我前锋营的斥候队长。来,莫思泉,跟金四爷打声招呼。”

莫思泉憋得脸通红,嚅喏地说了一句,饶是周围全是内功深厚之辈,没有一个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贺武重重地拍了莫思泉一下,回头和金神安说道:“小孩子家没见过市面,见谅。”

金神安不以为意,说道:“客气什么,唉,过了,这边来。”

一行人来到议事厅。

厅中主席上端坐者正是笑面虎洪仪焘。两侧席上已坐了不少人。贺武依次看去,左首排下来依次是峨嵋著名高手叶巧巧、唐门三大高手之一的唐灵、崆峒第一高手岳梧、青城掌门弟子曹峰,其中还有数席空着,当是留给了其他的武林门派。右首的首席次席全空着,第三席上赫然是蜀王府的庖长苏簌,接下来是城中军械监的叶知章、成都首富邴奉,再空了一席,是城门校尉手下的什长海韵。

贺武地位显赫,被排到了右首首席,他谦让了一下,便入席了。

国人的大事向来是在酒桌上谈的,人没到全,可酒菜却是流水价地上来。外厅别开了大席,招待各大佬的亲随,不需顾忌礼仪,外堂已经是一片喧嚣,不过内外堂的隔音很不错,不曾吵得里面。内堂的人大多只是浅尝辄止,此次来的人,就算是不知道内情,但对即将发生的事也都知晓一二,收益和投入呈正比,也和风险成正比,怎样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每个人心头的算盘上都有一笔账。

时刻临近,诸席渐渐都有了主人,坐在贺武左手的是武阳长毛健,两人是官场上的旧识,于是便攀谈起来。

洪仪焘虽在主席,坐的却不是正位,身旁另有两座,却不知是谁的。

忽的,从外边飞进一只鹰,盘旋了两圈,向里面飞来。

洪仪焘一下色变,这是信鹰!

信鹰的费用是信鸽的百倍,但是不会被人捕杀,效果几乎和放一百只信鸽相同,一般来说没有人用,或是万分紧急时用。难道是……洪仪焘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可是这只鹰到了洪仪焘头顶上并不下来,反而向上飞去。

上面?!

洪仪焘一愣,随即惊得站起,向上看去。

议事厅规模宏大,屋宇高三丈有余,就见那黑洞洞的、烛火难及的梁上,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来,接下了鹰。

接着一个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唉,这贼秃,又坏我的事。”

什么人?居然如此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了重重守卫,潜伏到了这议事厅的横梁之上!

下面虽多武功低下之辈,但是内功深湛者也不少,但是没有一人听到他的呼吸。

他是谁?

他想干什么?

洪仪焘抽刀在手,刚想喝问,就听见上面之人念道:“子曰:勇而无礼,寄百里之命,乱也,洋洋乎盈耳哉,疾之己甚,于我殡。”

什么意思?

洪仪焘一头雾水,上面那人说的句子似乎自己以前在哪里听过看过,却又有些不同。正分神间,梁上气势大涨,洪仪焘心头警兆闪现,再抬头看,骇然发现自己的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了。仿佛是满天的星斗都坠落了下来,目眩神摇之间,洪仪焘气势尽为之夺,横刀封去,却封了个空,旋即咽喉一痛,然后便化作了白光转生去了。

咚!

叶巧巧看着打在自己小腹上的拳头,痛叫一声,倒飞回去,在半空中步了洪仪焘的后尘。

一剑杀了蜀中有数的高手洪仪焘,又同时一拳硬生生毙了峨嵋派曾与封南约激战数百合的叶巧巧,来客这一手将全场人镇住。

事起突然,但是厅中高手无数,能及时插得上手的至少也有十人,只是顾忌到洪仪焘的身份和颜面,没有出手罢了。只有叶巧巧离洪仪焘最近,武功也高到足以察觉到洪仪焘已在生死关头,连剑都来不及拔,便冲了上去,冀图救下洪仪焘的性命,没想到连自己的命也一起丢了。

刺客身材高大,拿一块黑布遮着脸,一身青色的儒衫,缓步向外走去。他的右手像是空着,又像是捏着什么。

贺武双手端着长枪,指着刺客,却犹豫着是否该出手。刺客那雷霆一击他都看见了,看清楚了,他也知道自己绝对接不下这一击。

同样想法的还有曹峰、岳梧等人。

因此他们虽然都已经冲到了主席前,但在刺客冷冷的饱含着杀意的一瞥之下,选择了停下脚步。

刺客不断地向外走,贺武等人不断地后退,不断有人躲向两边。

刺客突然有了行动,贺武长枪舞成了风,却没有遭到袭击,这让他大丢脸面。不过更丢脸的是曹峰和岳梧,他们丢下贺武,向两边逃了出去。

刺客身后一人倒在地上,头敲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是唐灵,眼尖的人看到他倒下去时,额头上嵌着一颗铁蒺藜,他自己的。

“承影!”有人惊呼。

刺客信步从贺武身旁走过,贺武讪讪停下舞枪,来人的武功太强了,只要有心杀他,他怎样都躲不过的。

刺客显然对贺武没兴趣,走到厅口,忽然身形一闪,接着一柄巨剑轰的一声把他刚才站立地方的大理石地砖击得粉碎。灿烂的星光再次腾起,倏忽后银光乍闪,两个女子的闷哼和娇呼与男子“不要伤她”的吼声流星赶月般传出。

在一连串气劲爆破声后,刺客在长笑声中远去。

庄梦蝶跌倒在地,然后花容惨淡的唐冰月哭喊着扑上前,却发现他只是纯粹地跌倒而已,连点伤都没有。一向泼辣的唐冰月难得地脸一红,刚想缩手,却被庄梦蝶抓住了,悉心为她包扎脖子上的剑痕。

接着莫非烟提着大剑进了厅,刚才的交手中,亏得唐冰月的援手她才没伤在神鬼莫测的承影剑下,不过她的反击也起到了效果,刺客的肩上被她拍了一剑,十天半个月之内,他只能用左手使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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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历九十三年孟春

当东方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之时,涡阳北渡口的小茶铺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营业。

一如往日,茶铺的老板娘在铺口摆了张小板凳,坐下,痴痴地望向北方。

坐着,看着,不说也不动,直到日落,一天便就这么过去。

生意自有伙计照看着,赚了,赔了,她都不在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心里想的,平素做的,只有唯一一件事——每日例行的守望。

老板娘的容貌只是中上,但偶一行止,期间便流露出一种飘逸出尘的气质,让人觉得舒服,心生亲近。而她眉宇间那深沉的、浓得化不开的惆怅,更能激起旁人的怜惜。是以老板娘的追求者颇众,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得到她的一句回应,乃至仅仅是一个笑容。

曾经有不少人为了博她一笑,在茶铺前上演了无数的人间喜剧,那是茶铺生意最好的时候,但是她从未露出过笑容,哪怕是一丝,在一瞬间。

无论风霜雨雪,历经春夏秋冬,她始终是那么安静地坐着、望着,眼神空洞、茫然而又执著、坚毅。

伙计搬出门板,准备打烊。最后的几个客人开始离开。

卖炊饼的老徐从老板娘面前走过,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咦”的一声,回头看去,就看到老板娘正在微笑。

那是一种单纯的微笑,就好像乌云散去彩虹乍现,又如同冬风止息暖日洋洋,淡淡的笑容充满了幸福;那也是一种复杂的微笑,喜悦、激动、解脱、怨怼,千般滋味、万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组合成淡然的期待。

顺着老徐的目光,所有人都发现了她的异状,在众人的注视下,老板娘不但笑了,而且哭了,晶莹的泪珠,簌簌地淌过泛着些微红晕的脸庞,坠落尘土。

众人眼睛一花,老板娘的背后站了个黑衣人。

这是个奇怪的武林人,左胯悬着把刀,右胯悬着柄剑,背上系着弓和箭壶。他伸手探向老板娘,却在她脑后停下。

老板娘的肩抖得厉害。

黑衣人似乎也很激动,声音有些颤抖,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来了……我真傻……我早该知道……”

老板娘站起身,转过来,泪如泉涌,相视了数息,蓦的扑进黑衣人的怀里,哽咽地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晔,我等得好苦!”

黑衣人冯晔将她抱住,死死地抱紧,生怕怀中的玉人再次离开,脑海里不由浮现两人初次相遇的情形。那是整整六十年前,还是在一个孟春的傍晚,还是在这涡阳渡的北岸。

那年对于冯晔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上一年金国政变,兀朮一系的将领死的死,囚的囚,加上流放的、降而置散的,空出了好些职位。这年刚从慕容龙城门下出师的冯晔牛刀小试,竟一路过关斩将,高中了武状元,屡屡超迁,年初时拜为千夫长,镇守一方。

甫一上任,冯晔就接到了一个任务,追杀南逃的宋国宗室。

说起这宋国宗室的逃亡,这话就又长了。

当年宋王赵佶曾与名妓李师师有染,时人以之风流韵事,广为流传,就连那山泽剧寇,也多有耳闻。却不知那赵佶对李师师深为宠爱,竟许留一子,养在民间,伴其终老。这一脉的龙子龙孙,为避人耳目,便改姓李氏。后来霓裳舞破,二王蒙尘,李氏子孙潜踪匿行,随之北上,在暗中多有照应。金人辱宗室太甚,李氏为救二王,死伤颇多。

到了这一代,李氏年轻一辈出了两个出色的小辈,一个名叫李文秀,另一个唤作李文嘉。

李文秀是土人,少孤,流落回疆,长大后因情场失意,遂回转中原,认祖归宗。

而李文嘉却是异人。

话说方舟历至此也快四十年了,在江湖上厮混的人生生死死,快意恩仇,大不了到地府重生,真可谓是十八年後又是一条好汉。

而不在江湖上混得则基本上都安安稳稳,自在生活,春秋正富。不过其中却有了一些例外。

李文嘉就是其中一个。

作为第一批进入方舟世界的人员,李文嘉的生命中充满了坎坷与不幸。

第一年,作为一名太学生,她因为上书为礼部侍郎房山辩护,被一起送上了断头台。

重生后,她安安分分地想做个行商,却在第二次远行时惨遭山贼打劫,不但财货尽失,连小命都送了。

接下来,是兵祸。

……

再后来,她隐居山林,却不幸沾染了瘴气,缠绵病榻,终于耗尽了她所有的寿元。

红颜薄命二十年,李文嘉的运势终于有了一些偏移。病死之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到降临地,而是多了一个选择——转世。

李文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转世,虽然她并不知道转世后将会怎样,但是她赌了,赌上了自己今后的命运。在她想来,再不会有比先前更糟糕的运气了。

李文嘉这一赌,似乎是赌对了。投胎到李氏后,她的先天资质极佳,几乎相当于常人的两倍。

是而在李文嘉五岁时,正带着门徒游历天下的丁敏君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小女孩,兴了收徒之念。而李氏族人在她亮出身份后,就满心欢喜地将她送上了峨嵋。

十余年匆匆过去,在峨嵋山上,李文嘉开始崭露头角,闯下不小的名望。她得知家族要趁着金国政局动荡,救出宋国宗室,遂纠结同门与一群江湖知交前去助拳,共襄义举。

只是,沙场的险恶又岂是这群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所能预估?偷渡变为硬闯后,李族的实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纵使单兵作战方面比冯晔手下的精骑还要强上几分,但是当伤亡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心高气傲的武林人都成了乌合之众,纷纷溃散,各自落荒而逃。

冯晔当机立断,兵分二路,与副将周华各自择了一股人数最多的敌人追了上去。周华追杀的是李族的主力,而冯晔则缀上了结阵自保的峨嵋派一众。

双方在涡阳北渡口再次追及。

苦练十余年的李文嘉,论实力已臻先天之境,再加上她天赋异禀,体质奇佳,单打独斗中,即使是派内的十大高手想要击败她,也要在千招开外,被本门长辈目为最有潜力的新秀。

直到今日,李文嘉才知道,自己在峨嵋山上得来的荣耀,其中的水分究竟有多少!

三招,仅仅三招,李文嘉便挂了彩。冯晔的长槊势大力沉,即便胯下骏马并未冲刺,仅是居高临下的两式刺击,已使李文嘉穷于应付。过一过二不过三,若非身边的师妹邱怡明拉了一把,她就不是仅仅右臂受创那么简单了。邱怡明救得了旁人就救不下自己,冯晔回手一击,将她挑翻马前。

峨嵋派十大高手第七位的薛艳艳杀到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她在丁敏君门下为大弟子,平素在川中呼风唤雨,无有不从。就算是难度再高的任务,也是势如破竹,手到擒来,难得有所损伤。

可是今趟出川的二百余师姐妹,逃到渡口时已折损小半,此外尚有十数人伤重难起,尚称完好者只有寥寥十数人,这怎能不教她又气又恨。刚包扎了伤口,冯晔的骑军又像是吊靴鬼一般跟了过来,薛艳艳便把满腔的愤恨烧向了冯晔。

当薛艳艳抽冷子击杀冯晔的座骑后,,她才发现,落在地上的冯晔更为可怕。

掷出了在地面上施展不开的长槊,顺手击杀一名刚躲过铁骑撞踏的峨嵋弟子,冯晔抽出悬在鞍桥旁的弯刀,手起处,蒙蒙的刀光水波似地漾起。两条人影兔起鹘落,纠缠不休,以快打快,换了十余招,然后分开。人虽站定,那一阵断金嘎玉的交鸣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人胸中烦闷。但见薛艳艳护住心口的左臂上已然连中三刀,她一声痛哼,却不敢扣住宝剑点穴止血,生怕露出破绽被冯晔乘虚而入。

薛艳艳名列峨嵋异人十大高手之列,一身功夫岂是易与。纵是一路奔逃至此,为救护同门已负伤多处,薛艳艳仍显示出过人的战斗经验,未曾伤到筋骨,尽可能地保存下了最大的战斗力,饶是如此,她依旧在一个照面中,被废了左臂,由此可见冯晔这个北国的武状元是多么的强悍。

冯晔却是未曾紧追,他的内力消耗同样极巨,一路追来,未逢强手,自是势如破竹,但大敌在前,则当先好生调息一番。冯晔所部衔枚急袭,跟随而至的仅有半数,一时间还取不下渡口龟缩成一团的峨嵋一众,没了大将带头,伤亡开始出现。

冯晔有鉴于此,不及完全恢复战斗力,一声长啸,开始向薛艳艳发动猛攻。

薛艳艳拆挡了七刀,足足向后退了七步,却再也退不下去,只觉头昏目眩,手足发软,知是失血过量,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冯晔大喝一声,一招劈下,竟用弯刀劈出了长柄大刀的惨烈气势,薛艳艳退的七步已将他们的战场引近了峨嵋弟子的战圈,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

尖叫声中,一条人影越过了被劈飞的薛艳艳,接下了冯晔的攻势,她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调息完毕的李文嘉。但是李文嘉还是迟了一步,薛艳艳业已长剑寸断,狂喷的鲜血洒成大片血雾。触目惊心的是,薛艳艳的气海处血肉模糊,受了重创,纵使此时不死,用灵药救活,一身武功,却不知还能剩下几成?

冯晔接下李文嘉一剑,但觉刀上着力不少,右手一阵麻痹,暗运斗转星移也化之不尽,忙刀交左手,步步后退,每退一步,便化去李文嘉一分攻势。此处离敌群太紧,冯晔突进太前需防围攻。

李文嘉天资虽高,终究修行时日远教冯晔为短,又吃亏在身上有伤时还要用不熟练的左手剑主攻,十余招后,剑势已然受制。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若是让冯晔回过气来,放手大杀,可就再没什么人可以制住他了。因此,李文嘉被迫地不断加强剑上的内力,一昧地放手进攻,才能维持住局面,然而此举却不异于饮鸩止渴。在冯晔刀势的牵引下,李文嘉举步维艰,又无计可施。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

李文嘉的攻击方式并非没有机会攻破冯晔的防守,峨嵋山嫡传的剑法要高明过冯晔从另一位草原宗师云帅身上领悟来的刀法,但是她却无法将这一方面的优势转化为胜势。或许依靠她过人的先天资质,仅仅再过七八年的苦修就能办到,但李文嘉的修行实在是远远不够。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无匹的荣耀,却也见证了那无比的艰辛。实力,终究要是用时间积淀下来的。

有得到就必定会有付出,想要得到更多,便需付出更多。世界上没有一步登天的事情,即使看到了,那也只是未曾彻晓因果而已,不是不存在,只是境界未到,看不到罢了。天赠地施,在冥冥中,也会自有损益。

冯晔的脸上掠过一抹红晕,他着实有些诧异,面前的这个女子明明武功不如自己,却能顶到了自己也负上了轻微的内伤。内伤无小事,特别是对于先天境界的人来说,一般不会轻易地受内伤,但一旦受伤,却影响深远,有可能会影响到武道的进展。冯晔暗自骂道:这婆娘真是疯了!

但冯晔手上的招式却越发紧凑。还有三招,再过三招,即使李文嘉身怀那种可以瞬间激发两三倍实力的秘法,也只有败亡一途可行了。

李文嘉确实是打疯了。峨嵋剑法固以坚忍著称,但剑法更精湛功力更深厚的薛艳艳证明了,坚持到如此的地步,就已经不是剑法本身的能力了。

右臂的创伤深可见骨,只是抹上了伤药简单地用布条包扎了一下,经过了剧烈的运动,那布条已经红透了。鲜血沿着小臂,顺着已经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指,随着身形的晃动,悄然洒下,然后伴着跃动的步伐,在地上涂抹出凌乱而触目惊心的暗红图案。

然而,即使是精神上的疯狂已经亢奋到了无视重伤带来的巨大痛楚,持续的流血不仅仅减少人物的血量,随之而去的还有体力的流失,以及内力回复能力的削弱、内力加成体质的转换效率的大幅下降。

一招、两招,李文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她已经明显露出了败象。持剑的左手多处皮肤裂开,在内力的催逼下,血流如注,更如喷泉一般。不只是左手,左臂、肩头、颈部、面部,李文嘉连衣服带人,整个看上去已使殷红一色。

冯晔、薛艳艳、李文嘉三人的来回拉锯只是一袋烟的光景,三人都是身在先天境中,打斗时劲气横飞,常人难近,就是有心插手也看不清三人的动作,只听得气爆声隆隆,不绝于耳。

同样,冯晔等人拼出真火后,对外界的感知也逐渐削弱,无暇旁顾。可就在这要命的当口,一声长啸似是划破了空间与时间的界限,传入冯晔的耳中,冯晔当时就是一惊。

好快的速度!好浑厚的内力!

以冯晔的耳力,当听出这啸声初起之时尚在极远,但绵绵不绝,自远而近,停歇之时已在河对面,而那几乎毫不停顿的第二声片刻后已在身前的渡口内响起!

只是,这人来得再快,却也救不下李文嘉了。

冯晔在啸声初起时,神色就变了,在脸上挂着的仿佛永远不变的懒散笑容散去,代之以战战兢兢的肃容。

云龙六转!冯晔施展出了他的杀招。

一招三式,每式都能蕴含两重轻重不同的力道。三式六重力道连绵而下,即使是比冯晔更高一阶的天人境高手猝然遇上,也会大呼头疼,何况是已经重伤的李文嘉?

只是第一式,便将李文嘉震离了地面,长剑再次撒手,第二式紧跟着击出。

“锵”!抹向李文嘉脖颈的必杀一刀居然被人舍身挡下。

来者如遭雷击,鲜血狂喷,盖因功力不逮,在这强硬的碰撞下,立刻就负了内伤。

却说此人来历倒与李文嘉有些相似,都是转世到土人家族的异人。也是个女子,乃是袁紫衣之女,唤作胡辰觉。只是胡家刀法层次上不如峨眉武学,故此比李文嘉更为不济,只是一击便丧失了战斗力。

冯晔目中凶光一闪,刀招已到了第三式,刀芒一闪,两重变化几乎是一瞬间完成,磅礴的刀气凝聚成刀芒,分为两道,向二女割去。。

胡辰觉一推李文嘉,借着反作用力想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

冯晔手起刀落,胡辰觉血溅当场,她只觉得左腿中刀处一阵剧痛,便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冯晔绝招使出,却因胡辰觉之阻,未竟全功,他正待挥刀再砍,南岸来人未至,剑上的一点寒气已然刺得冯晔须发皆起。

微微一喟,冯晔放弃了斩草除根,人随刀走,步下踏出奇奥的步法,旋着身子与来者换了几招。

两条人影一错即分,冯晔背对对手,持刀的手微微颤抖,鲜血染红了刀把上缠绕的布条。然而他的脸上却无忿恼之色,相反,迷茫、疑惑,还带着三分不能自已的惊喜。

今宵剩把残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玫华,是你吗?”幽幽的低问,湮没在由远而近的铁骑奔驰和喊杀中――那是周华结束了自己那边的战斗,前来增援。河边不知何时添了一叶扁舟,数名和刚与冯晔动手的女子相同装束的女剑手打散了冯晔部下骑兵的队列,往返于渡口船上,抢救着伤员。

冯晔卓立于沙场中,一脸欣然。那刚交过手的女剑士带走了垂危的李文嘉、胡辰觉二人他也未曾阻拦,这次的任务是成是败,已经全无意义,至少对冯晔本人来说是这样,他已经不在乎了。

说起来,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

在方舟历开始之前,冯晔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

那时候生活其实很苦,清贫且平淡,远没有现在这么风光。然而冯晔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在我的世界里,你便是一切,有你在身边,生活再苦再艰辛,那也是幸福的。

冯晔的那个“你”,名叫于玫华。在那战火纷飞的的时代里,两人互相依靠,互相扶持,坚强而快乐地过活着。

然而,天意弄人,一天,一架被击坠的飞行器砸上了冯晔他们居住的大楼。

楼毁人亡。

听闻到这个消息的冯晔扔下了手头的工作奔了回去,看到的只是残砖碎瓦,以及一具具已经灼烧得焦黑的尸体。

没有伤感的时间,紧接着,随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使用扩散到这个伤心的城市,一天后,冯晔被疏散去了后方。

一直以来,冯晔以为于玫华已经葬身于当年的那场灾祸中,为此借酒浇愁,遁身醉乡。即使进入方舟世界中开展新的生活,冯晔表面上振作了不少,但内心依旧是痛苦非常,未获丝毫纾解。

这段经历大大影响了冯晔的性格,他变得冷漠无情,表面和熙内实阴厉。

此之谓:心无所守,爱恨无托,自行其是,随他人说。

不在乎过程,不在乎结果,不在乎毁誉,不在乎生死。

行尸走肉,对于练武来说,却是一种难得的、浑然忘我的状态。比起石破天的随心而舞或是差了一层,与浪翻云的极情水意可并驾齐驱,而高出了一等辈的苦修不懈,不可以道里计。

也就因此,冯晔才能以外族外姓之身,得了慕容家的真传。

独占鳌头,仗的须是实力。

冯晔曾经猜想过,于玫华是否天幸地避开了那场灾祸,活了下来,等待着再见的那一天。但是到现在,他根本就不会生出这个想法,是不愿想,也是不敢想,因为心已被伤透。

多少次,那念念不忘的身影掠过面前,相认却非伊人;又有多少次,那似曾相识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未及相认,便已淹没在了战火之中。为有所求,乃有不得,不得心伤,心伤而寂,冯晔的心,早已经死了。

只是,在这个傍晚,在这个渡口,冯晔竟因为这身形交错间的惊鸿一瞥,失神了。那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心,在一个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角落里,啪的一下,破裂了,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流了出来。

像!

实在是太像了!

说什么“纵使相逢应不识”,道什么“一片伤心画不成”,屁话!通通都是屁话啊!

记忆真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大多数的时候,它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模糊一片,有时甚至连一丝半点都剩不下来;但有的时候,尽管岁月如梭时光飞逝,有些情感,有些回忆,仍能牢牢地记在心里,宛然如昨。不但如此,有些东西,更能愈加清晰,历久弥坚,哪怕是失去了一切,忘却了整个世界,已经没有了思维的能力,却还能如同本能般地作出反应。

尤其是爱。

所谓刻骨铭心,那真是、把最珍贵的回忆铭记在心头,把最真挚的情感雕刻在骨髓里的。

没错,冯晔一个照面就认出了于玫华――那个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居住了数十年的女子,他确认。

疑问,不是因为不信,是因为不敢相信,是因为恐惧梦破灭时受到更大的伤害。

有寄托方有失意,有盼想方有失望,冯晔犹豫了,冯晔恐惧了,那是缘于,他的心,又活过来了。

于玫华能够幸存下来,不可说不是个奇迹。

那日出事的时候,她并不在家中,而是在大门口,从快递员手中结果一个邮购的包裹。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每一幢大楼都与一座小型村镇无异,在人们的生活里,等闲是不出大楼的。无论是商店、菜场,还是诊所、影院,楼内一应俱全,宽阔的房顶上还有个标准的体育场以及一个不小的公园,就连大部分居民的工作场所,也在楼内,只是楼层不同而已。

眼见冒着浓烟的飞行器从天而降,看到的人都疯了似的向楼外跑,只是都已经来不及了。

飞行器轰然砸在大楼的中部,深入几达三十米,完完全全地嵌入了大楼内部,在数息后爆炸了。燃料泄漏后引发了大火,接着又点燃了楼宇内的输气、输油管道,熊熊的烈焰与滚滚的黑烟即使远在十公里外也能从楼宇间的缝隙中看到。然而,半分钟后,当所有人以为事情已经如现在这般坏得无可再坏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留在飞行器里的武器产生了殉爆,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就将整幢大楼震成了碎片,而且涟漪般扩散开去,折磨着沿途的一切事物,无论是楼宇还是车辆,整个街区就像是下了一阵雨,一阵玻璃碎片化作的雨。若是从空中俯视下方,冲击波激起的尘浪便有若一朵乍放的菊花,美丽却满是肃杀之意。

于玫华那时已经随着人流逃到了两三百米远的地方,喘息未定,满面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家,花容失色,然后转为骇然,冲击波的余威卷来,她连躲闪的反应都没有,便被气浪卷出四十多米,连惨叫声都被风撕碎了。就像是一个断线风筝,于玫华翻翻滚滚,最后幸运地栽进一个游泳池里,失去了意识,却留下了性命。

于玫华是幸运的,在这次灾劫中,爆炸中心一公里内,据统计存活下来的人不超过一万,而活到战争结束的已不足十分之一。

于玫华又是不幸的,数年里,她昏厥的日子远比清醒的日子要多,而且头部曾受到过撞击,不但失去了部分记忆,还全身瘫痪,不能动弹,目光所及就只有塞满伤员且哀鸿遍野的小小病房。直到方舟世界建立后,于玫华才再一次体验到了活动的感觉。

虽然记不起与冯晔的点点滴滴,但是于玫华总是有种感觉,曾经,有一个值得依靠的怀抱,用幸福将自己包围,这是她的,她已经失去的,她需要找回的……

人海茫茫,于玫华苦苦追寻,却被慈航净斋的师妃暄相中,收入门下,得了一身上乘的武功。

此番出山,于玫华原是跟随着师妃暄、石清璇前往金陵回合秦梦瑶掌控武林联盟大会的,同行的尚有师姐费盈和石清璇的弟子周菁婧以及净念禅宗的尘迁。她们途中听闻峨嵋派有人南归被金军追杀后,发动了江南武林的力量,赶来涡阳渡口接应,正好拯救了薛艳艳一行于危难之际。

饶是静斋众人各个功力通天,但是数百精骑的力量也不是区区二三十个武林高手所能抵挡。石清璇受伤之后,师妃暄果断地舍弃了还在渡口抵抗的十余峨眉弟子,退到了河心弓箭不及之处。

薛艳艳气海被破,一身功力尽散,她得知救下船上仅存的十几个峨眉弟子的人来自慈航净斋后,松了口气,凄然说道:“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师傅!”言讫纵身入河,消逝在浪涛之中,众人救之不及。

薛艳艳平素深有人缘,当下便有数人洒泪痛哭。

哭声中,李文嘉悠悠醒转,一言不发,从船舱的舱板上拾起一柄长剑便要步薛艳艳的后尘,却是费盈眼疾手快,一指将她点晕。

峨眉弟子人人重伤――轻伤的都断后阵亡在渡口了――幸而大多是与铁骑交锋时为刀枪所伤,因有内功护体,没什么伤筋动骨的,经过医治之后,都渐渐好转。但是李文嘉和胡辰觉两人的伤势就始终让人眉头紧蹙了。

两人最严重的伤势都是拜冯晔所赐,冯晔刀上的劲气不但击破了她们的护体真气,还侵入了她们的经脉,盘踞在那里。这种内力并不强大,却十分狠毒,倘若要用内力去催逼,便会爆发开来,对经脉产生极大的破坏。但是放任不管又是不可能的,这内力若得不到压制,迟早会上行入心,致人死命。

早有令狐冲的遭遇证明了,治疗这种伤势,用易筋经内功或是北冥神功是对症的,但一时间身怀这两种罕见神功的人又道哪里去找的到?

无奈之下,师妃暄和石清璇两大高手只能帮二人强行压制冯晔的内力,期望到了金陵之后,与会的少林寺高僧中,会有修习易筋经的。

李文嘉和胡辰觉就这么一天天消瘦下去,伤处虽然结痂合口,但触目惊心的刀痕与时刻深入骨髓的剧痛还是在不断提醒她们,她们的体内还有着定时炸弹。

途中,于玫华不断地用自身的遭遇来激励二人,不让二人生出轻生的念头。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舟行虽速,人心更急。

进了京城,在西宁派的道场里安顿下一众伤员,于玫华闲着无事,与费盈上街闲逛。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二女又是东钻一家店铺,西探一个地摊,很快就不知不觉地走散了。等于玫华在一个茶馆前驻足四顾,终于查觉到与同伴失散,开始寻找费盈时,提高了感知的她断续听到了楼上两人的一段对话。

“……干掉了。”

“知道了,不错。依照约定……”

“……这点啊,好说还……峨眉……人物,你……奖励才是。那不死……啥啥的”

于玫华懔然,走进茶馆,朝二楼走去。

小二迎了上来,被她以楼上有约打发了。

这个茶馆的楼梯是成“丫”形上到二楼的,当于玫华从右侧上楼时,左侧下来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两人俱是体格高大之辈,但走下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于玫华心中一震,暗道:高手!单凭直觉,于玫华便肯定,这两人极度危险,以至于她连转头打量这两人相貌都要等他们走过去之后。

用眼角余光看到二人是向左边出门后,于玫华身形陡然加快,从刚才听到声音的房间前走过。房门开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就是他们!

于玫华迅速作出判断,反身下楼,追了出去,还好,这两人还没走远。

这两人走得极快,在人流中速度丝毫不减,转眼就没入一条小巷之中。

于玫华顾不得掩藏身形,一跃而起,展开飞腾之术,从行人头顶上跳过,冲到小巷口张眼探去,那两人的背影在巷底丁字路口的左面一闪而过。

于玫华心中叫糟,生怕追丢,紧赶几步,刚左转,就见那两个男子正站在那里冲着自己冷笑,原来对方早就发现了她的跟踪。

站在后方的中年男子年纪稍大,看上去有些落魄,他侧耳倾听了片刻,说道:“就她一个,留给你料理了。”说罢,径自腾身上房,想要离开。

前方的微胖男子嘟囔着道:“如何又要我处理垃圾,我不干!没好处的事情谁做?”

年纪稍大的男子丢出一本小册子道:“也罢。这本《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就先在你这里放上几天。”

微胖男子满意地道:“这才像话。”收过小本子,他伸手抽出背上的剑,纵声吟道:“风烟俱静,山川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于玫华瞳孔一缩,她竟然看到了一把没有剑刃的剑。

剑无形,招无声。

风烟俱静,天山共色。那人口中吟诵的句子,却正是他招数中的意境所在。即使是有形之剑,使来也是难辨其踪,更何况是无形之剑?

于玫华抽出随身宝剑,凭着直觉上撩,就听见锵啷一声,一股沛然之至的内力传来,于是她退开一步,宝剑一沉一挺,内力送出,反击过去。下一刻她的脸色就变了,对方那看似浩浩荡荡的内力,忽然间竟消失无踪,有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她用力击在空处,渺然没有着落,连忙收束内力,来回对冲之下,心里一阵难受。

于玫华再退一步,横剑左封,陡然间手腕一痛,一股阴柔的内力这时才从剑上传来,批亢捣虚,三焦脉依然受了重创。她大吃一惊,不想对方的内力操控如此高明,急忙提气后掠。

一道森寒的剑气从鼻尖划过,切断了几根飘动的发丝。

那人手腕一转,剑气激涨,嗤嗤地破空袭至,虽然露出了形迹,但速度陡增,于玫华空有剑在手,然而无力招架,躲过两道后,步伐错乱,顿时被剑气割得遍体鳞伤。

眼看于玫华就要丧命,那人却停下追击,于玫华跌退数步,却见费英已经拦在她的面前。

“怎么样?”费英问道,却不敢放松一丝注意力,因为知道面前是谁的人虽然很少,她却是少有的几人之一。

“面对当今天下最顶尖的杀手‘狂儒’张哲还能活下来,小师妹你的运气还不是一般地好。”费英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却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张哲看了费英两眼,冷笑两声后道:“哼!前年没杀了你,今天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了!”

费英恨声道:“那可未必!”

张哲的气势一时膨胀到了极处,仿佛笼罩宇宙,无远弗届,一时却又深敛不露,无处锁定,因此费英抢先出手了。

三年前的华山论剑时,张哲与静斋门人在华山脚下相遇,那时这两人均只是先天初期,但是张哲硬是凭着地形和超卓的轻功连伤数人,最后连石清璇的大弟子陈茗絜也饮恨在张哲的剑下。费英入门比于玫华早了六年,于玫华一开始的武功其实有大半是费英代传的,那次她与张哲拼得两败俱伤后,加紧修炼,这才由师妃暄亲自调教于玫华。

此刻费英已经是今非昔比,她不久前刚刚从先天中期晋身先天后期,实力大进,故此信心大涨,敢于主动向张哲出手。

张哲剑法展开,连换数招,一时间平分秋色,始终攻不破费英的剑圈,反而被费英的几招迫得无功而返,不由赞道:“是有长进,不过……”张哲一声长啸,续道:“这还远远不够看呢!”

本来犹如晨雾般朦胧的剑气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华,星星点点的先天剑气潮水般击打在费英的剑上。

费英但觉满眼都是细碎的光点,分不清哪里才是承影剑真正的位置。被张哲以轻重缓急不同的力道打在剑上,施力无所归,撤力无所救,费英这才知道为什么于玫华会败得这么快。费英的内力修为要比于玫华深得多,所以内力急速运转之下经脉所受的创伤也深得多,她就感到全身的经脉就像是被狠狠扭曲了一下似的。剧痛之下,费英跌坐在于玫华身边,再无再战之力。

张哲脸上的笑容倏地凝固,他慢慢地转过身,提剑对着身后的两个看似年轻的绝色女子。

“师傅、师叔!”费英和于玫华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她们有救了。

石清璇的秀目中射出怒火,面如寒霜地问道:“茗絜是你杀的?”

张哲不敢回答,身子向前一倾,似是要冲向石清璇,整个人却像虾米般弓身后退,只要冲出这条小巷,凭着幻魔身法他绝对逃得掉。

然而他的念头一开始就被石清璇看破了,石清璇后发先至,凌空追及张哲,劈啪数声后,张哲跌下地来,随即斜滚开去,在五步外站起。发已乱,衣已破,狼狈不堪。

石清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哂道:“功夫是不错,但是你认为就这刚刚入门的不死印法能够对付得了我吗?”

张哲缓缓提气,凝聚功力,既然逃不掉,就准备作最后一搏,但是在此之前,他手一扬,一枚烟花号炮飞上了天,砰地炸开,连响了四声。

师妃暄和石清璇都没有动手拦截,石清璇怜悯地看着张哲,摇头道:“有我在这里,他不会现身的。”

张哲摇摇头,拳头捏紧,产生出啪啪的响声。

话音刚落,右边的厢房上窜出一条人影,看服饰是个道士,那人扫视了一眼全场,吸了口凉气,却喜道:“啊哈,两个大美女,说实话,你是不是始乱终弃了?需要不需要我帮你杀人灭口?最近手好痒,今天可要好好打过瘾了。”他腰际挂着一柄剑,并不出鞘,反而从背上解下个布包,抖开布条,却是一柄大枪。

“切!几年不见,杂毛你颠得更厉害了,那是谁难道你还不认得?是师妃暄和石清璇,带着穷酸跑路要紧。”一个胖大和尚从左边的墙上跃下,水磨禅杖带着风声恶狠狠地砸向石清璇。

与此同时,道士落在了小巷中,一个箭步,长枪突刺石清璇的下盘。这两人嘴上讨论着是不是要逃跑,手底下却悍然向石清璇发动了攻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僧道二人起手气势虽大,但劲气却能聚而不散,隐隐有突破先天极境的气象。

同时面对两个先天极境的高手,即使是以石清璇的强大,也不敢再以空手对敌。她手腕一晃,从长袖中取出一管洞箫,悠悠吹起。

和尚但觉面前的空间似是织起了一张大网,而网上又有几处杀意汇聚之处,对应着自己的招式破绽、内力虚弱的所在,只等着自己撞上去,那气势汹汹的一杖再也无法打下,只得使了个千斤坠,加速落在地上,然后猛得一踏地面,一招横扫千军拦腰便砸。

而道士的感受却完全不同。那箫音听在耳中,这冷冰冰的穷巷仿佛便成了一片仲春的草地,鸟语花香,平心静气,使人杀意顿消。道士一咬舌尖,借着痛意纵身跃起,长枪枪尖乱颤,将石清璇的上半身笼罩在枪影之下。

石清璇的箫声本可连定力深厚的大德高僧都为之感染,但这僧道二人实是佛道两门中的异数,竟不为所动,大出她的意料,于是她以箫代剑,划了个小小的圈,攒出一枚高度凝结的气锥,似缓实快地打在先一步攻来的和尚禅杖的杖端。

“轰”的一声,和尚偌大的身躯连同他百十斤重的铁杖一起倒飞回去,和尚把禅杖双手持着,猛然插在地上,铁杖在青石铺就的巷道上犁出三尺深沟。

石清璇却也不好受,和尚内力之刚之深都不同凡响,她脚下的青石同样粉碎,双脚陷了下去,不能移动分毫。

风声响起,道士的枪到了。

当!当当!当当当!

随着石清璇的挡击,道士旋转长枪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就像是同时有十数个枪尖笼罩在石清璇的上半身。

石清璇苦苦支撑,已经被枪上的劲力冲击得有些后仰,蓦地箫上压力全消,她不由得俯身向前,却发现道士一个旋身,长枪往她的双腿扫去。

就在道士暗喜得手之际,石清璇脚下碎石纷起,一片石粉烟尘中,传出数声宛如密鼓的闷响,无论他如何变化,长枪总是被石清璇右脚踢中,无法击中她的支撑腿。

不过道士的最后一击,不但汇聚了他本身过半的内力,还蕴含了小部分从石清璇反击中借来的力量,在自身被弹上三丈高空的同时,也将石清璇像一枚钉子似的再往地底下砸深了一尺有余。

石清璇云鬓微乱,面色潮红,两条腿微微颤抖,为了击退僧道二人的攻击,她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她正待长吸一口气,准备右脚使力将自己拔出地面的时候,蓦地遍体生寒,抬眼瞧去,和尚提着张哲渐行渐远,但他的禅杖却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狂龙,旋转着翻滚着向她罩来。

生死有无,至极而通。石清璇运起不死印法,双手结印,准备硬扛此击,心里却没有一丝把握。

叮当!不屑与石青璇一起出手的师妃暄见势不妙,拔剑在手,瞬息间冲到石清璇身旁,一剑封出。

色空剑不负众望,弯成新月仍未折断,终将禅杖弹开,但它的主人却受不住杖上的大力,长剑脱手,铮地刺入巷边的砖壁上,没入几达一尺,发出阵阵悲鸣,剑柄摇晃不止。

道士长枪伸出,在高墙的墙顶轻点一下,借力改变位置,接下和尚的禅杖,落在小巷的拐角处,身形几闪就不见了人影。

师妃暄取回宝剑,扶起费英,帮她疏通经脉,一边问道:“英儿,你可知后来的两人是谁?”

费英摇头道:“弟子行走江湖以来,从未见过有这么两号人物。连他们的路数,弟子也尚未看得明白。”

石清璇疑惑地道:“这是少林派的疯魔杖法和金刚不坏体神功、武当派的太极枪和纯阳功,能够得传这几门武功的人在本门应该身份相当显赫才是。”

费英苦思道:“弟子见过的少林、武当两派高手中,以当豪、了谦二人武功最高,余子碌碌,不足言道。可是以这两人的武功造诣,我看未必能强过方才二人去,这样的人物应该很有名,但偏生就从未听说过,真是奇怪。”

师妃暄不解地道:“没道理的。别的武功也就算了,这太极枪法却是武当派的不传之密,非掌门弟子不得传授,那道士的枪法火候与变化绝对是武当派真传,不可能是新近修炼或是偷学的。”

费英闻言一合掌叫道:“说到偷学,这也许是真的。二十多年前,有一阵子,大量发生过有低辈弟子偷窃本门武学的事。传说武当山上也有个人偷学了本门的某种禁传武学,被发现了,后来传说是被追杀处死。因为武功没有外泄,和其他门派比起来不算什么大事,所以这件事不久便被人们淡忘了。”

师妃暄道:“应该就是此人了。以张三丰的性格,以及当年武当派人手凋零的背景来看,武当派擒回他最多只会把他封住武功关押起来,加以训导,估计连武功都不曾废去,更别提处死了。当年这人叫什么名字?”

费英赧然道:“弟子惭愧,已经记不起来了。”

师妃暄道:“也罢,这等人物既然现身了,早晚我们还会再遇到的,可能不用多久,我有这个感觉。我们先回道场去吧。武当派的人已经到了,少林派也该快了,或许我们能问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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