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们来了，大耳朵、大芹还有皮条。大耳朵就不用说了，我们经常在一块，倒是大芹这段时间接触有点少，自从在李耕那里借到资金以后，贾红再也没有跟大芹联系。我知道贾红心里始终有个心结，那就是大芹的存在，尽管表面上她对我和大芹的接触不置可否，但内心里她还是颇为敏感。我和大芹的关系众所周知，贾红能够置身事外那就怪了，她必须尽可能地阻止我和大芹的接触，否则，那就不是她贾红了。我真弄不明白贾红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都老大不小的了，一个大老爷们和一个大老娘们真的能够擦出什么火花？我不相信。这一点上贾红连老皮的老婆都不如，老皮也就是皮条皮涛，他的老婆在家中可谓是稳如磐石，她才不管老皮的事情呢，只要皮条往家交钱就行，这点皮条也时常引以为荣。
皮条说咱是在外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可他却为了一个儿子，着实伤透了脑筋。如今的皮条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的愣头小子，婚后虽说因为纵欲无度长期出不了正品，但皮条总归还是拥有了四女一子。为了生个儿子，让自己年纪大后能够有一个可以替代自己推小车的人，皮条可谓是挖空心思。他千方百计走后门，给书记送礼，让人给他一个机会，书记却不是省油的灯，以计划生育一票否决为由，狠狠地敲了皮条一笔。最后那位书记直勾勾地用眼盯着他问：“还生吗？生就拿钱！”皮条笑笑，算是作罢。机会虽然抓住了，可皮条年纪也随之大了，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最忧心的小车问题也随着机械化的实现荡然无存，倒是那个令人愁肠百结的儿子，让他伤透了脑筋。儿子大了，开始变得不听话了，几个女儿也是如此，他们对于老皮时常表现出极度的不耐烦。这一点上皮条也做得确实稍欠妥当，不就是一个小子吗，有啥值得可炫耀的！老皮不行，他把儿子捧上了天，自然就冷落了女儿。儿子要什么他就买什么，直到有一天，儿子不用他了，他才感到无限的失落。因为儿子的胃口太大了，他才不管你草死苗活呢，只要我看中的东西，你拿钱就是。这些事情，老皮的女儿们看得清清楚楚，她们纷纷抱怨老皮重男轻女，直到有一天，女儿们也要造反了，皮条这才想到当初自己做得是多么失败。
你想想皮条的女儿们要干什么，她们组织起来共同向她们的老爹要青春补偿费呢。老天！这是什么道理。原来老皮娇惯他的儿子不是一天半天了，从来没有把他的女儿们当一回事，这就引起了女儿们的极大不满。她们说你们老两口都把好东西给你的儿子吃了喝了，让你的儿子养老去吧。对此老皮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小兔崽子们，老子还没有落到爬不动的地步，你们就想造反了，那好吧，老子就先来个指标考核，看看你们哪个敢不听招呼。
皮条把自己设计的一张表格递给他的子女们，他们不看则已，一看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惊得大呼小叫。原来，她们的老爹给她们的是一张类似NBA球员数据的表格，上面是子女赡养父母方面的各个项目和考核指标，包括满意度、打分怎么打，皮条都作了相关的规定，他的子女们不禁目瞪口呆了。最后一项是，关于继承的前提，是与这项考核挂钩。皮条啊，不愧是数学方面的高手，居然能把养老用指标的形式层层分解，不能不说他在这件事上用了一份心思。也难怪他，谁叫他是农民呢，后顾之忧谁来解决，他除了一亩三分地，有什么？而现在，那一亩三分地也要保不住了，他是什么也指望不上了，农民有的是厚道，皮条的做法显得有些刻薄了。但是这个社会如果父子父女关系都靠不住，我们还能埋怨皮条的不厚道吗？亏了他这些年头脑灵活、敢打敢拼，不然的话有多少皮条也完蛋了。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啊，得花多少钱，更别说罚款了，而他自己居然还能够游刃有余，这似乎就是一个奇迹。坚韧的人才能够成就一切，这一点上我挺佩服皮条的，但我却不敢苟同他的做法。虽然我们处在一个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拜金苗头时现，但亲情毕竟不是金钱可以替代的，像养老这类的事情，用指标的方式去量化考核显然有些太那个了，难怪他的女儿们跟他要青春补偿费呢？家庭是很难讲清是非的场所，一碗水端平尚且会有不同意见，如果再端不平，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告别的人三三两两地从我的面前经过，我的心也波澜起伏。他们大部分平常与我们并没有多少交往，有些甚至我还不认识，可到了关键时刻，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同情，这说明我老爹的人缘还算不错，尽管回到村里的时间不长，他却交下了不少的朋友。可见，一个人不仅需要亲情，更需要友情，亲情是你立足的舞台，而友情则会使你的人生更加精彩。
“天财啊，想开点啊。”
众人的叮嘱再一次在我的耳畔响起。我当然要想开点，想不开又能怎样，我的老爹走了，我总不能跟着走吧？大家的好意我明白，问题是说这话的人竟是大芹，一瞬间竟令我有了丝丝的感动。大芹毕竟是我的铁哥们，这个时候的一句话胜过万千的温存话语。谢谢了，大芹，今天难为你了。如果是我，我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郎可丰，你是怎样站在郎可丰的阴影里，默默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我环首寻找郎可丰，他却不见了，问账房，账房说，郎书记有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走了。
处理完老爹的后事，我们就建议老娘到我那里住一阵子。老娘一个人在家，挺冷清的，我们也都不放心，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也极力撺掇我母亲到城区去住。我老娘犹犹豫豫，我说：“娘啊，你还犹豫什么，你这么大年纪一个人在家，大家心中都放不下呢。”
“有啥放不下的，我自由自在惯了，到你那里去受不了那个约束。”我老娘说。
“娘啊，我哪里是约束你呢，你看你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
“孤单啥啊，有大宝她姥娘和姥爷，我有啥孤单的。”
“你再好好想想吧，想好了我来接你。”
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也在一旁苦劝，无奈我的老娘就是无动于衷，我们只好打道回府。没办法，老年人有时候就像小孩子，来不得半点强求，随其所愿吧。
回到家中，我咋想都觉得不像回事，就与贾红旧事重提。贾红说：“你感到这件事可行吗？”
“怎么不可行？”我说，“怎么一说到养老就不行了呢？”
“你没看到，大哥大嫂都没吭声？”
“他们没吭声并不说明他们不同意。”
“那说明什么！再说了，咱家现在这情况，你说老人来了以后住哪里？”
“这还用问吗，她姥娘来时住哪里？”
“那是啥年代啊，现在孩子们大了，你让她俩住一个屋恐怕不同意哩。”
天，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宝小宝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大宝和小宝了，现在她们分居一室，她奶奶若是来了，她两个就得合住一处，这样的话，她们能同意吗？
这还真是个问题，如果说她姥娘来的话，或许还有的商量，问题是我老娘与这俩孙女没有多少接触，感情上没有切合点，她们会不会和我老娘冷眼相对？我还真没有把握。
“那怎么办？”我把球踢给了贾红。
“能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买处大一点的房子了？”
“两个闺女，买什么房子啊。”我不以为然。
“闺女怎么了，不都是一样吗？”贾红反盯着我问。
“你感到是一样吗？怎么一说我老娘来，房子一下子就没有了呢？”我心中的怒火已经到了喉咙口。
“天财，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实际情况摆在那里，大宝小宝是你的闺女，你若不信让她奶奶来就是了。”贾红两手一甩无奈地说。
“来干什么，让你鼓动着她们打仗啊？”我突然间感到非常恼火，我知道贾红不高兴的原因，如果来的是她的母亲，我想她肯定会高兴得一蹦老高的。
“你怎么不想好呢？我并没有说不养老啊，只是我们现在的条件不行，你就不想想她奶奶来了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再不好的后果也不能成为拒绝养老的理由。”
“文天财，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啊，我什么时候拒绝养老了？就是养，我们也可以考虑先从大哥做起嘛，父母又不是只养你一个儿子，你自己养起来，让别人的脸哪里放？”
“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亏你还是个经理呢，说这话就不怕你的员工看低了你？大哥的情况难道你不知道？他住着老丈人的房子，一直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你让他们怎么做，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是有点过分，你也应该想一想，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两个孩子都大了，你就是不为我想，也得替孩子想想吧。”
“这些都是借口，在养老问题上是没有任何借口可找的。”
“那只有换房子，换个一楼带车库、储藏室的那种，不然的话，孩子们的学习就没法保证。”
天哪，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难道是贾红说的话？她可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一遇到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就头脑犯浑了呢？我们兄妹几个在老家那种黑暗狭小的房子里不是照样长大成人，可见人都是会变的，或者说到了关键时刻，才看出一个人的素质和修养。
“那就换，总不能因为房子就不养老了吧。”
“说得轻巧，眼下房价这么高，资金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卖掉现在的房子，再去贷点款，不然的话房价还要往上蹿。”我终于同意了贾红的意见。尽管我对换房子不是那么积极，为了养老，还是妥协了，只是我不明白贾红的真实意图，她到底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呢？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因为房子的事，让我的老娘在晚年受到任何的委屈。至于其他人，我就不好说了，养老只能是各尽其能，来不得半点强求，更不能叶公好龙，它需要耐心、爱心、小心，更需要一个好的环境和能力。我自信我有这样的条件，十年前我就作着各种各样的打算，现在问题摆在面前了，不能打退堂鼓吧。
晚上的时候，我把大宝和小宝叫到一块，看看她们对于老娘的到来有什么反应。
“爸，奶奶真的要来啊？”小宝抢先说道。
“这还用问吗，你奶奶她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我回不去只有把你奶奶接来。”
“爸，奶奶来了以后还走吗？”大宝问。
“往哪里走啊，咱们的家也就是你奶奶的家，没有奶奶，也就没有爸爸和你们。”
“不对吧，爸，应该是没有奶奶就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就没有我们吧？”小宝的强词夺理弄得我哭笑不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论调，我该怎么和她说呢。
“奶奶来后，我们怎么住呢？”大宝还是关心她最直接的问题，这个孩子成绩好，我也怕她奶奶的到来影响了她的学习。
“我这不问你俩呢，你们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爸，要不你到街上租一间房子让奶奶住。”小宝忽闪着大眼睛说。
“这怎么可能呢，她的儿子有家，却给她老娘租房子，让人笑掉大牙啊。”
“那怎么办，要不，爸，让奶奶住到家里来，你到单位办公室住。”
“小宝啊，你奶奶住到家里来是为了我能更好地照顾她，她住进来我搬出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你说怎么办，爸，总不能让我妈搬出去吧？”
“你妈搬出去，谁来做饭？”
“当然是你啊，爸，你做的土豆丝最好吃了，还有南瓜饭。”小宝俏皮地开着玩笑。
“行啦行啦，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能不能作出点牺牲，给奶奶腾出一间房子来。”
“原来是这个啊，爸，你直说不就是了，何苦绕来绕去的。”大宝有点不高兴地埋怨我。
“这么说你们同意了？”我吃惊地望着两个女儿。
“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奶奶又不是外人。”大宝小宝几乎是异口同声，令我大跌眼镜。
我真是小看了大宝小宝，现在的孩子，传统的家庭教育已经远离她们，强迫她们接受也不现实，没想到她们竟有这样的境界，我不胜惊喜。我把这些跟贾红说，她睁大个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真的，她们没说别的吗？”
“别的？没说，他们好像一夜间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