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怎么不说话了?”起手扶起她看着那苍白的小脸,怀里的人安静的让他有些慌神。
闻声蓦然回神,看着那双担忧的眼眸,祝知菲有种惊魂般的错觉,仿佛两世重叠了一般,这双眉眼深刻的让她心中瞬时充斥了满满的酸涩和疼痛。
“菲儿,你怎么了?”祝羽凌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以往这个让人疼惜的妹妹,尽管也会睁大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却总是同他保持着泾渭分明的距离。
没想到自己西关之行前,这个性子总是怯懦,从来都是远远看着自己的妹妹却赠了一个装了平安符的香包给他。
‘三……哥哥,你要回来。’
磨旧的平安符还带着温暖的体温和那清雅奶香的气味,平安回来么!
“没有,没什么……”低下头遮了男子温润关怀的眼神,眨了两下眼睛,祝知菲抬头笑望着他,“只是三哥哥突然讲了那么多话,菲儿没有太懂,是不是三哥哥要娶公主,就……不能娶如沁姐姐了,难道不能两个一同娶了吗?”
孩子气般执着的话语让祝羽凌顿住,片刻后唇边才绽开一点笑意,刚要开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公子,夫人要见你。”
两人一同转过头看去,假山旁不远处站着一人,恭敬的下人姿态,来人穿一身浅白色交领襦裙,娟秀的小朵兰花做底,领口、袖口处绣了大朵的粉红梅花,本是极为素雅的颜色,却因了那蕊芯处嫣红的颜色,映着眼中毫无色彩的沉郁,让人看着甚是不讨喜来。
“紫苏姐姐。”祝知菲懦懦的开口,不为其他,只因那女子虽是对着祝羽凌说话,目光却片刻未曾离开过她的身上。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祝羽凌起身,遮了那女子的视线,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冷漠。
没了那女子眼神的压力,祝知菲悄悄的松了口气,然而心中却多出几分不解。
祝羽凌是个好脾气的人,对待下人的态度大多数比对待他们的爹,也就是当朝丞相的态度都好,却不知为什么,每一次见到这个伺候在大娘身边的丫鬟,面上都满是冷意。
“小丫头,你又在想什么?”祝羽凌扭过头来,就看到小丫头大人般沉思的摸样,顿感好笑,心中的不快也去了几分。
“啊!没什么,母亲让紫苏姐姐来寻三哥哥,定是想你想的紧了,三哥哥你快些去吧。”
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消失在远处的紫竹林处,祝知菲这才松了咬的泛白的唇角,小身子抖了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起刚才他们临走前,那婢女看她的眼神,祝知菲就一阵的头皮发麻。
“莫不是我哪里招惹了她,怎的看我的眼神这么可怖。”
其实她是不知,昨日祝羽凌奉旨连夜赶回京城,因夜深都未曾去同他们爹娘请安,今早用了早饭,却巴巴的跑来见她。
一早被大夫人知道后,还发了一顿火气,现在才派人来寻也是顾着那相府夫人的面子,否则祝知菲定早已经被家中众奴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不可。
她自是不知自己又一次被大夫人记恨了,在原地站了良久,这才踢踏着步子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路过废弃的花圃时,顺手揪下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到处都是三进三出的院子,曲曲折折的通幽曲径,古色古香的廊檐高亭,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身体,却并不陌生的经历。
任是谁,在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时,睁开眼来看到的却是全然陌生的世界,接受陌生人的关切,想来心中骤然多出的定也是惊恐、庆幸、未消的痛苦糅杂在一起的莫名滋味吧。
那种感觉,当真不想再一次的回味。
想到此,祝知菲又顺手从一旁长满杂草的花圃中抽了几根狗尾巴草,又白又小的手指连动,不多时一只可爱的草兔子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再抬起头来人已经站在一处院落的门外。
斑驳的墙体有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去。院子里,一身着青衣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女子身旁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浸着三两件粗糙的旧衣物。
此时女子额角噙着汗水,正努力的转动手中桔槔的手柄汲水。
“曲姨,菲儿来帮你。”祝知菲扔下手中的事物跑来帮忙,只是她忘记了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踮着脚还够不着那桔槔的手柄,最终只得在女子宠溺的笑容里讪讪的收了手。
“好孩子,曲姨不累,等菲儿再长大些就能帮曲姨做活了。”被称作曲姨的女子察她面色有异,放下手中的木桶,在身上揩了水渍,这才伸手将祝知菲拉进自己的怀中温言道。
“曲姨,菲儿已经长大了,这些活菲儿也可以做的。”靠在曲姨的怀中,祝知菲的身体略略有些僵硬,片刻便放软了身体贴向她,那温暖又带着沁人心脾的馨香萦绕在鼻端。
听了她孩子气的话,曲姨宠溺的笑容微微敛了敛,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笑道:“好好好,我们的菲儿长大了,知道心疼曲姨,曲姨真高兴。”
“对了,听说三少爷回来了,菲儿是不是去见三少爷了。”
对于曲姨的话题转移,祝知菲并未在意,自己还小,再怎么表明心迹,也会被人当做是童言无忌,更何况曲姨的关爱让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一切禁忌的像是偷来的幸福。
“嗯,三哥哥一回来就来看我,还带了吃的给菲儿。”说着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响,拿出一油纸包来摊开,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里面抱着四小块梅花形状的粉色点心。
“菲儿刚刚已经吃了一块,这些留给曲姨做活之后吃。”将手中的点心送到曲姨的面前,稚气的小脸上满是等待夸奖的笑意。
看着那晶亮的眼睛,曲姨只觉鼻头有些发酸,嘴角扬起一抹笑,捏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入口即化的香甜点心,不知为何却吃出了略略的苦意。
“曲姨,好吃吗?”见她吃的香甜,祝知菲忍不住的问道。
曲姨,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这具小小身体主人极具依赖的‘亲人’。
意识里曲姨是这个身体娘亲的陪嫁丫头,只知道她姓曲,容貌文雅秀丽,为人说话做事极有分寸和教养,就连祝知菲的祖母对曲姨也甚是夸赞。
“嗯,好吃!”曲姨点头轻笑,她的笑容总是这般,清浅慢笑,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曲姨爱吃就好,剩下的先收起来,曲姨做完活再吃可好。”见她点头,祝知菲又细细的将油纸包好,“曲姨渴了吧,我去端茶来。”
看着曲姨吃了茶水,脸上消了汗水,祝知菲这才想起自己走在路上时顺手编的草兔子,于是跑去捡了回来,邀功似的送到曲姨的手里,“这是三哥哥教菲儿编的,曲姨看着可欢喜。”
“这是……”自是看出她手中捏着的是一团草,可曲姨惊讶于这样一团枯草竟能比娇艳的花儿也毫不逊色!
曲姨从她手中接过编织的草兔子,翻来覆去的看着,不用明说也看得出她满目的喜爱之意。
“曲姨,这是菲儿缠了三哥哥教了一早上才学会的呢!”语气里含着孩童稚嫩的撒娇意味。
祝知菲不能说是自己编的,再怎么说这个身体的‘前任’主人还是个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说,还在曲姨的眼皮子底下活了八年,曲姨对她可谓是了如指掌。
既然能让曲姨这般开心,往自己哥哥身上推卸点责任也是哥哥的义务吧,想到此,祝知菲眯着眼睛笑的更欢。
见那一向腼腆内向的孩子笑亮了眼睛,曲姨溜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罢了,还是个孩子。
活了两世的祝知菲又怎么会看不懂,曲姨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这时她倒是没忘记自己是个八岁孩子,对于这一世的两个让她莫名亲近的人,她有种近乎豁出脸皮的耍赖行径。
争着帮忙洗完了木盆中的旧衣,祝知菲踮着脚将衣物搭在木杆上摊开。
见她干的像模像样,曲姨一脸欣慰的收拾了去做两人的晚饭,这事祝知菲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并不是她不会,而是曲姨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厨房,好像里面有什么猛兽会吞了她一般。
晾完衣物无事可做,祝知菲便搬了她的四腿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看夕阳余晖,吹吹风轻云淡。
这里的天空未曾受到过半点污染,天空蓝的纯粹晶莹,朵朵白云如同棉花糖一般,一团一团的散在四周。
话说她一直都想尝一尝棉花糖的滋味,只可惜了,小的时候在那样特殊的大家庭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让她一饱口福。
长大之后,自己的每一笔工资扣除水电房租,再寄回给‘大家庭’里一些,剩在手头上的也是寥寥无几,可以吃却又觉得会失了面子。
现在想想,就算她真的买了吃,也不会像她想的那般,会被周边的人围观,面子那回事,也就自己看的重。
闭上眼睛,‘大家庭’里孩子可爱的音容笑貌还清晰的印刻在脑海中,可她,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却穿越了时间、空间的界限来到了这里。
来到这里后连着数日她都不敢闭上眼睛,真怕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梦,她真的害怕,万一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自己依旧不过是一缕飘荡在人间的幽魂,那样的事,她该怎么再次接受。
经云: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未来果,今生作者是。
此乃三世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