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气！”
一道洪钟巨响在神虚宫内震荡而开，又如不尽回音久久不绝于耳。围坐在阴阳道圈内的七个白发老者在同时一齐睁开眼睛，刺人心脾的光芒从他们的眼中放射而出，带代表了凡人中最高级别的灵力。
神虚宫内环壁皎洁如银河灵水，墨地如漆夜星辰。在神虚宫中心的高台上坐着的是慎棱，他的岁数已是不解之谜，就连他自己也忘了是否已年逾二百岁。但可以很清楚的，慎棱一直以灵力外视天下，他感到一股隐约的妖气正如涟漪般在紫禁城内缓缓扩散，有完全笼罩整片皇城的趋势。
“师祖！”慎棱的七个徒孙在听到师祖的大呼后随即来到他面前，他们七个都是年过百岁，道行深厚。
慎棱一副青年模样坐在高台之上，目光似穿透砖墙在俯视大地，他身上所覆盖的已不是凡人之气，而是接近仙道的灵气。
“徒弟们都没有感觉到有何异样啊。”二徒孙代表他与六位师弟表示师祖口中的妖气他们完全感受不到。
“此妖若有若无，似妖非妖。”慎棱从五六人高的石台上浮游而落地：“这妖气在王恭厂爆炸时就已产生，如今已开始侵入宫寝。”
自从神虚宫建立一直到现在，仍没有哪个妖怪敢光明正大侵入皇宫，即使有窥伺宫宇的大胆妖怪敢偷偷潜入，也免不了被慎棱八个徒孙绞杀的命运。所以即使天下大乱，宫里也能保一禺平安。这次的妖怪敢直接闯宫，必然不把神虚宫放在眼里，也必然有通天能耐。
“随为师一同前去降妖！”说罢慎棱飞升而出，他的徒弟们紧接跟随。
这时芒洋道人已受召来到皇帝身前。在任何人的概念中，皇帝是真龙天子，都是神圣威严的。不过当芒洋见到朱由校第一面时，他心中高上英伟的皇帝形象就轰然崩塌。
芒洋眼前的这个皇帝已隐病入膏肓而虚弱无力，从他眼神中完全看不到任何王霸之气，相反还是懦弱嬉乱所打造的浑浊眼神。周边散落着一大堆木材和工具，甚至叠了两座巨大的棺材，不用怀疑，这就是朱由校的杰作。
民间传言当今皇上不理政事，甚至不理女色，独自躲在深宫之中当着木匠。原本芒洋对这种言论是嗤之以鼻的，然而眼前的事实却让他哭笑不得。所有的尊敬化为乌有，他都不愿意跪拜了，勉强鞠躬以示礼貌。
中华朝代更换频繁，所谓的正统血脉根本就不存在。很多开国君主就是普通身份的人，明朝甚至是乞丐当了皇帝，所以后代即使长得歪瓜裂枣也不奇怪。朱由校已经长得算不错了，只是相由心生，看起来完全没有帝王风范。
该芒洋诊断皇帝的病情了，作为道士的他本就干不了医生的事情，驱邪除妖与传功输气倒是很在行。简单看起来皇帝就是普通的得了病，为了深入了解皇帝身体出了什么特殊变化，就需要进他体内一探究竟。
那些修炼入道的人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特殊能力，有些普通人随机极少概率也可能拥有，那就是阴阳眼，业内称为清透。所谓阴阳眼或清透的原理，就是眼睛经过真气长时间的炼化，获得了可以看透能量存在与流动的能力。成熟的阴阳眼就如同是一台光谱仪器一般，看到的不是具体的人或物，而是能量波动。
人、妖、畜的能量波动完全不同，健康的人体与得病的人体在病体部分的能量波动也不相同。由此有道行的人能轻易分辨出伪装成人的妖怪，或是被邪魔附身的普通人。
真气也就是所谓能量的一种，不同派别也有不同的名称。芒洋将真气集中于眼部，阴阳眼的精度越高，对眼睛的压力也越大，很多人还没练成就已经把自己眼睛给练废了。
在开始检测模式后，很容易可以看出朱由校的能量是污浊的黄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能量体颜色，一般由单一颜色组成，很少有混合色。像朱由校这样身体上某一块染上了灰黑色，就明显不正常。问题出在心脏的部位，可以看出模糊的能量体勒住了朱由校的心脏，使身体陷入混沌中。
这情况是？在芒洋的印象中，他在昆仑山典籍的古书里，翻阅到过差不多的被污染的例子，而这恰恰是最凶险的：“天启！”
自从朱由校问了病情后芒洋就站在那里好一会，不动不答，和以往来看病的道士差不多的反应。像魏忠贤这样普通人肯定是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只要装作很懂看着就行。不过这冲口而出的“天启”二字加上芒洋不安的神情，让魏忠贤也吓了一跳。
“这天启不就是皇上啊？”魏忠贤焦急问道。
芒洋不安的神情仅显露了几秒，随后换成严肃的神色，他用平常口气说道：“心怅若失，恍如丧魂。天启乃是上古丧魂之症。陛下得的是被外灵作蛊而产生的心病。”
“丧魂……那能否救治？”魏忠贤继续问。
思索片刻后芒洋回答：“本道尽力就是。这病已拖延日久，根生蒂固，最好现在就由本道施法破除。”
“那有什么风险？”朱由校开口了，这病的别名听了就渗人，心理作用下感觉愈发难受了。
其实刚才的病理解释都是说给不懂的人听的，自一发现其中缘由，芒洋就理解了为什么慎棱先师不愿施救了。因为这病根本不知道源头，更无从治愈。古书中记载“丧魂”即是失去自我，逐渐演变为人形妖魔。自妖魔化那一刻起，本体也就彻底死去，这病更像是寄生体吞噬宿主而得重生。唯一所知的解除方法，也就是趁转变前杀死病体，免去不必要的转变期痛苦。既然是丧魂之症，书中又特殊为其起了天启这个名称，想必有隐晦的特殊缘由。
这种病只在上古有过记载，如今竟然出现在皇帝身上，肯定不会是偶然现象。要是真按书中的解法，岂不是要弑君？要是不管，皇帝变成了妖魔，那整个天下的百姓就免不了灭顶之灾。
所以芒洋在心里斗争后决定尽力尝试驱除病体能量。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朱由校会被承受不住强大的外力而丧命，这也算是“意外”身亡的最好结局，芒洋也有信心脱身。
“可能很难治愈，不过本道有信心为陛下减轻痛苦。”芒洋慌言。
朱由校同意了芒洋立即医治的建议，让除魏忠贤外所有太监宫女等无关人员退下，没有宣召任何人不准闯入。
芒洋就选定在原地开始，魏忠贤将朱由校扶起站直，然后就退到一旁。失去倚靠的朱由校左右晃动站立不稳，随即被芒洋用灵力稳定住。
开始用尽全力发功，淡绿色的细微光点从芒洋皮肤的毛孔中逐渐渗出体外，不过片刻就将他整个包裹住。绿光快速明亮起来，紧贴着芒洋的身体流动，他的每寸皮肤以及眼睛头发全部散发着绿光，犹如一团绿色的烈焰。
这就是灵气护体，魏忠贤就看见过慎棱展示过一次，那是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色神光。
绿色灵气顺着芒洋手臂所指的方向，涌出体外流进朱由校的胸膛正中，将朱由校也一同包裹进来。此时朱由校双眼紧闭，在已是能量作用下已是失去了意识，如同木偶般被固定与控制。
每个人无论修炼与否，都有天生灵力，灵力之下即会本能流动灵气。芒洋的灵气与朱由校的灵气相融合，可以看到朱由校本体的黄色光芒在开始微微散发出来。在灵气完成和谐平衡后，所有的灵气开始集中到朱由校心脏的部位。
周边大气由于强烈的能量波动开始颤抖，芒洋也是拼了全力，将更多的能量注入朱由校体内，甚至朱由校的身体都发出了闷声的嘭嘭响声。
这情况不对劲啊，魏忠贤又不敢去中途打扰，只好在一旁干着急。他见过道士用灵力驱邪，可这种高强度的灵力他却没见过用在活人身上。也就是说芒洋这行为，与其说实在驱邪，不如说是在降妖……
从来没被开发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灵力，更别说心脏部位还发生着激烈的战斗。芒洋的计划是用高密度的灵气稀释或逼出病气，可当真正实施时，他才发现那层并气如磐石般坚不可摧，自己的灵气完全与其不是一个级别的。古人果然没骗他，确实无法从正面消除病体。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汗流不断从芒洋头顶倾下，他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境地，既无法进一步驱除病体，又无法将灵气抽出。要是继续坚持，朱由校必将爆体而亡，要是退出，朱由校也将因为身体虚脱而亡。
现在只好尽力抽出灵气了，芒洋小心地将灵气重新收回自己体内，现在朱由校的生死只有他本人的命运掌握了。
轰！
突然一阵爆炸的声音传入魏忠贤的耳朵，让原本精神紧绷的他差点没被震昏过去。回过神来的魏忠贤首先看朱由校的情况，还是和刚才差不多，面容已经是毫无血色，犹如死人一般。
随后又是爆破的声响，这声音并不大，更类似于闷响，可以分辨出发生地点与此有较远的距离。
这是怎么了？估计距离这很有可能是皇宫某处发生了爆炸，可炼丹房早就撤去数十年，根本就没有爆炸的源头了啊，除非是某座宫房倒塌才有这种震动效果。
正在惊慌之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闯了进来。按照刚才皇帝的旨意，未经允许闯入，干扰芒洋施法就是死罪。这明显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啊。
魏忠贤不敢干扰施法，于是把太监拉到一旁，轻声询问：“这外面出什么大事了，搞的天翻地覆的？”
好像确实有不得了的事情，太监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吞吞吐吐的，直到缓了好久才连贯说出话来：“禀告九千岁，有一无毛怪人揭了皇榜到宫门外要求觐见皇上……小的们按照规矩要抓他等待挖心……结果侍卫反被他杀死，现在那人就往乾清宫冲过来，锦衣卫全出动了也奈何他不得……”
还有这种事情，一人之力匹敌整个宫廷护卫军？现在这个紧急时间点出了这个岔子，可随时都会有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发生啊。
“那爆炸又是怎么回事？”魏忠贤已是冷汗直流。
太监喘着粗气咽下口水说道：“那无毛怪人浑身妖气笼罩，一掌就劈倒了半座城楼，那响动就是城楼倒塌的声音。小的们已经赶紧去神虚宫求救了，只是恐怕时间来不及……”
今日莫非有大劫难？也只好寄希望于慎棱能及时前来救驾了。魏忠贤赶忙下令将乾清宫所有侍卫集中，拼死也要为援兵争取到来的时间。
“有妖气！”
这狂暴力量的波纹已经冲击到了面前，即使全心聚集在朱由校身上的芒洋，也能感受到这股妖气。这灵力是如此强大，甚至比自己还要强上许多。
那妖气直冲自己方位而来，如果现在那妖怪就来到，而自己还陷在缓慢收功之中，那就是毫无抵抗之力。思索再三后，芒洋决定放弃眼前的这个病人。朱由校本来就是无法救治，自己也只是抱着侥幸的态度。况且尘世着俗杂纷乱本与自己这个出家人无关，大不了混不下去了再回昆仑山潜心修炼。
自我保护胜过了皇帝性命，芒洋一下子就将所有的灵力抽回本体，他原地不动需要作短暂恢复。另一边，失去依托的朱由校轻飘飘地倒在地上，同样也是一动不动。
刚部署完防御的魏忠贤赶回来准备劝芒洋收功，让皇帝暂避，正好看到朱由校倒地的一幕。这可吓坏了魏忠贤，他高呼着“陛下”，接近连滚带爬的姿势冲到朱由校的身旁。
魏忠贤以为皇帝是昏死了过去，就扶起……当魏忠贤刚碰到手时，他就傻住了，那手心冰凉，完全不像是个……他颤抖着按住朱由校手腕，已经是完全没有了脉搏跳动。
“芒洋，贼子胆敢弑君！”魏忠贤激动地唾沫都一大口喷出来了，可他骂的人则是闭目而立，一点反应也没有。
皇帝被道人弑杀，魏忠贤整个人的魂都快要没了。他先是呆若木鸡，后怒火焚身，不管能不能打过，举起地上锤钉子的榔头，便要朝芒洋砸去。
刚站起起来不过几步，魏忠贤就再次倒下。那是超级强力的能量波动涌进了这整个空间，一下子桌椅飞腾，万物失重。除了芒洋以外，没有任何事物都保持原样的，即便是那两个大木箱子，也被挪了一大段位置。
书中记载的妖怪来到，阴风四起也不过如此。暴风中魏忠贤被飞来的一个水壶砸中了脑袋，随着朱由校的尸体被刮到墙角一旁。
“妖怪，速速现身！”
收功完毕，最大强度的绿色灵气爆发式冲出体外，芒洋意识到不尽全力则必然是死路一条。
阴风以至，那妖怪也必然已经到达，芒洋运功呼吼而出，逼迫在暗处的妖怪现身。
芒洋的灵力波动也在侵扰着整片空间，两力中和，反而使得环境变得稳定下来。空中的物器纷纷坠落化为碎片，暂时的安静是为了孕育即将到来的战斗。
终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正门悠然走去。芒洋聚精会神凝视着他，而他却目光游离，似不把芒洋放在眼里。
此人果真如刚才太监所说的，全身完全没有一丝毛发，不仅没有头发胡须，就连眉毛与睫毛也没有，甚至毛孔都无法见到。他是如此高大，比芒洋还要高出两个头，相比之下两人像是成年人与少年的差别。
此时那无毛怪人已经收敛了外放的妖气，停在门口环顾四周。可以看出他的瞳孔是鲜红的颜色，他的皮肤苍白，脸型与西洋传教士相接近，不像是中土之人。所着衣物也不是汉人衣物，或者说，从样式上，根本不是人类的衣物。
与其说是妖，还不如说是人。现在芒洋已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的妖气，那是与众不同的灵气，自己修炼几十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灵气。
“妖怪为何闯入禁宫！”芒洋仍是将他划作妖怪一类。
无毛怪人继续不发一语，环顾四周。
“妖怪欺人太甚，若不想死，本道留你一条生路！”其实芒洋心中忐忑不安，不了解的对手最可怕。
对面仍然是没有任何回应，连脸部表情都完全没有。直到无毛怪人将视线停留在了朱由校所制作的那两个大木箱子上，也就是原计划装上大将军炮作为战车的那两个箱子。
终于无毛怪人嘴角抽搐，似是想笑又止，对着芒洋问：“你想造坦克？”
可以听出无毛怪人说话生硬不畅，像是小孩刚学会说话时的表现。他误将这木工作品认为是芒洋制造的。
“到现在还妖言不止，本道看你没有悔改的意思。”芒洋根本不知道那人口中的坦克是什么。
“和尚我问你，你们的皇帝在哪里？”无毛怪人的语气没有悔改的意思，还故意将芒洋说成和尚，这是道士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哼，陛下乃是天子，岂是你这种妖孽可以窥探的！”芒洋不会去想皇帝被弃尸在哪座墙角，而是思索着对面完全没有退意，不如先下手为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