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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在内不在外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竽。非道也哉!

尹子,老朽曾经顿悟一个道理:修炼求和于大道,最怕路走偏了。

大道之 “道”其实非常顺利简单,但一般修炼者都爱犯毛病,喜欢旁门小径。其实,如果真心不在丹田,就是田中没有真种子,如此如何问道呢?

这跟朝廷上班一样,夹着公文包,装扮得有模有样,表面是在上班,好像多么认真施政似的,其实田地荒了、仓库空了,都快没有支出来源了。不去过问这些实实在在的事,而只管吃着山珍野味,收着好烟好酒红包,简直是强盗嘛。

哪里还有道的影子呢!

解曰:

老人家本章是对第十五章的反阐,该章说有道者,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这是真正的在其位、谋其政,炼其心、修其道。

五花太极五花道

修炼之道,须放下一切概念,浑然无心而为之,若能念念在兹,甚至不知有念头在,则是合了真空、真无境界,如此即能见真性,伯端师说过,“三界惟心妙理,万物非此非彼,无一物非我心,无一物是我己。”还说,“堪笑吾心,如顽似鄙,兀兀腾腾,任物安委 ”———只是一个无心而为,视万事万物包括自己如不存在。所以,老人家强调无为,能无为,则无不能为,一切都是心的作用。

虽说是无心无为,但在初步阶段,终是有为,比如锁心猿拴意马,又有吸提撮闭之法等。于是,有执著于文字的,就在呼吸上大做文章,以至于空煮水火;一提采炼之术,于是采气法生,实质上心念一动,也就流逝了真意,此时已等于被天地所采了。曾遇到一位习采炼之术者,颇是神秘,多年采炼下来,虽然力气不小,但胸口已经硬成了一块,而且面青肌瘦,一幅病蔫蔫的样子。如此,正常的健康都没了,如何是得道呢?

大道本自无形无名,一气流转,而生人生天生地生万物,生而不有,长而不宰,丝毫一个不动心,更没有声色货利之想,显现的是玄玄之德。有人好之,为道不惜倾家荡产,如二祖,就为大道贡献了一条胳膊作为供养,真是一片痴心!有人痴心,就有人丧良,于是不管道不道、德不德,为名为利而装作 “有道 ”,只为钱财能哄到手,丝毫不惧因果!大道只在一颗赤心纯志,此真此纯若不在心,便是田里没有真种子,假种如何长出真苗呢?道貌岸然本是中规中矩的一个词,就这么慢慢成贬义词了。

本章老人家教诲须予诫勉的,就是此种状态,是对十五章所阐内容的 “反说 ”。

“朝甚除 ”,是表面上打扮得齐齐整整,按刘伯温《卖柑者言》所说,是峨大冠,拖长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实际上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纯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此即 “田甚芜,仓甚虚 ”。于修士而言,道为体,德为用,思行在心;心的思维模式反映在现实,即是行动。十五章老人家说修炼志士,“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 ”。如此一分一毫不自乱心,一意注于自家田地,也不乱施搬运法工,才是真正的在其位、谋其政。

“豫兮,若冬涉川 ”,说明对功成的向往非常真挚强烈,又怕练功不小心而致 “走火入魔”,因而凡是行功都小心翼翼。一如太极拳步之进退转换要求迈步如猫行:提足进步时,全身重量全部移至另一足,抬起之足无须蹬地,轻起轻落;落地的刹那,全身重量在支撑之足,下落之足不承担丝毫重量,因而落地无声;一足落地后,全身重量才开始缓缓地往该足移动。如杨式野马分鬃式,双手合圆的同时,收左足虚点于右足旁,此过程左足不能蹬地,完全凭腰劲带动,全身重量全部承担于右足;提左足转腰进步至落足于地,完全缓缓为之,探出而已;左足落地后,重心才缓缓左移,而后同样左足承重,右足上步;退步亦然。即使还保留着蹦跳腾挪闪战风格的陈式太极拳,进退也是如此,为防重心左右转换不能迈步如猫,还要求转换时裆走弧(锅底)形;震脚时,看似晴空霹雳,实际震下之足依然为虚,不承体重。陈照奎先生曾比喻,说落步下震如临渊破冰,如此,谁敢把破冰之足踏实呢?

“犹兮,若畏四邻 ”,说明谨慎而迟疑,好像四周随时有人来袭自己,这是选择环境的谨慎,努力避免他人干扰。有的为了能 “功课一日成大道 ”,不惜抛妻弃子,远离众生,择深山偏僻清净之处苦修,已不光是 “若畏四邻 ”了。这也是拳意的体现,鑫公说 “打拳无人似有人”,讲的就是这个味道。

“俨兮,其若客 ”,说明入功时身心端正,无有杂欲杂念。庄子《天运》说:“正者,正也,其心不以为然者,天门弗开也。”说 “正”就是端正人心,不以为然者,天门永不打开,其心永不开窍。如此,安能不俨兮呢?这和习练太极拳一样,必须做到身心端正!鑫公说学太极拳不可不敬,不敬则外慢师友,内慢身体,如此心不敛束,如何能学艺呢?因此要求习拳者上场打拳,须端然恭立,此即 “俨兮 ”。顶劲须领起,精神须提起,“身虽动,心贵静 ”, “气须敛,神宜舒 ”,这也是 “俨兮 ”。谁见习拳有素者漫不经心地练拳呢?都是刻刻在心,俨然若客。

“涣兮,若冰之将释 ”,说明练功时身心俱松,由此实现了气血不滞而能流,也可意会为气血周流的动态。拳歌说气遍全身不稍滞,又有 “刻刻留心在腰间,腹内松净气腾然,尾闾中正神贯顶,满身轻利顶头悬 ”的表述,要求练拳周身放松,毛孔骨节全部打开,如此气血得以流动,周身自然轻灵利索,而且时间长了,能感觉小腹明显发热,丹田力感渐渐变大,力量充实似呼之欲出,浑身发热发胀发烫,这个状态即是 “涣兮若冰之将释 ”。又因为身心内外处处放松,所以能轻灵稳健而圆转自如,意态从容若定而似玉树临风,这也是涣兮若释。个中诸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 ”,说的是敦厚像未经雕琢,深广如空山幽谷,浑然如泥沙合水,显现的是旷达无羁、自然天真、朴实无华、幽冥高深且恬淡如昧,都是入功状态和得功的心态。练无极桩时间长了,能一片神行,感觉天高地远,云淡风轻,虚静空灵,这可以算是敦兮若朴,也是涣若冰释。用功时间再长些,感觉腹部空空如橐龠,呼吸绵绵细细,若存若虚若亡,也会有高大幽深之意,似乎足下扎得很深,气息也深至于此了,这个状态可以算是旷兮若谷!再久,两臂酸不可耐,两腿更是酸麻胀痛,会感觉有物从两足跟攀腿而上,两股颤颤,内如浪击,几乎不能继续支撑了,这个状态为混兮若浊;尔后,内心虚灵空净,能感觉到气势生动,表现为大朴若拙,整体大气磅礴。因而 “旷兮其若谷 ”句,很是能表达演拳的忘我境界。

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这是在说明内气的有无相生,静极而生动,动极而处静,动静互为其根,拳歌 “静中触动动犹静”表达的正是此意。因动静无端,而能因敌变化示神奇。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得道者都不自满,更愿深入进步。正因为如此,反而更能持守道性,不自大、不自示,在前行之途不断地问道,不断地取得进步,这说明做到了成功而不自满,功成而弗居。

老人家连续以 “犹兮 ”、“豫兮 ”、“俨兮 ”、“涣兮 ”、 “敦兮 ”、 “旷兮 ”、 “混兮 ”,来概略描述得道者或道相,实际上绝非一连串的 “兮”所能概述的,因而老人家开口即说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这个 “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即是第十四章所说的 “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庄子《应帝王》有文说过此理。该文说,季咸看相察色能断生死,极其灵验,郑国人都畏而远之。壶子的学生列子告之以师并怀疑老师的学问,于是壶子让列子请季咸来看相。第一次,季咸看相后对列子说,你老师快死了,最多有十天光景,看他已是面如死灰。第二次看相后说,幸亏你老师遇上我了,他有救了,脸上生机毕现了。第三次看相后说,你老师神气不足不清,无法看相。最后一次,季咸还未站定,自己先失色而去,因为壶子达到了无相境界,未曾出示本相,以至于把季咸吓跑了。有拳友拜访太极大家,空手而归,谓不过如此,未知对方实际是在谦虚,更不知道谦虚的原因何在。

壶子是得道之人,老子也是。孔子说 “老子其犹龙乎!”给众弟子说,真是见到龙了!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也,这说明老子了无定相,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也!太极拳练至高深处,不也是这样么?遥想传闻中的太极功夫,真令人扼腕唏吁钦慕不已!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学武之人,最忌骄慢自大自满而不自进,澄甫先生对此非常担心,口述《太极拳之练习谈》说:

……同志日增,不禁为武术前途喜。然同志中,专心苦练,诚心向学,将来不可限量者,固不乏人,但普通不免入于两途,一则天才既具,年力又强,举一反三,颖悟出群,惜乎稍有小成,便是满足,遽迩中辍,未能大受;其次急求速效,忽略而成,未以一载,拳剑刀枪皆已学会,虽能依样葫芦,而实际未得此中三昧,一经考究其方向动作,上下内外,皆未合度,如欲改正,则式式皆须修孜,且朝经改正,而夕已忘却。故常闻人曰:“习拳容易改拳难。”此语之来,皆由速成致此。如此辈者,以误传误,必致自误误人,最为技术前途忧者也。

这段话用来解释老子的 “盈”,是恰到好处!因此,在练学太极拳的过程中,不可以架子还没练熟,一无拳意二无拳味,就开始集京剧、舞蹈、杂技于一体,把拳练成五花太极操,甚至还为之沾沾自喜。如此下去,比动作的好看,比掌握套路的多,也就不是真练拳了。

修炼只在清静真心,一如用兵,是真刀真枪见血的活儿,如果只是推兵演军,自导自演作个样子给人看看了事,那就 “是谓道竽,非道也哉!”

天下万事无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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