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6186800000011

第11章 钱大昕:独栖旧枝发新花

在群星璀璨、交相辉映的乾嘉学术天空中,有一个人最为耀眼。

他以中国十八世纪百科全书的形象,广泛涉猎于经、史、子、集、算、校勘、金石、考据、音韵等等学术领域,学究天人,博综群籍。

他治学之广、建树之高、创见之深,闻名遐迩,饮誉海内,被同时代众多著名学者,如王昶、段玉裁、王引之、凌廷堪、阮元、江藩等公推为“一代儒宗”。

他“不专治一经而无经不通,不专攻一艺而无艺不精”。其学识精深,学术渊博,一生著述宏富,确立了其在学术界的至尊地位,如同孔子所说,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焉。

他就是钱大昕。

作为乾嘉学派中坚的段玉裁,对钱大昕推崇备至地夸赞道:“凡文字、音韵、训诂之精微,地理之沿革,历代官制之体例,氏族之流派,古人姓氏、里居、官爵、事实、年龄之纷繁,古今石刻画,篆隶可订六书,故实可稗史传者,以及古《九章算术》,自汉迄今中西历法,无不了如指掌。”进而深为服膺地说:“夫自古儒林,能以一艺成名者罕,合众艺而精之,殆未之有也。若先生于儒者应有之艺,无弗习,无弗精。”

王国维认为开创清代学术的巨匠有三人,国初之学创于顾炎武,乾嘉之学则创于戴震、钱大昕:“亭林之学,经世之学也,以经世为体,以经史为用。东原、竹汀之学,经史之学也,以经史为体,而其所得,往往裨于经世。盖一为开国时之学,一为全盛时之学,其涂术不同,亦时势使之然也。”

在治学上深受钱大昕影响的陈垣,深获陈寅恪赞许,认为陈垣是接承钱大昕的第一人,他的论调是:“吾国学者,自钱晓征以来,未之有也。”而陈垣本人对钱大昕更为推崇备至:“《日知录》在清代是第一流的,但还不是第一,第一应推钱大昕的《十驾斋养新录》。”

面对如此大师,我们自然不能绕他而过。打量他,其实就是在瞻仰乾嘉学术的珠穆朗玛。

一.

钱大昕,字晓征、及之,号辛楣、竹汀,江苏嘉定人。生于雍正六年,公元一七二八年,卒于嘉庆九年,公元一八〇四年。

他出生在一个累世寒士的塾师世家,父祖皆以教书为业。其祖父钱王炯,精通小学,著有《字学海珠》、《星命琐言》。其父钱桂发,“好读先正举业文,耻流俗腐滥之习”,著有《方壶吟稿》。

钱大昕为学,就发蒙自祖父与父亲。

刚满周岁时,望孙成龙的祖父便教他识字;五岁时,亲授他以经书;稍暇,即开始向钱大昕讲论前代故事,如是者十年。十岁后,钱王炯被延请至他人之家设馆授徒,钱大昕则牵着爷爷的衣襟一同前往受业。

初学八股文章,他便因在训诂、音韵方面的才能,已经颇能通其大意。据说,钱大昕三岁能诵堂上联语,五岁接触经书后,过目成诵,十岁就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八股文,十五岁时即开始研究并考论马瑞临的《文献通考》,乡里称之为神童。爷爷钱王炯为此喜出望外地说:“此子所造,必远过于我,虽入许、郑之室,无难也!”

其实,爷爷还是低估了孙子,因为小钱所抵达的学术高度,远非老钱一句“必远过于我”可以限量。

面对少年聪慧、颖悟特达的钱大昕,欣喜莫名的爷爷,明显感觉以自己的鸽子之能已经不配再充任这只雏鹰的教练。此后三年,同样在他人之家担任私塾先生的父亲钱桂发,则将儿子带在自己身边,晨夕督课,亲自教授。

其时,举国盛行着一种学风,习举业者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圭臬,摈弃习诗,认为作诗不仅妨碍制义,而且有害于“道”。原因是二程早就提出过“作文害道”,认为文辞之艺“有之无所补,无之靡所缺”,认定文学为无用赘言,搞诗词文学者甚至形同于戏子俳优,“古之学者惟务养性情,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朱熹延续此论调,不但认为“杜诗最多误字”,甚至还认为像韩愈这样的大儒所写的文辞,也是“裂道与文以为两物,而于其轻重缓急、本末宾主之分,又未免于倒悬而逆置之也”。他认为“文”是学之一事,而且无关紧要,所以强调“道”,而鄙薄“文”。

但钱桂发不以为然,他因个人爱好,很喜欢教儿子钱大昕作诗。

难能可贵的是,为开阔儿子阅读视野,增加其阅读量,穷困的乡村教师钱桂发同志,不惜屡屡举债为儿子大量购书,供其畅游书海,广读博览。

多年之后,当钱大昕以一首文采飞扬的赋让乾隆龙心大悦,并因此召试通籍,钱桂发有理由为自己早年在教育儿子问题上的“先见之明”而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那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此时的钱桂发,看着在学业上突飞猛进的儿子,也与其父钱王炯一样,感受到了自己的池小难蓄龙,这是一个老师的尴尬,却是一个父亲的惊喜。

于是,十五岁的钱大昕被送到县城读书,跟随嘉定知名学者曹桂发学习。

同年夏天,在应嘉定县童子试中,钱大昕脱颖而出,中为秀才。当钱大昕的试卷被时任江苏学政的内阁学士刘藻看过之后,这位曾被雍正帝特录入博学鸿词科,且圣眷隆沃地特御赐姓名的大学者,对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娃娃报以激赏:“吾视学一载,所得惟王生鸣盛、钱生大昕两人耳。”

先来说说王鸣盛。王鸣盛长钱大昕六岁,字凤喈,号礼堂,与钱大昕同窗,也为江苏嘉定人。乾隆十九年以一甲二名进士,被授编修,擢侍讲学士,撰有史学巨著《十七史商榷》,后来也成为乾嘉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

站在今天的学术此岸,回望有清一代的学术之河,惠栋、戴震之后,以学术贡献和影响而论,在整个乾嘉学术阵营里,以王鸣盛与钱大昕二人在史学考据方面最为突出。

而称赞钱大昕、王鸣盛的刘藻,此时双脚站定,面对的却是遥不可知的未来彼岸。而且,其视线所触摸的,还只是两个正处在豆蔻年华的少年,太不易了。

端的一副好眼力!

比刘藻眼光更为老辣,也更为精准的,是王鸣盛的父亲,王尔达先生。

作为同窗好友,在王鸣盛的热情相邀下,寄读的钱大昕在课余自然会常常走入王宅。王家在嘉定县城属于望族,家境殷实,富甲一方。当王尔达看到钱大昕的文章时,不但没有轻视这个来自乡下的穷小子,反而对钱大昕极为欣赏,他冲破世俗藩篱,摈弃门第观念,慨然决定将爱女许配给钱大昕。

除了王鸣盛及其父王尔达,王家人对这位出身寒酸、其貌不扬的女婿,集体所持的态度则是不屑,甚至是鄙夷。因钱大昕体瘦骨削,王家人不无讥嘲地称他为“碧鹳雀”。

“碧鹳雀”是唐人裴宽的绰号。裴宽任润卅参军时,有人送鹿肉给他,知道裴宽不收,悄悄放下肉就走。裴宽无处退礼,便把鹿肉埋在后花园里。刺史韦诜知道此事后,非常叹服,聘裴宽为按察判官,并将自己的女儿许以为妻。《新唐书·裴宽传》载:“诜引为按察判官,许妻以女。归语妻曰:‘常求佳壻,今得矣。’明日,帏其族使观之。宽时衣碧,瘠而长,既入,族人皆笑,呼为碧鹳雀。诜曰:‘爱其女,必以为贤公侯妻也,何可以貌求人?’卒妻宽。”

钱大昕被王家人集体耻笑的重要原因是,王鸣盛在乾隆十二年,公元一七四七年乡试中举,而且被选拔进声名卓著的紫阳书院学习,钱大昕却接连两次在乡试中败北,始终没有跨过举人这道门槛,这难免让王家人疑心王尔达的眼光。

王尔达笑而不答,他知道这只年轻的碧鹳雀将来能飞多高,走多远。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这是王岳丈胸有定算的期待。

犹太人中为什么出了那么多一流的科学家,原因是在他们的价值观中,知识比金钱宝贵,学问比权杖尊荣,他们宁愿搭上所有的家财将女儿嫁给一个学者,也不愿让女儿嫁入金碧辉煌的王宫。

面对一株参天白杨的幼苗,王尔达深深懂得,此时你给它一掊水的滋润,它就会在后天给你一个郁郁葱葱的惊喜。

二.

不是为了继承家传之业,而是纯系出于养家之需,当然还有一个已婚男人的自立和自尊,钱大昕开始在一个顾姓人家设馆授徒。其子钱东壁、钱东塾后来记道:“馆纪王庙顾氏,其家藏书颇富,府君一一遍观,遂斐然有述作意,读书所得,著为札记。府君殚心经学,自此始。”

顾家藏书甚多,这也许是令钱大昕来这里担任塾师的最大吸引力。白天的课堂上,讲《尔雅》,说《论语》,为的是实现生活上的自养自足。夜晚一灯如豆下,览经研史,批阅经典,搜求珍本孤册,为的是丰厚、充实自己的知识架构。

正是在顾家晨夕披览,博涉众籍,他通读了《资治通鉴》、《廿一史》等大量史籍,极大地开阔了自己的阅读视野,并且确立了志向,“始有尚论千古之志”。此时,他已经能够据《晋书》对苏轼所作的《贾梁道诗》来考其错误,而且还根据李延寿的《南北史钞》,撰著出《南北史隽》。

“两岸绿阴微雨后,半帘花韵试茶初。”正如他所写的这句诗中表达的意境,虽然“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年轻的乡村教师钱大昕,经过早期幼承家学,后由曹师调教,又资以顾氏藏书博览畅读,已悄悄展示出他的学术能量与为学方向。

但奠定其一生为学根基,成为他求学治学路上至为关键一步的,则是二十二岁时的他步入紫阳书院。

苏州紫阳书院,是一所闻名遐迩的书院,创建于康熙时期。本以讲求心性之学为归旨,雍正三年重修后,与此时的全国其他书院一样,学风转为稽古考文之学。惠栋就曾主讲于该书院,以考据之学教授生徒,使得这里成为乾嘉汉学的学术中心与人才培养基地,极负盛名。

紫阳书院的门槛很高。不仅其历届山长直接由朝廷审批,皆为学界泰斗、一代名流,而且对肄业诸生的筛选也极端严格。柳诒徵在《江苏书院志初稿》写道:“生徒由驻省道员专司,稽察,各州县秉公选择,布政司会同道再加考验,果系才堪早就者,方准留院肄业。”可见其择生把关之严。

中举后的王鸣盛,此时就在紫阳书院学习。钱大昕得以进入,实有赖于他的推介,更有赖于山长王竣的大力荐举。

王竣,字次山,号艮斋,为学长于史,“尤精地理之学,谈九州山川形势,曲折向背,虽足迹所未到,但却了若指掌”。曾官至江西道监察御史,罢官归家之后,决意官场,先后执教于安定书院、云龙书院和紫阳书院。在紫阳书院任山长期间,他“以古学提唱后进,所赏识后多知名”。

与钱大昕同学的王昶,记录了钱大昕破格进入紫阳书院的过程:“乾隆十三年夏,昶肄业于苏州紫阳书院。时嘉定宗兄凤喈先中乙科,在院同学,因知其妹婿钱君晓征幼慧,善读书,岁十五补博士弟子,有神童之目。及院长常熟王次山侍御询嘉定人才,凤喈则以君对。侍御转告巡抚雅公蔚文,檄召至院,试以《周礼》、《文献通考》两论,君下笔千余言,悉中典要。于是院长惊异,而院中诸名宿莫不敛手敬之。”

钱大昕自己后来也说:“时侍御王艮斋先生为院长,阅居士课义诗赋论策,叹赏不置。曰:‘此天下才也。’自是课试常居第一。”他还说:“予年二十有二,来学紫阳书院,受业于虞山王艮斋先生。先生诲以读书当自经史始,谓予尚可与道古,所以期望策厉之者甚厚。予之从事史学,由先生进之也。”

一年之后,王竣死去,辞官归里的沈德潜继而任之。沈德潜虽然以诗名饮誉文坛,但在执教紫阳书院后,他以诗文教育学生的同时,还积极倡导学生为务实体用之学,在经学、史学上多有深见。王、沈二师的哺育与影响,使得钱大昕在为学经史的道路上确立了方向,而且学业更上一层楼。

自此,钱大昕与王鸣盛、王昶、褚寅亮、褚廷璋、曹仁虎等后来叱咤清代中叶学界的大师,共学一堂,朝夕论学,质疑问难,其乐融融。多年之后,钱大昕论及与王鸣盛、曹仁虎的同窗之乐,道:“古来称齐名者,李、杜,元、白,韩、孟,皮、陆,倶非同在一乡,而两君乃近得之望衡对宇之际,此生平第一快事也。”

更为重要的是,在紫阳书院的学习中,钱大昕还结识了惠栋、沈彤、李果、赵虹、许廷鑅、顾诒禄等一大帮前辈学人,与他们成为忘年之交。这些硕儒宿耆或淹贯史学,遍晓志传,或潜心经籍,长于考证,或文雄才高,以诗文名世,与他们的交往,大大提升了钱大昕的学术探研境界。

惠栋对钱大昕的学术影响最为显著。惠栋死后,钱大昕在为其《古文尚书考》所写的序中,仍充满感激:“予弱冠时,谒先生于泮环巷宅,与论《易》义,更仆不倦,盖谬以予为可与道古者。忽忽卌余载,楹书犹在,而典型日远,缀名简末,感慨系之。”钱大昕后来提出的“以经证经”、“必通全经而后可通一经”这一学术主张,正是延续了惠栋的“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是故古训不可改也,经师不可废也”的治学理念。

正是在这样一个春风满堂的环境中,上有名师淬励学问名节,周围有才高德佳的同学相互砥砺学问、彼此策励,钱大昕完成了自己在学术之路上的知识储备阶段。

剩下的,他只需等待冲天一啸那一刻的来临。

三.

乾隆十六年,公元一七五一年春,清高宗首次南巡江浙。

这位将自己的历史身影似乎永远交付给了巡视江南路上的大清皇帝,向来以风雅自命,他不仅以一生写出一万余首诗作的成绩成为中国第一高产诗人,而且还喜欢赠诗给人,同时更极端热诚于他人向自己进献诗作,歌功颂德。

先前在朝廷中,因诗而跻身官宦、备享乾隆荣宠的沈德潜,深知这位皇帝的痒痒肉长在哪里,作为紫阳学院山长的他,决定再适时地挠上一挠。

当乾隆的御辇翠华摇摇地抵达苏州时,沈德潜前往迎驾,为紫阳书院乞讨御笔赐额。高宗欣然命笔,题写下“白鹿遗规”,并且作五言古诗以赠。

沈先生的挠痒之举并没有完,他还让紫阳书院的高足们向皇帝进献诗赋。钱大昕就是其中的一位。

事实上,不独紫阳书院的学生们,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世风所向,皖、江、浙、吴等地士子竞卖才华,纷纷向乾隆帝献赋。

用一首诗作来博得皇帝的青睐,借此攀附骥尾,平步青云,这在今天看来实在是荒唐的。但乾隆还是可爱的,因为他喜好的是诗,而不是珍宝、美女、古玩。用诗作为选拔人才的手段诚然偏颇,但与那些由古董、女色、美元、关系网产生的官宦相比,有着霄壤之别。

乾隆当然不会仅靠一张纸片就决定启用谁,他命有关人员将各地学政取定的进献诗赋作者,集中起来再进行考试,届期,钦命试题,然后收卷进呈。此举目的是验别真伪,免得“鱼目碔砆,得混珠玉”。

三月三十日放榜,钱大昕中甲等第二名。

乾隆下谕:“此次考中之蒋雍植、钱大昕、吴烺、褚寅亮、吴志鸿,著照浙江之例,特赐举人,授为内阁中书学习行走,与考取候补人员,一体补用。”尽管是举人,但是钦点甲等第二名,且直接被任命为内阁中书行走,这种荣誉仍显得实在太过巨大。

兴奋是自然的,感触也是良多的,钱大昕赋诗记怀:“俳优薄技拟枚皋,给札金门异数叨。五色霏微承紫诰,十年蕉萃愧青袍。登科仍许陪先进,通籍何须谒选曹。小草自来无远志,也蒙搜采到蓬蒿。”

是啊,相对于自己的经史之学,他所写的五古或七律在其眼中,只能算是“俳优薄技”,但就是这雕虫小技却为自己赢得了紫诰,换取了青袍,怎不让人感慨万千?

只是,不知道先前白眼相加、讥嘲连连的王家人,此时还称钱大昕为碧鹳雀否?闻听此喜讯的岳丈王尔达先生,应该为此在书斋中独自长时间热烈鼓掌吧。

四。

公元一七五二年,钱大昕告别紫阳书院,前往燕京,开始了他的仕宦生涯。

所谓的内阁中书行走,实际上就是个实习生的角色,基本算是个闲差。钱大昕却在这个闲职上再次忙碌起来。

独坐京城,此时的他有更多时间和空闲,来思考与审量在紫阳书院时与吴中诸老进行学术交流所受的教益。

以惠栋为首的吴地乾嘉汉学家,集体呈现的学术风貌是,重视音韵、文字训诂考据,继而扩展到对史籍、诸子的校勘、辑佚、辨伪,进而枝藤蔓延到天文、历法、数学、金石、地理等学术领域,进行深研细究。

钱大昕自己说过:“宋、元以来,说经之书盈屋充栋,高者蔑古训以夸心得,下者袭人言以为己有。独惠氏世守古学,而栋所得尤精。拟诸前儒,当在何休、服虔之间,马融、赵岐辈不及也。”在《题惠松厓征君授经图》诗中,他更是充满服膺之情地向这位前辈学人致敬:“吾生亦有好古癖,问奇曾许抠衣进。廿年聚散等浮沤,宿草青青老泪抆。展图仿佛见平生,苦井长眢几时浚?黄门精熟继长翁,试听它年石渠论。”

惠栋的治学方法,给了他深刻的启迪与影响。

正是如此,博经通史之后的钱大昕,于此时将他学术研究的破冰之旅,选择在了天算、历法两个貌似冷僻且深奥的港口起航。

当代数学大师陈省身曾被人问起:你为什么钟情数学?他回答道,数学中充满了美。钱大昕研究数学却不是为了寻求美,而是为了考究载于史籍中的历法是否有错讹,进而深入研究《周礼》、《仪礼》、《逸礼》三礼之中有无出入。

在仔细研究梅文鼎的数论,又深研传教士带来的先进西方数学知识之后,钱大昕开始对《汉书·律历志》中所保存的中国古代最完整的一部历法《三统历》进行全面考订。

关于钱大昕的数学功力之深,《钱大昕年谱》中有详细记录:“先生在京,偕同年褚寅亮、吴朗辈讲明九章算术暨西洋测量弧三角诸法,尚书何国宗久领钦天监事,精于推步,先往候之,与论宣城梅氏并及明季利、徐诸家之学,洞若观火,何辄逊谢,以为不及,出谓人曰:‘今之贾逵也!’又以御制《数理精蕴》兼综中西法之妙,悉心探核,曲鬯旁通,由是用以观史,则自太初、三统、四分中至大衍,下迄授时,尽能得其测算之法,故于各史朔闰剥蚀凌犯进退强弱之殊,指掌立辨,咸为抉择而考定之。”

钱大昕当之无愧地成为十八世纪中国第一流的数学家。

乾隆十九年,他撰成《三统历术》一书,为旧《三统历》校枉脱谬,指正补阙,《清史稿·儒林列传》中说,因此书的面世,“二千年已绝之学,昭然若发蒙”。

他的学识也赢得了在朝大员们的无限礼敬。

礼部尚书、钦天监何国宗,在涉及历算中的棘手难题时,常常屈身向这位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虚心请教;工部尚书秦蕙田领导纂修《五礼通考》时,也盛情相邀钱大昕前来充备顾问,时时虚心请教。因为,钱大昕以其高深的数学理论,能够“以知《尚书》纬四游升降,畅刘歆《三统历》之意旨,因弹定班志论文舛义”。

也是在此年,钱大昕进士及第。

与他一批,纪昀、朱筠、王昶等一批光照古今的鸿儒俊彦同科成为进士。

尤其是王鸣盛,既是他手牵心连的少年时同窗,又是他志同道合的挚友,还是他的妻兄,这让钱大昕欣喜异常。

晚年的钱大昕仍深以此生与王鸣盛同学、同官、同调而沾沾自喜:“予与西沚(王鸣盛)总角交,予妻又其女弟,幼同学,长同官,及归田,衡宇相望,奇文疑义,质难无虚日。予驽缓,西沚数镞厉之,始克树立。平生道义之交,无逾西沚,常以异姓轼、辙相况,匪由亲串暱就,辄相标榜也。”

这种男人之间最美好的情谊,也许只有民国年间的一对著名学人可以享有了,他们就是陈寅恪与俞大维。陈的母亲是俞的姑母,俞的妻子又是陈的胞妹,陈、俞二人又同在美国哈佛大学、德国柏林大学连续同学七年,情同手足,俞大维在怀念死去的陈寅恪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情属至亲,谊兼师友。”

自此,钱大昕驶入了他仕宦生涯中的快车道。他先后担任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右春坊右赞善、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詹事府少詹事及武英殿、功臣馆、《续文献通考》馆纂修官,曾分别担任山东、湖南、浙江、河南四省乡试主考,还曾两次充任会试同考官,最后担任的是广东学政。

正如同时代学者王引之所说,钱大昕属于“淡于宦情,抱道自足”的一个人,他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大肆力于著述”。乾隆皇帝深知钱大昕学识兼优,淡于荣利,所以曾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他“官至四品可休”。

的确,在一个真正的学人眼中,永远没有权位,而只有学问。

当以色列立国之后,民众商议要将第一顶总统的桂冠献给爱因斯坦时,这位头发蓬乱的科学家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解方程比当总统更适合他。

于钱大昕而言,不管朝服胸前的补子是鹭鸶、白鹇,还是云雁、白鹤,这些都不在他的关心视野内,他只关注他的学术事业。

你看,朝廷此时所修的《热河志》、《续文献通考》、《续通志》、《大清一统志》、《天球图》,无一例外,里面有他忙碌的身影。

而每一项文化工程的参与,又都是他的一次自我学术总结和学术提升。

修纂《热河志》,他翻阅了大量历史文献,而且利用跟随乾隆巡幸避暑山庄的机会,多次对承德进行实地考察,将文献与实践相结合,为他后来编纂其他志书奠定了学理基础。

编修《续文献通考》,又让钱大昕通读了自古迄今的典章制度专史,大大厚化了其史学知识,为其日后撰写通考古今的史学名著《廿二史考异》提前做了学养上的准备。

订编《音韵述微》,既是对早年就“精研古经义声音训诂之学”的钱大昕的一次学术检验,也是对他在音韵学研究领域的一次兴趣强化。后来他的《声类》等音韵学著作的诞生,应该与此直接相关。

在《四库全书》纂修期间,他在《永乐大典》中探赜寻微,从中搜辑出《易稽览图》、《宝刻类编》两种早已消亡的古籍。此外,他还极为注重金石学研究,对搜求到的前代金石拓本,反复比对史籍,仔细加以校勘,完成了一部“横纵钩贯,援据出入”、成就远远超越前贤的《金石文跋尾》,将金石学研究推向了历史新高。

这些,都让钱大昕日渐成为一个纵涉多个学科领域、博综群籍的一代儒宗。

五.

久在宦海漂浮,再瑰丽的航行都会变得索然寡味,何况是淡于宦情的他?

“生涯碌碌风轮转,岁月堂堂电光掣。频浮蓟北柏子樽,苦忆江南梅花缬。”这是钱大昕所写的一首《古风》,诗中已隐隐透出厌烦蓟北生活,向往家乡田园之意。

乾隆四十年,公元一七七五年五月,其父病亡,他卸职丁忧,家居守制。服阕后,又念母亲年老,遂无意官场,不复入京都供职。

从此,钱大昕结束了仕宦生涯。告别了燕京浮华的酒樽,回到久违的嘉定,再次置身于少年时代就早已熟稔的幽香扑鼻的梅花之中。

如同历代前辈大儒,卸职归家的钱大昕也拿起了教鞭,走上了杏坛育人的教师之路。

乾隆四十三年,他应邀来到江宁钟山书院担任主讲;乾隆五十年,他应邀就教于松江娄东书院;乾隆五十四年,他应邀职掌苏州紫阳书院山长,直至嘉庆九年去世,前后凡十六年之久。

三十八年前,紫阳学院走出了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才俊;三十八年后,紫阳学院迎回了一位名满天下的学界泰斗。时光,让一个母亲温馨地看到了哺育与反哺的生动对接。

在紫阳书院的教学中,钱大昕与诸生讲论古学,注重以通经读史为先。他以训诂为研究方法,重视对历史时间和人物的考证,主倡通经博古,质疑解惑,辩难发覆,对学生诲之不倦。在他的教育下,受业于其门下的两千余人中,不光“其为台阁侍从,发名成业者不胜计”,而且,或得其一端以成专门之学,或学兼数长而成通儒之业,更是大有人在。

钱庆曾说:“公在紫阳最久,自己酉至甲子,凡十有六年,一时贤士受业于门下者,不下二千人,悉皆精研古学,实事求是。如李茂才锐之算术,夏广文文焘之舆地,钮布衣树玉之《说文》,费孝廉士玑之经术,张征君燕昌之金石,陈工部稽亭先生之史学,几千年之绝学,萃于诸公,而一折衷于讲席。余如顾学士莼、茂才广圻、李孝廉福、陈观察钟麟、陶观察樑、徐阁学颋、潘尚书世恩、户部世璜、蔡明经云、董观察国华辈,不专名一家,皆当时之杰出者也。”

何元锡说:“嘉定钱竹汀先生,主讲吴郡之紫阳书院,四方贤士大夫及弟子过从者,殆无虚日。”

钱东壁、钱东塾更是形象记述了乃父与四方之士及授业弟子讲学论道的情形:“或叩问疑义,或商论诗文,或持示古本书籍,或鉴别旧拓碑帖、钟鼎款识,以及法书名画,府君无不穷源竟委,相与上下其论议,至人各得其意以去。”

而且,钱大昕用自己的治学方式给后生树立榜样,“讲肄之暇,复加讨论,间与前人暗合者,削而去之。或得于同学启示,亦必标其姓名”(《廿二史考异》序),用以告诫诸生勿慕虚名,笃实求学。钱大昕设教宽泛,门开多科,但门门务求精实,科科考镜源流,难怪受业于他门下的弟子,或专擅一艺,或兼善数长,而各得其意,对埋头讲章、心系科名者而不屑。

有这样一位老师,弟子的眼界当然会比他人更宽,识见比别人更深,他们有理由向外校生撇嘴的。

六.

钱大昕却始终一团和粹之气。他进入到了自己学术的成熟期与收割期。

自归隐林下,钱大昕将此前的学术积累,推阐发明,喷薄而发,相继撰著出《廿二史考异》、《疑年录》、《元氏族表》、《元史艺文志》、《四史朔闰考》、《十驾斋养新录》等影响深远的学术巨著。

其中,皇皇一百卷巨著《廿二史考异》,是对历代史籍进行考订校勘的集大成之作,囊括了《史记》以来的“二十四史”中除《旧五代史》、《明史》,却加上《续汉书》的二十三部正史,纵贯中国历史上下两千年。此书,不仅在研究史籍的版本、文字考订、编撰体例等方面有着系统而独到的深研细判,而且对中国历史上各时代的事件和人物、典章制度、历史地理、氏族、民族、社会状况、风俗变迁等方面都卓有创见,在学术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

此外,他的《十驾斋养新录》、《潜研堂文集》、《三史拾遗》、《诸史拾遗》、《元史氏族表》、《元史艺文志》、《潜研堂金石文跋尾》等著作,在考史之余,兼考经学及其他内容,大大开拓了经学、史学、历算、地理、文字、音韵、金石、方志等学科的研究领域。

同时,他又成为开一代学风之人。因为钱大昕的努力,推翻了长期笼罩学界的经尊史卑的牢笼,史学开始与经学并重起来。

在他之前,清初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虽然也倾心于史学,但他们更讲究“通经以致用”,着力于用经学来抗衡理学,所以并不以专门治史为方向。只有到了以钱大昕为先锋,以王鸣盛、赵翼为同道,当然还有历史哲学家章学诚加盟的这个学术阵营出现,他们究心于史,卓有新发,这才改变了长久以来的学术偏向,史学终于挺起腰板儿,与经学并列而坐。

钱大昕的为史方法是,利用金石文字与古文献相印证,再辅以音韵学进行考证。他提出了“予尝论史家,先通官制,次精舆地,次辨氏族,否则涉笔便误”的考史之式,对历史上一些重要问题做了详尽而精深的爬剔梳理与考订论述,嘉惠后学,其功至伟。

也许正是他在史学上的卓越成就,其耀眼光斑恰恰遮掩了他的整体学术风貌,后世学者常常将他归于乾嘉惠栋吴派,或干脆只以一个博通众籍的史学考据学家来定义他。比如梁启超就持此论。

这无疑是偏颇的。

于惠栋之学,钱大昕充满服膺;于戴震之学,钱大昕也是赞许有加。

公元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戴震以一个狼狈逃窜者的形象,“脱身挟策入都,行李衣服无有”,来到京城。“性介特,多与物忤,落落不自得”的他,在“困于逆旅,饘粥几不继”之际,携其所著书拜访钱大昕。钱大昕与之谈论竟日之后,当即认定戴震为天下奇才,而且随即将其引荐给京师中秦蕙田、王安国、纪昀、王鸣盛、王昶、朱筠等一帮馆阁通人。正是钱大昕的伯乐之功,才出现了“薄海承学之士,至于束发受书之童子,无不知有东原先生”的盛况。但戴震治学有一个特点,用江藩的话说就是:“以肄经为宗,不读汉以后书。”

而钱大昕对惠栋与戴震二人的共同治学偏颇之处并不赞同。惠栋尊信汉人经说,墨守“凡古必真,惟汉是从”,进行学术限囿。

钱大昕为此提出不同看法:“后儒之说胜于古,从其胜者,不必强从古可也。”对于包括郑玄在内的汉儒,他始终坚持不盲从、不轻信,而是发现其有错误,就应据实订正,直陈其失,对顾炎武、朱彝尊、阎若璩、胡渭等人也持相同态度。

为此,好友王鸣盛曾劝他不要冒犯前哲。他的回答是:“愚以为学问乃千秋事,订讹规过,非以訾毁前人,实以嘉惠后学”,“郑康成以祭公为叶公,不害其为大儒;司马子长以子产为郑公子,不害其为良史。”一事之失,不妨大体,但必须据实更正。

也许正是这样实事求是、兼容并蓄、广采博取的为学态度,才成就了钱大昕学术之宏博浩大。尤为可贵的是,作为一代通儒,他还积极学习欧洲测量、孤三角诸法,对利玛窦、汤若望等带来的西洋数学理论能“洞若观火”,从而使自己真正学贯中西。

他的确是一位通才通儒型、百科全书式的学术宗师。

他不但在经学领域造诣深湛,其史学尤为精深,于文字、音韵、训诂、目录学均极为精通,在金石学方面成就也独步一代,长于天文历算、职官典制、氏族姓氏,还精通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而且其诗文辞章也风骚独领,誉满天下。

极端自傲的戴震曾说:“当今之世,吾以晓征为第二人。”言下之意,许己为第一。学者江藩就毫不客气地驳斥:“戴编修震,尝谓人曰:当代学者,吾以晓征为第二人,盖东原毅然以第一人自居,然东原之学,以肄经为宗,不读汉以后书。”这显然与“学究天人,博综群籍”、学贯中西的钱大昕不可比拟。

段玉裁在《潜研堂文集序》中这样评价钱大昕:“先生始以词章鸣一时,既乃研精经史,因文见道;于经文之舛误,经义之聚讼而难决者,皆能剖析源流。……盖先生致知格物之功,可谓深矣。夫自古儒林能以一艺成名者罕;合众艺而精之,殆未之有也。若先生于儒者应有之艺,无弗习,无弗精。”

阮元在《十驾斋养新录序》中也如是说:“国初以来,诸儒或言道德,或言经术,或言史学,或言天学,或言地理,或言文字音韵,或言金石诗文,专精者固多,兼擅者尚少,惟嘉定钱辛楣先生能兼其成。……合此九难,求之百载,归于嘉定,孰不云然!”

卢文弨称他:“品如金玉,学如渊海。国之仪表,士之楷模。”

身兼一流学者与封疆大吏双重身份,左右士林风气的显赫人物阮元,赞誉他于经学、史学皆“洞彻原委”,“订千年未正之讹”,而且在天算、地理、文字、音韵、金石、官制等学术领域,均能“观其会通”,是位“求之百载而难得”的通儒大才。

嘉庆九年,公元一八〇四年,这位“博而孱守,默而湛思”的通儒大才,一生坚持实事求是、无征不信的学界巨子,在紫阳书院山长任上病逝。

一生勤学不辍的他,就在去世当日,还校勘了《十驾斋养新录》书稿数页。其终生向学、孜孜不倦的风致,令千载之下的后人永远感怀。

同类推荐
  • 左手论语,右手算盘

    左手论语,右手算盘

    《我读经管励志:左手论语,右手算盘》就是涩泽荣一的《左手论语,右手算盘》,既讲精打细算赚钱之术,也讲儒家的忠恕之道。《我读经管励志:左手论语,右手算盘》系涩泽荣一讲演与言论集,汇集了其一生学习《论语》的体会与经营企业的经验,集中表达了儒家的经营理念与儒商的处世之道。书中作者倡导的“《论语》加算盘”,伦理道德与工商经济的统一的经营模式,颠覆了鄙视金钱利益的传统观念,创造性地提出“义利合一”、“士魂商才”的现代儒商根本精神基础,对日本企业,乃至日本经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 知识分子的背叛

    知识分子的背叛

    《知识分子的背叛》是法国哲学家朱利安·班达的代表作,也是一本专门研究知识分子问题的世界名著。全书四章,集中讨论了“政治的时代”、“政治激情的本质”和“知识分子的背叛”等三大问题。这本书针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们因西方知识分子背叛“永恒的原则”去侍奉政治党派那些伪神,从谴责的角度重新估价他们这一倾向。他所谴责的那些背弃永恒真理的人,主要指法西斯分子。班达认为,知识分子首先应当忠于真理,否则知识分子生活的独立自主性便会被毁坏。
  • 启迪智慧的金钥匙:逻辑思维方法纵横谈

    启迪智慧的金钥匙:逻辑思维方法纵横谈

    本书吸收了当代形式逻辑的新成果,又兼收了非形式逻辑的新观点,运用辨证逻辑的思维方法,通过一系列案例,对逻辑学的基本原理作了通俗的讲解。
  • 庄子的智慧

    庄子的智慧

    庄子是一位自由心态大师,在感怀世事之情方面,他那种感悟是超然的。那种在自己的天地里享受闲适的逍遥和“扶摇九万里”的心态,确实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庄子渴望平静的生活,主张人不要为利而忙碌,呼唤人性的复归。本书对庄子哲学中心态的研究,以告诫人们心态虽然不能决定人的一生,却可以影响人的一生。
  • 马克思主义箴言:资本来到人间·工业革命

    马克思主义箴言:资本来到人间·工业革命

    《马克思主义箴言·资本来到人间:工业革命》内容包括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节选)、产业革命、大城市、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红旗卷起农奴戟。
热门推荐
  • 王牌玉面:最终的王

    王牌玉面:最终的王

    突然崛起的孟玖罗带领一众妖魔,散仙直逼仙界帝君所在的宫殿。次日仙界降于妖界,“老大,魔界那里?”妖王弯着腰询问着她的意见,“不必了,妖魔本一体。”她作画的玉指微微停顿了一下,只一下墨汁立即晕染开来原本秀丽的山水田园便有了瑕疵,孟玖罗轻轻用笔尖勾勒出一只将要垂死的小鸟“即使它从囚笼里逃出来了可也活不了了不是吗?”
  • 三家人的故事

    三家人的故事

    美好的春天就是恋的季节,向志峰从小就是樊溟颖的守护者,一路走来,时光的原处的记忆,向志峰今天大学即将毕业了。好似樊溟颖等着红妆待嫁,好似不知昨日的懵懂。他们即将终将各奔东西。可不知向志峰心有所属.
  • 火影之森

    火影之森

    如果我堕落到地狱,那我会从地狱中杀出来,然后...杀掉你
  • 那些年我们没忘记

    那些年我们没忘记

    张晴紫,爱好文学爱好诗歌的小花痴、大吃货,在本科生涯中经历了一见钟情、暗恋失败、各种对爱的焦虑和向往,在追爱的路上勇敢向前。但是有的幸福不是你努力就一定得到的。林潇,表面的高富帅、文青,内心其实和大家讨厌的贱人褚健宁一样的卑琐。陈泱,从农村走出来的励志青年,过早地成熟起来,也过早地衰老,爱一个人爱到不敢上前。王汉阳,阳光的美少年,只是陷入爱中,他的小变态就真是令人发指。不要以为张晴紫追到了爱或者得到了爱,其实,这些年张晴紫只是得到了一些好闺蜜:辛敏,聪明美丽大方的南方女孩,看似强者,却被算计的倒霉的傻妞。梁小帆,静若处子,没事举着手机的白飘飘,我所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坚强地令人心疼。猪猪,敢不积极嘛?哈哈,在各种比赛中无法淡定的积极姐。这些是主角啦,还有其他人,总之是根据真实故事再添油加醋、幻想意淫造出来的东西啦!只愿一点记忆,只愿带给读者欢笑!
  • 悠莲印之宫主谋爱

    悠莲印之宫主谋爱

    宇宙初现,混沌初开,她是一缕芳魂,居无定所飘与尘世,他是一缕清泉,无忧无虑流与尘世,她沉入了他的身,也沉入了他的心,一抹悠莲,独立于清泉中。宿命开始!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早已预订的‘阴谋’?灵魄元神的撕裂,只为护你重生,无尽长流的昏厥,只为换你归来,我的小狸儿,只要能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的身边,哪怕是毁天灭地,倒转乾坤,我都在所不惜,天荒地老,此心不改。
  • 霸道总裁的傲慢小娇妻

    霸道总裁的傲慢小娇妻

    A市飞机场,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站在飞机场门口,身后拥有着神秘身份的崔知尤将与A市神秘总裁迎来风雨......崔知尤的傲慢和叶寒惊的霸道,崔知尤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你放开我,叶寒惊”某女子愤愤地说道,“我要是不放呢?”叶寒惊勾唇,“小心老娘弄死你个王八蛋”“你没这个能力”……
  • 换命旅行

    换命旅行

    尚末从一场实验室毒气事故的阴影中走出的心悦,意外收到朋友送来的一份徒步旅行的申请资料,一个研究机构正在向全国征集“有特殊生命故事”的人。主办方专业的测试与奇特的筛选方式吸引了性情冷傲机智却好奇心极强的心悦,而她,也最终进入了入选者名单。在拉萨的一棵古树下,心悦遇到了其他成员。令她惊奇的是,这个“旅行团”竟然只有6人。他们分别是业余男领队蓝宝、刑警邵子峰、公司女白领何雅、内科医生沈步峥和非著名演员金大卫。古怪的事情在团员进入驿站的第一晚开始发生——心悦在自己房间莫名被一张满是色块的装饰画吸引,并进而产生视觉怪象。当夜,5名团员在进各自房间后都产生了或轻或重的紧张或不适......
  • 依存

    依存

    匠千晓双胞胎哥哥千治上吊自杀,而害死千治的人正是他们的母亲——美也子。美也子的突然出现,让以沉着著称的千晓慌乱起来,因为她的出现竟是为了毁掉高濑千帆的家庭。倍感压力的千晓,将面对人生最大的难题——战胜自己,保护高濑。他的思绪也飘回到了那充斥着无奈与悲伤的十四岁……
  • 万州往事

    万州往事

    怀念在工地施工的日日夜夜,想起来不由感慨万千。
  • 天赐修仙路

    天赐修仙路

    在李家村隐居避难的一个老郎中意外捡到的一个婴儿,也许是天意如此吧,或者说是缘,郎中给他取名天赐。九岁那年天赐这个平凡的孩子因为天赋步入战争学院从此开始走上了一条与村里人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