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的大身板慢慢打着转沉下去，血从身体中慢慢流出，流成细细的血丝，水池慢慢变成粉红。迪马从水池中抽起身，大口喘气，他猛地吸气，地下室的空气散发着氯气的腐臭味———却是他呼吸过的最好空气。卡法洛夫站在他身边，端着乌兹冲锋枪。他可能买卖过很多枪———数不胜数，但现在他持枪的动作却显示他已不太习惯用枪。这就是把事情都委派给其他人干的缺点———你的水平可能直线下降。
即便如此，迪马四肢大开，想要击中也轻而易举。卡法洛夫练习乌兹冲锋枪的次数也许不多，但干掉迪马还是没问题的。迪马现在什么也干不了———除了耗时间。
“你这个地方还真不错，遇到像这样的时候，撤退到这里做个避难所真的不错。”
卡法洛夫没有回答。迪马觉得他是不是对“撤退”这个词太敏感了。
他重新喘上气来的时候，第一次好好看着卡法洛夫。他个子不高，肩膀下削，一张狭长的狐狸脸，好几天没刮胡子。眉毛浓厚，好像永远皱着，这辈子永远愤愤不平的样子。
“克里斯滕在外面，伤得很重。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对不起。”
卡法洛夫没有回答：一点遗憾的迹象都没有。不过，你能
对一个拒绝为自己的老婆支付一百万美元的赎金，一次又一次地把武器卖给每一个邪恶的家伙，或者达尔富尔娃娃兵这样误入歧途的武装分子的人指望些什么呢？美国人花了太多时间和金钱追杀奥萨马·本·拉登，这对卡法洛夫真是件幸事，这个真正的恶魔可以畅行无阻地贩卖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顺便问下，马蒂斯和高更：我希望你没有为这两幅画花太多钱。”
现在他吸引了卡法洛夫的注意———钱对他很重要，而人不重要———当然。
“为什么？”
“这些是赝品。”
“去你妈的。谁在乎你想什么？”
“我原来在巴黎住过，花了很多午餐时间在奥塞博物馆：那里的藏品比卢浮宫还强，而且游客更少。”
可不可以用一个人对艺术的热爱吸引他？存疑。那些画作在那里，只是因为他相信那些画作很值钱。卡法洛夫笑了，充满邪恶，没有暖意。
“啊，巴黎。美丽的城市。真遗憾。”他是什么意思？
“看，”迪马说道，想要保持冷静，看上去没有威胁，“我不是你的敌人：别人派我到这里来营救你，不让核弹落到错误的人手里。我们到修道院的时候，你不在那里。我是迪马·马雅可夫斯基：好人中的一个。”
“马雅可夫斯基？你看上去不像俄罗斯人。”这句话的含义肯定有好有坏。
“我母亲是个美国人。不，实际上，我是俄罗斯人。克里姆林宫雇用我保护你的安全。这一点很难让人相信吗？”
“你必须要有他们的信物来证明。”
在一个不被承认的黑色行动里？这个人在开玩笑。你得注意，这个人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能开怀大笑的人。
“你这样位置的人会有很多人嫉妒的。我不得不跟踪很多我的敌人。要干这行，就总是要留心身后。”
迪马想，很好，是你自己选择当一个武器贩子的。如果你想晚上睡得安稳，大可以去卖鸡蛋或者橘子。
“顺便说一句，我进来的时候看到美国海军陆战队也杀过来了。我觉得他们来这儿不是为了当你的客户。”
卡法洛夫的假笑扭曲了。
“是啊，美国佬好像认为他们应该垄断国际武器市场。他们太狭隘了。而且———”他摆了一下手中的乌兹冲锋枪，“过时了。”
“你知道，那伙人已经操练了很长时间怎么干这个。他们找到进来的路只是个时间问题。”
对一个美国海军陆战队就在门口准备敲他的门的人来说，卡法洛夫现在流的汗不算很多。迪马扫了一眼死去的韩国人，水池全成了粉色。
“现在谁在做你的保镖？”“你在申请这份工作吗？”
这本来应该是个玩笑，但他的表情说好像不是这样。他就像个困在很深的洞里跑不出来的老鼠。
“我可以提供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条件。”
迪马想，继续和他开玩笑：“很好，这是第一次我被雇主拿枪指着的时候谈工作。”
卡法洛夫没有笑。
“法洛克·艾尔·巴希尔死了，我听CNN说的，所以这肯
定是真的。所以我猜人民解放抵抗组织完蛋了。”
卡法洛夫摇了摇头：“相反，巴希尔不再成为障碍，人民解放抵抗组织的真正力量才能迸发出来。‘9·11’只是其后历史的一个注脚而已。”
迪马希望这只是个空虚的大话。他害怕这不是空话。
“你不懂的，迪马·马雅可夫斯基，但你太天真了。我知道你是个啥样的人。深陷于特战队的传说中，从来甩不掉老苏维埃的那一套狗屎玩意儿。”
他摇了摇头：“你现在在这里，靠为他人干脏活儿混口饭吃。外面你这种人成百上千，为祖国母亲忠心耿耿地效力之后却变得痛苦扭曲。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你应该抓住机会。我看过柏林墙上写着的话。你知道怎么说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卡法洛夫迈入了自己的轨道。他把乌兹冲锋枪向自己的方
向拉了拉———是不是他有些累了？
“你为什么来这儿，我清楚得很。因为莫斯科的一些混蛋听说一个本来应该是绝密武器的东西来到了公开市场。你知道他们的第一个念头吗？怎么让自己安然脱身？那就是把什么人抓起来。找个替罪羊，让他们承担罪责，等等。甚至有更好的办法———告诉你要去抓的人组织一次搜索和救援行动，肯定会失败的。然后再把他们抓起来。不幸的是，你选的人不像你希望的那么傻逼———他带着自己的人来了。但是你仍然给他们提供了错误的情报。嘣！听起来很熟悉吧？”
迪马感到一阵愤怒。就像他怀疑的那样，卡法洛夫早就知道。卡法洛夫点了点头，对自己很满意。
“我有很多朋友，迪马。我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如果你有钱，也会很受欢迎。你以后应该找机会试试。”
迪马能感觉到他的耐心用完了。乌兹冲锋枪依然指着自己
的方向，但卡法洛夫似乎沉湎于自己的洋洋得意之中。他可以看穿潜伏下来的内务部官员，他们在军事上从来没有胜利过，只能从他们更成功的伙伴身上偷一点战绩。他这种有钱有影响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吹牛。这比悲哀更悲哀———愚蠢。
迪马还是做沉思状，好像在万分感谢地深深思索卡法洛夫充满智慧的指教。卡法洛夫还是站在他身边，说着话。迪马依然跌倒在池边，浑身湿透，但不再上气不接下气，左手慢慢往卡法洛夫右脚的方向滑过去。
加强门的另外一边传来一声巨响。卡法洛夫的眼睛往左边一瞥，迪马一个突刺，用手抱住卡法洛夫的脚踝，猛地一拉，卡法洛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乌兹冲锋枪从他手中滑出，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就像一个转瓶子的游戏，转了几圈，掉到卡法洛夫手够不到的地方。
门外又是一声钝响。他希望是柯罗尔和弗拉迪米尔，但害怕是美国海军陆战队。
迪马跳起身，又弯下身看着卡法洛夫，一只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
“告诉我核弹在哪儿，现在。”
卡法洛夫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出声。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也不见他洋洋得意的样子，而是一脸沮丧。“我告诉你，都不见了。”他朝相反的门的方向点了点头。
迪马的手松了一点，这样卡法洛夫可以喘喘气。
“别他妈的和我玩花样，不然我一定宰了你。”
这是个空洞的威胁，因为他需要把卡法洛夫活着送回莫斯科。交易就是这样，但卡法洛夫的皮肤还是变成死灰色。
“去哪儿了？在谁手里？说。现在！”
卡法洛夫伸出一只手，好像是要朝地堡的方向指一下。他
的嘴又张开了，好像是抗议。但他的身体投降了。他的胸膛开始发硬，脑袋垂了下来。迪马把他的两只手锁定在一起，找到胸骨的正确基点，使劲压了下去。此时他的意识中不可思议地想起他们急救训练的时候唱的歌曲，以找到正确的节奏：进去———出来，进去———出来，我的女人喜欢这样用力！对他们来说，本来应该唱的歌词是前进，前进，让祖国高兴！但是在那三年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喜欢唱自己的非山寨版本。他撬开卡法洛夫的嘴，捏住鼻子，呼吸三次，然后又开始按压。没反应。外面又是一颗炮弹爆炸了，这次更大，地堡里所有的灯都灭了。一片黑暗。
外面是世界上最强大军队倾泻出的炮火，而猎物已经死于心脏衰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