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壳边缘在他脸颊轻轻掠过,锋利过处现出了让我久违的光洁。
不得不说,自己原本并不算是心灵手巧的人,可此番动作却熟练而温柔,就像个经年的匠人,专注侍弄着毕生最得意的作品。
待最后一点瑕疵去尽,他颇为困惑的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一副极不习惯的模样,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逗弄,也再次让我认识到自己以貌取人的庸俗本质。
金乌在我们头顶微不可见的挪动着,待意识过来时,矮胖的影子已经被拖得欣长,而这种变化就像时间的流逝一样,即便知道也无力阻止。
三生石畔,我们留下了第一笔记录——阿峋与阿峋的主人,到此一游。
轮回盘前,他死死地抓着已化作荀草的我,仿佛是抓着自己曾存于世间唯一的证据。
那生涩的音节一遍遍自他口中念出,“阿荀……阿荀”,重复不止,像是在唤我,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可这提醒却抗不过轮回盘的绞力,最终与我脆弱的身体一起,消失在了他的记忆。
缠绵无尽的锥心之痛让我忍不住尖叫,随着“啊!”的一声,我也重新恢复了意识。
“峋姑姑,您醒啦?”身边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定了定神,旋即以手覆上眼睛,“燕息?”话才一出口,我就被声音中的苍老与沙哑吓得住了嘴。
“峋姑姑,您……您被取了仙骨,帝姬派我来照顾您……”她声音低低的,一反方才的惊喜。
我放下手臂,四下扫了一圈,在发现没有镜台的时候,就大致明白了情况,却仍旧语气平缓的说道:“看来我的命还真大,如此也活了下来,后来怎么样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我可没你想得那么经不住事。”
燕息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在我老而成精的眼神下屈服了,将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陆压并没想要我的命,只是想将我除籍,但剔除仙骨的过程甚为凶险,怕我恐慌,是以没有提前告知,只将我至于袖中的梦念太虚,希望以此分散注意,减轻那剜肉剔骨之痛,却不成想,我这一梦便死死睡了过去,即使是施法之时也不曾醒来,这也是燕息会在此照顾我的原因。
“梦念太虚是什么?”我闻得这个生僻的词,便开口问到。
燕息摸了摸小脑袋,有些不确定的说:“这个词,我也是在帝姬与那个仙尊交谈时偷听到的,具体之处也不敢肯定,只隐约听到什么前尘旧事,梦念太虚。反正大概就是这意思吧,我也不是很明白。”
她吐了吐小舌头,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而我却从那“前尘旧事”四字中品出了真谛。
所谓前尘旧事就一定不是无根源的梦,而是往时,或者说往世的经历,那么,我与他便是有着因果的宿缘。
“哦对了,还有个稀奇的事儿,”她瞧我半天不语,似是怕我钻了牛角尖,想不开自寻短见,便故意扯了个话题,充满八卦气息的说道:“峋姑姑您不知道,那日您走后不久,太上道祖处就闹了起来,起先还只是微弱的法力波动,我们还以为是道祖在练功,后来波动越来越大,还引来了天火,可把我吓死了。”
她说着还拍了拍自己平坦的小胸脯,一副后怕不已的模样。
“为何会引来天火?”我好奇地问。
她见话题转移的成功,面现喜色,卖弄地说:“这引来天火不是重点,重点是天火过后。”说到这里她便闭了嘴,脸上写满了“你问我啊,你问我就告诉你”。
我白眼一翻,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了更深的理解,肃下脸说道:“你就不能跟帝姬学点好儿?”
她又吐了吐小舌头,虽是做了反省的姿态,可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味还是昭然若揭,“您猜怎么着,那天火过后竟出现了两个太上道祖,一个绑着捆仙绳,被另一个打得好不凄惨,就连门口的老青牛都被那阵势吓瘫了,后来一个晕了,另一个就消失不见了……”
三月春光中,燕息欢快的说着,那不经意间散发的青春气息,就像是破土而出的新芽,将我那份垂暮衬托得无所遁形。
我如细菌一样往阴影中缩了缩,在一寸外明媚的春光边闭上了眼睛。
不久之后,孤竹国远郊的一处小村落中便多了一对祖孙,那小孙女的容色被传得如同仙子一般,总能引得怀春的少年们上门提亲。
只可惜,那老祖母是个神秘而诡异的老人,皮肤虽然抽的像干枣,精神头却比一些年轻人还足。
某次被个小伙子磨烦了,她就突然说:“我孙女跟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轻时一样,老了也差不到哪去。”这才把络绎的人吓得不敢上门。
也是自那以后,常能听到街头巷尾,大人吓唬小孩时说:“你再不听话,墨婆婆就把你抓走吃了。”语毕之后就是一片安静。
那仙子一样的孙女是小燕息,而那让小孩子闻风丧胆的墨婆婆自然就是我。
其实,小燕息真的是想多了,就算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我也不会生出什么轻生的念头。
本来,就算仙籍尚存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姿容绝艳的人物,偶尔还会遇到见过几回还被认错的尴尬场面,现在虽然看着有点恐怖,却能让人一眼记住,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加之虽然仙骨被剔,远超凡人的六识却还在,委实没什么好轻生的。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在成功熬走了几位自负长寿的老人后,我便当起了村中的老寿星,只是,如此一来,也更坐实了孩童们心中,关于我的恐怖传说。
这日,我在将村南头,流着鼻涕的小三子吓哭后,便回房发起呆来。
几日前,燕息按惯例去瀛洲收集消息,到了现在还不回来,这不禁让我心生焦虑。
按说,这种单线的消息传送非常安全,燕息只需要将绪隐收集整理好的信息带回来,却不会将我的信息泄露给仙族,而以玄鸟的速度,一天的时间完全足够往返了,现在迟迟不归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祖母——祖母!”燕息清脆地声音自村头传到村尾,引出了不少的围观群众。
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恼怒,经她这么一喊,恐怕全村的人都会误以为快我不行了。
果然,跟着她进门的几个大小伙子,在看到我好端端站在门口的时候,那面上悲中带喜的神情就僵住了。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我那冷幽幽的目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众人吓了个没影,待从新锁上了院门,我才轻点着她的脑门嗔道:“说了你几次,永远这么咋咋呼呼的。”
小燕息灵巧的偏了偏头,完全没把我的责备当回事,忽闪着大眼睛,兴奋地说:“峋姑姑,出大事了。”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虽已习惯了这种大惊小怪,还是难免好奇地看向她。
“冥君的幺女要大婚了,听说她的夫婿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且那两人都很喜欢公子,据说婚后还会从新为公子请名师教导。”
“这话你是听谁说得?”我皱眉问到。
会如此问并不是我多疑,而是因为,这些年绪隐递来的消息多是些各族政策,以及小业近况,还从未出现过其他的人和事。
小燕息用一副邀功讨赏的口气说:“这事儿瀛洲都传遍了,而且我也亲眼看见了——帝姬总说公子无碍,我有些不放心就偷偷去了趟原先的住处,果然看到公子在打坐,又偷看了半天,就见到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找上了门,看样子与公子十分亲近,后来我找了好几个人打听,大家都是一样的说词。”
久违的怪异感觉袭上心头,我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可知道她的未婚夫君叫什么?是何容貌?几时大婚?”
大概是被我的紧张传染,她眨了眨眼,有些结巴的回:“大……大婚的日子我记得,是七……七月半,鬼节,其他不……不知道了。”
“燕息,把箱底那块黑玉取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