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石闪烁出的点点光辉,隐匿在这天穹下,夜幕中,虽然微弱却极为耀眼。而那顺流直下的玉醴泉水,也被这朦胧光辉照得波光潋滟,与水中翻腾起的阵阵酒香,一起刺激着行人的视觉与嗅觉。
我踏着小道上零星散落的黄白野花,脚步轻快地来到了光芒的尽头。
“咣当”一阵重物倒地声,伴随着小业愤怒的咆哮,向我耳中传来。
我眉头不由得皱起,人亦如风影一般冲进了屋内。
“你走开,不许过来!”小业依旧愤怒的大叫着,却在看清是我时,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
我将她往身后一带,眸光幽冷的扫向屋内另一个人。
那人鬓发雪白,身姿却极是挺拔,在感觉到有人看向他时便转过身来。
此时屋内的光线很暗,但我却一眼就看到了,盘踞在那人脸上的两道一字长眉,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惊呼道:“季蔼?”
但话音未落前,我便自行否决了这个可能,季蔼早就化为枯骨不知道多少年了,眼前这人最有可能的身份就是守藏史李大人,可直觉又告诉我他不是,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升起一掌拍死他的冲动。
那人显然没有绪隐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嗜好,他先是笑了笑,然后用我极熟悉的孤竹乡音说:“阿峋,你是如何教的,怎么小阿业连我都不认得了?”
原本应是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场景,如今却显得有些诡异。这种诡异源自于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息,一种不属于季蔼,不属于守藏史李大人的强大气息。
也许是我平静中带着戒备的表情让他觉得没趣,他挑了一下眉头,继续说道:“你还是这个样子,哎,算了,你扶好些,当心别被我接下来说的话吓倒了。”
我极力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就听他继续道:“你可以称呼我季蔼,也可以称呼我李耳,还可以称呼我太上道祖!”
看着他一脸显摆,等待屋内二人惊呼的模样,我不禁一阵无语。先不说小业压根就不知道太上道祖究竟是切葱的还是剥蒜的,就算是知道,以她的骄傲,恐怕也不会升起任何崇敬之心。至于我,好歹也是与魔尊桑若打过交道的仙族,想用这名头唬住我,委实痴人说梦了些。
我一边腹诽着,一边面无表情的唤了一句,“见过太上道祖。”
他的表情从显摆转为错愕,然后长眉一耷,很是颓然的说:“罢了罢了,你还是叫我季蔼吧,我这次本是来瀛洲采药,却不想见到了小阿业,想着收她为徒,却被她当强盗一样躲着。”
对于他的委屈,我倒是很能理解,大概是被经徊那种教育模式吓怕了,小业现在对名叫“师尊”的生物都很是反感。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将小业反常的原因大致讲了一遍,在得到了他充满同情的谅解后,便开始委婉的建议道:“其实吧,小业比较喜欢严肃的,对她不太热情的人。”
季蔼眼睛亮了亮,很受教的点了点头,然后听我继续建道:“还有,你这身上的香火气味,也太窜了点儿。”
他打掉我捏着鼻子的手,很是尴尬的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凡间供奉的多了,香火味儿自然重,容我想想办法吧。”
收徒拜师的事宜,就在小业无发言权的怒瞪下草草谈妥了。
碍于身体太过疲乏,我便没有多留季蔼,连送带哄的将他弄出房间后,人就一头扎进了被窝。
夜间,一道惊天巨响将我与小业同时震醒,我们跑至床前,看到连绵如山火一般的红,那浓烟滚滚的正中,恰巧就是季蔼所居的洞府。
小业颇为欣喜的抓着我的衣袖,凤眸一眨一眨的问:“师尊是不是没法教我了?”
我嘴角一抽,十分不客气的打断这孩子的幻想,说道:“你师尊拔一根寒毛比咱俩大腿加一起都粗,这点小意外还弄不死他,你就不要做梦了。”
不过说归说,我这心里还是有些虚的,好好一个道祖,跟我见过面后就惨遭天劫,让我不得不从新审视自己“克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被这么一吓,就算有天大的瞌睡也都吓跑了,半夜的辗转过后,我便顶着两个黑眼圈,与小业一起去了季蔼的洞府。
一场天劫下来,不管这里曾经是仙气氤氲,还是灵植满地,如今也都化作了废墟一般的不堪入目。
青色老牛突兀的站在废墟中,神情很是焦躁,我猜想,大抵是因为附近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供它果腹。
“季蔼?”我小声的唤了一声,却没得到答复。
“师尊?你还活着么?”小业也唤了一声,但那幸灾乐祸的意味,明显是期盼依旧没人答复。
但这次她失望了,洞府中沉寂了一瞬后,就听季蔼淡淡的“嗯”了一声,似是仅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死。
又等了片刻,洞府的门渐渐打开,季蔼有些狼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我们二人眼前。
小业非常失望的耷下了小脑袋,极不情愿的唤了声:“师尊。”然后便再不多言,往我身后一钻,隐匿了身形。
我尴尬的冲季蔼笑笑,故意扯开了话题,指着一旁焦躁的老青牛说:“你的坐骑好像是饿了,打我们来就一直‘哞’。”
季蔼兴许是因为听进了我的建议,加之夜间受到了惊吓,故而,便没昨日见时那么活泼,朝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凉凉地说道:“若是因为饿就焦躁不安,也不配再为我的坐骑。”
此时日光正好,我却隐隐感觉有些寒意,显然,老青牛也同我一般想法,当下便很是安静地低头,装起不存在。
季蔼满意的看了一眼,然后丝毫不知避讳的大手一抄,将我裙下的小业抄到了手中。
就算我自认脸皮够厚,此时也很难得的羞涩了一把,想训斥两句,却又觉得有些矫情,索性便退到一边,看着二人诡异的姿势。
季蔼是个道祖,抱孩子这种动作他自然不太拿手,于是,小业就如同一个烫手山芋般在他怀里跳来跳去,让他又是尴尬又是着急。
而小业呢,显然也不太好过,虽然这师尊今日不那么窜鼻子了,可总被人抱在怀里,且无处着力的感觉也很是辛苦,挣扎未果之下,她便忍不住先开了口:“师尊,你放我下去,我自己会走。”
季蔼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食指摸了摸她眼角的朱砂痣,努力板着脸说:“你保证不跑我就放你下去,但若是你食言,以后便没有再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小业微微计算了下得失,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人就重新回归了陆地,再也没像往常一样钻回我身后。
我看着二人的相处,心中那些担忧终于消失无踪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有几年情分,季蔼对小业的疼爱,也的确不是经徊可以相比的。
为了不打扰季蔼的教学,我便没有随他们进府,而是自认为投桃报李的,在府外施法重塑景致。
其实,我并不是个对木系法术很有造诣的仙,这点看面前萎靡的小花便可知一二,但为表达对季蔼的感激之情,我还是很勤劳的工作着。
“小紫啊小紫,就你难伺候,你瞧瞧身边的小白他们,咳——虽说也不不算茁壮,但人家好歹有点反应不是?你再瞧你,一副不愿苟活的架势,到底是为哪般啊!”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很是无奈地对着面前半片紫色花瓣念叨起来。
“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花呢?你难道甘愿成为蝼蚁们的养料?你看我——”
“阿峋,你在做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一个踉跄,险些将那小花踩死,待站稳身形才尴尬的说:“传音符,那个,我在给绪隐传音呢,嘿嘿。”
季蔼瞄了一眼我裙摆下的小花,很是随意的一挥手,四周的植物便如同沧海回溯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又是一片仙气氤氲,灵植满地。
我觉得自己身为仙族的自尊心全在今日毁干净了,于是便将低落转为怒火,向着季蔼没好气的说道:“你不去教导小业,出来做什么?知不知道为人师要尽心尽力?如你这般玩闹的心态,小业能认真的起来么?”
季蔼被我说得莫名其妙,一字眉轻轻蹙起,直视着我说道:“小业今日的功课已经学完了,表现的不错,我便提前放她去玩了。”顿了顿,复又指着我脚边的紫色小花问道:“这些,你不喜欢?”
我被那句“表现的不错”吓住了,在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才狐疑的问:“你不是唬弄我吧?”
会这样说不是因为我对季蔼没有信心,而是因为我对小业太有信心了,以她的脾气,不在第一堂课上给季蔼一个下马威就很不错了,如何让我相信她会“表现的不错”?
季蔼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如此刻风中流云般转瞬即逝,然后指尖一搓便有一道红芒激射出,并于空中炸开,化作星星点点飘荡向四方。
十吸过后,小业就如鬼魅般晃了出来,然后在我与季蔼间扫了一遍,有些不耐地问:“师尊有何事吩咐?”
季蔼指了指我,亦作不耐状说:“她怀疑你没认真上课,想看看你今日所学成果。”
小业也没准备听我的解释,身形一晃便化作雾气。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雾气中包蕴着些许炽热,让三丈外的我,额头开始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