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闲得无聊,又或许是怕我闲得无聊,这日一大早,绪隐就板着小脸,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三清洞。
不管看多少次,只要她以这幅表情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打心眼里别扭,“咱们打个商量,在我面前你就别板着脸了行么?每次看你这样,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条。”
绪隐冰封般的小脸上瞬间出现一条裂缝,正准备对我展开习惯性的说教,可嘴才刚张开一半,眼睛就看直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小业不知何时已经伸进来半个小脑袋。
此时的她早已梳洗干净,一双狭长的凤眸嵌在瘦小却莹润的脸上,说她不讨人喜欢的确是违心的。
她看人向来都是直视,从不羞怯或躲闪,可不管那眼波如何坦荡,内里都能蕴起无限光华。本该是无意的一扫,却因眼尾的弧度平添了两分魅惑。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有一瞬间恍惚,而目光停留之处,小业却极没眼色的冲天翻了个白眼,仿佛是在嘲笑我的失态。
“这小孩是谁?”一旁绪隐虽是问我,可目光却还黏在小业身上。
我将事情简单的跟她说了一遍,至于收留她的原因就变成了投缘,不忍袖手旁观而已。
也许是小业出众的相貌,为我的“投缘”增添了几分说服力,这次一贯多疑的绪隐倒是没有追问,反倒十分好奇的围着小业打转。
小业这是第一次见客人,把绪隐超乎寻常的好奇看成了理所当然,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尽可能的安静坐着,没有抬腿走人,当真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
“小妹妹,要不要跟姐姐去蓬莱山玩?能被邀请的人可不多哦!”绪隐在一旁问着,与其说是邀请,倒更像是在诱骗。
“我叫小业!”小业纠正完便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猜想她根本不知道蓬莱山是啥,只是听到“玩”字,便生出了些小孩子该有的天性。
“小妹妹,你不用看她,自己拿主意就好。”绪隐继续诱骗,还边说边往她身边靠,完全不在乎小业此时满脸的不自在。
终于,在绪隐苦苦纠缠,与我的态度不明下,小业苦撑大半天的“安息神功”再也练不下去了。
她转过头,全神戒备的对着绪隐说:“帝姬,你究竟有何不轨企图!”
洞中沉默了片刻后,响起我抑制不住的大笑声,“好孩子,这就对了,下次给你买糖吃。”
绪隐在小业处碰了钉子,却不好与她计较,于是便将怒火转嫁到我身上,成日里想着法子让我吃瘪,这也再次让我体会到了自作自受的感觉。
如此情形一直持续到我们一行人顺利抵达蓬莱山。
绪隐虽是在诱骗小业,但有一句话她却没说错,能被邀请的人的确不多,我虽与她交好,可也只以协助维护蓬莱秩序之名,进到过这里两次。
不得不说,绪隐的父君,也就是蓬莱灵海帝君,当真是个极另类的天神。
他喜好清静,不接受任何势力的朝拜,还认为这世间孕育的万物,就该属于世间的生灵,因此,只在每百年不死草成熟的季节,才会大开山门,接纳四方有机缘来到蓬莱山,求取不死草的生灵。
这蓬莱山虽与方丈、瀛洲二山一起并称为海上三仙山,但不同的是,蓬莱建立在巨鳌背上,是一座会移动的仙山,如果没有山主人的特许,哪怕是在蓬莱水域上搜寻一辈子,也休想真正找到。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致使每百年的此时,都会涌入成千上万的生灵,给蓬莱制造出了不小的混乱。
而作为高高在上的蓬莱灵海帝君,自然不会亲自维护秩序,所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他唯一的后人。
我曾有幸见识过那堪比蝗虫过境般的场面,一座座花草繁茂的小山头,不足一个时辰便被席卷的片叶不留,当真是壮观至极。
每逢这个时候各山头居住的原住民,都会举家搬迁到中心岛,一边避难,一边出售各种特产,将原本仙气袅袅的中心岛弄得犹如集市一般。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段期间内,加固中心岛的禁制,顺便将过于凶戾的生灵请出蓬莱,以免他们制造出血腥事件。
一阵强大的吸力过后,我们三人便落在了玉石铺就的平整露台上。
这是几大圣地特有的禁空法阵,在我和绪隐眼中自是不足为奇,可却让抓着我裙角的小业兴奋不已。
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妙的法阵,很想探查一番原因,可又担心会被我取笑见识浅薄,于是便一脸纠结的忍着。
我被这幅摸样逗得想笑,干脆就将她留在原地,自己随绪隐去拜见了蓬莱灵海帝后。
相较于表情不多的另类天神,我倒是对他身边的女人更感兴趣。
相传这位嫁入神族的仙女,早年间也是仙族中传说一般的人物,不但人长得貌美,就连实力也是同辈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但美中不足的是,她对异性不大感兴趣,这使得众多吃不到葡萄的男仙,开始造谣她嗜好磨镜种种,不过,这些个谣言,在她嫁与蓬莱灵海帝君时就不攻自破了。
我看了看主位上容颜如画的女子,又看了看身边的绪隐。若不是同样对异性不假辞色的脾气,还真难将两人视为母女。
心中忽的升起一阵病态般的安慰。
绪隐的美貌虽也偶尔让我妒忌,可那仅仅是继承了帝后的两三分,而我那不知是谁的爹娘,想来也好看不到哪去,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的确值得安慰。
心不在焉的拜见过后,绪隐被帝后二人留下说话,我则因担心小业惹祸而提前出了大殿。
站在禁空大阵的边缘,我开始对自己这种“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的预感表示深深的无奈。
大阵正中,小业正伸着小手,向我展示她的罪证,“怎么办?一不小心扣掉了。”她理直气壮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孩子犯错时该有的神态。
看着被她握在手中的玉石阵眼,我不禁一阵腿软,不是怕破坏大阵带来的惩罚,而是对她这种危险的行为感到后怕。
别说是她这种没什么法力的孩子,就算是法力高深的成年仙族,也承受不了强行破阵带来的惩罚。
“扔了。”我怒斥一声,跑过去抱起她全身检查,见确实没事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做贼一样向四下张望,见附近无人便掐了一个“隐”字诀,与她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再次与绪隐相会是在中心岛上,此时天色渐暗,纵横交错的摊位皆摆出了萤石,远远看去就如繁星铺地一般。
也许是蓬莱原住民一身雪白的衣着风格,与幽冥界四下飘荡的游魂有几分相似,此时的小业不但没有置身陌生环境的不安,反倒鱼如得水般的四下游走,虽然没有笑闹,但喜悦之色却已尽达眼底。
理智告诉我,让她这样快乐不好,因为她的快乐会把我传染,而我和她都没有可以安心去快乐的倚仗。
与其等虚幻破碎后难过,不如干脆摒弃这些,平淡度日,这样认清现实后也不会太过失落。
“恶人。”小业走向我,似是犹豫了许久才红着脸,瞪眼说道:“能不能给我买这个?”
她虽是个孩子,可却倔强高傲的不输成年人,与我一起的日子里,向来是我给什么,她便用什么,没提过任何要求。大概在她心中,没什么比求人更让她屈辱的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白玉雕成的龙形挂坠,正被小贩捧在掌心,那龙不大,却胖得出奇,想来应该是用脚料雕的,做工算不得精细,却胜在设计巧妙,可爱讨喜。
我上前,将几颗蛟珠放在摊位上,然后接过小贩手中的挂坠,却并没将它交给小业,而是放进自己袖里。
小业的表情从期待变成愤怒,好看的凤眸中还隐隐有雾气闪过。
这应该是她活至今日最屈辱的一次,换做别的孩子应该会哭、会闹,可她却没有。她只是低下头,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扭过头,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说道:“这是教你的第二课——喜怒不形于色。大家都喜欢被众人认可的东西,所以在它属于你之前,最好别把喜好写在脸上。”
身边的绪隐有些看不过去,想过来拿我袖中的挂坠,却被我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伸出的手终是收了回去。
不知是因为年纪小,还是被我扫了兴致,小业没过多久就开始打起瞌睡,我将昏昏欲睡的她抱起,和绪隐一同向蓬莱山的临时住所走去。
“小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她教的那么阴暗。”见小业睡熟了,绪隐才将憋了一路的话说出。
我没回头去看她的表情,只依旧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阴暗?是阴暗还是现实你我都清楚,想在这三界中生存下去,早晚要学会你所谓的阴暗,早些没什么不好,况且,她也没有天真烂漫的资本。”
这次绪隐没反驳我,因为我们都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接下来一路无话,然后便各回各的房间。
看着怀里眉头轻蹙,缩成一团的小业,我的心里一阵酸、一阵痛、一阵软、一阵暖。
最终,还是将挂坠取出,系在她颈间,同时在心中赌咒一般的对自己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