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东北方不远便是花城湖,每到花城湖一回,便是做一回自然的人。
关心着候鸟哪一天来,关心着初春最早冒出的细草芽,坐上车,应了“北通沙漠”的指引,一路往北,沿着春天融化的小溪,车和人都蹦跳出快乐的节奏。闪过一长段田野,便进了戈壁,荒凉和静穆可以让心暂时地不呼吸,最后绕过山脚,爬上坡,前方低处就映出一汪湖水,如佛龛前一弘圣水,沁脾又提神。山门正好设在高处,有四根圆柱顶天立地,假如那湖水要摄你的魂魄,这四根柱子便是她的卫士,天造地设般等待着你。
许多人,一生中总也梦想能见识一处险滩,邂逅一片断崖,遭遇一场奇迹,来实现一场心灵的流浪与漂泊,却偏偏忽略了身边的景致。花城湖正好藏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不靠邦,远离尘世的味道,像一处世外桃园,且存留着一些古迹和传说,恰好用来思接古今。传说花城湖因花木兰曾在此筑城安营而得名,这里便美丽如木兰了。她有她的朴拙,所以未变成商业开发犁铧之下的祭品;她有她自然中藏着的一些奇妙,而带给我们一些未曾感受过的喜悦。
到过那里几次,便轻易地做了回自然的人。这里有草地,有沙丘,有湖水,有鸟禽,有城里找不到的静谧与清新。看蓝天可以放飞梦想,临湖水可以找回自己,上烽燧可以凭今怀古,踏山岗可以栉风沐雨,下湖水可以游泳捉鱼,踩沙丘可以放松身心。白天有闲云悠悠、芦苇摇曳,夜晚有星星眨眼、草虫鸣叫,听流水潺潺,清音便人了性情。
春天的时候,绿草不经意地铺展在眼前,过了长长的堤坝,沿绿草坡漫步,就有了“最爱湖东行不足”“草绿裙腰一道斜”的美意。平坦的草地上,羊没在绿色里顾不上抬头,点缀着这里的悠闲。湖的东北边,是石头和土沙组成的高山,红黄色的,有点像《西游记》中唐僧一行走过的火焰山。我曾亲眼见一人躲在山坡深处安然人睡,周围的人不敢叫醒他,几个小时后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刚睡下为何吵醒我?”。他大概在自然的怀抱中做了一个久远的梦,神魂飞到自然更深更远处游历了一番才回来吧,这样意犹未尽令人好生羡慕。
到了夏天,风不时从西边北边无遮拦地吹过耳边抓痒,这风是被阳光温煦和湖水浸润过的凉爽与惬意,透心又透肺。湖面经风一吹,像琴弦上弹出的泛音,渐渐荡开了去,如心的纹路,展开再展开。这湖由许多地下泉组成,她这里冒一处,那里冒一处,你细细地寻找她,她又捉迷藏般没了,这样神出鬼没的顽皮与狡黯。润湿是大自然的馈赠,所以她总在深处蓄一方芦苇,养一方鱼,在浅处左躲右闪变成无数的小溪流,满地都是水的光景。她的岸边更是青草茂盛,牛羊肥了。
一到周末,嘉峪关和酒泉的人,三朋四友,或拖家带口来这里游玩。下了车,划船过湖,载着吃喝,来到了对岸,有沙滩凉棚候着,孩子们在浅水处游玩捉小鱼,大人们在沙滩上打排球,玩扑克,喝啤酒,水里沙上,尽情地嬉戏。来过的人没有说这里不好玩的,花钱不多,却能无拘无束地投人自然怀抱,吃什么都变得格外香甜,原来就着新鲜的空气,食物也无形中增值了。到了农历六月六沙滩上更是热闹,民间传说此日晒沙能治关节炎、腰腿痛等,你看中年人背着老人下船晒沙,有的一家人扶着病人来,满脸都是孝敬与善良。别忘了黄昏时,赤脚徜徉在沙滩上看日落,你在城里无计可逃的烦躁与不安,就这样不经意地消失了,心情如手里的一握软沙,松散在自然的境遇里,不留痕迹。
太阳落山时,游客们做鸟散状,划船过湖,回城去了,剩下一片安静,假如你是那个沙滩上搭凉棚卖饮料的女子,准也载着满船的安稳,荡漾在归家的路上,月上山岚,这一湖的静谧只为她留着,喜悦是别人不曾体验的。
在花城湖最殷勤的地方要算蒙古包了,具有民族风情的蒙古包是餐饮娱乐的好去处,裕固族姑娘满喉的歌声,放晴了天空,让白云驻足,这歌声里有祁连山雪水的浸润;藏族小伙敬献的美酒是祁连山雪水氤氲的琼浆。不远处,高高的玛尼经幡随着微风招手,传递了另外一种宁静的境界。这时候倦鸟归芦丛,牛羊下山去,人声渐消时,灯火又要初上,一切的声响都那么自然惬意。
到了秋天,听风听雨,云在高处洒下一地雨水,心在收获。
如果你有幸恰好在冬天来过这里,冰天雪地,银装素裹,虽是别处也曾见过的,但花城湖这天然泉水汇聚而成的湖,冰是那样的洁净透明,数尺厚的冰层下面竟望得见水草随流水簌簌颤动,在这样的冰面上,滑行木制的冰车,穿上冰鞋溜冰,耳畔又不时传来到此越冬的天鹅的鸣叫,该是何等的惬意!或者,在冰上凿一窟窿垂钓捞鱼,用干黄的芦苇点火烧食,又是何等的充满野趣!
或者,在度假村院子里,听听阳光焐暖的笑语,和这里的女人们亲手编织出一片片云朵般的芨芨草席,然后看着男人们将草席铺在房屋和凉棚顶部,就好像铺了一色纯朴的希望于满眼,这时你会懂了主人苦心营造的意境,原来是对自然的一种补白。你突然想象得出《笑傲江湖》里那亦真亦幻的情景,是怎样的一种自然与人生的妙合神趣。看来,这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可以境由情生,心心相印。当然少不了茅草棚、斗笠、雨雪天的江湖背景、再加上剑气与箫心,来满足你“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游侠情怀。这时再有双手递过一壶暖酒,心灵便回到了温暖的故乡。
“寸水片石,包蕴大美,一花一叶,无非般若。”大自然的奥妙算是在这里藏着的。到花城湖途经一望无际的戈壁时,能见到海市蜃楼,五色沙石色彩奇幻,寸草不生的半山坡上突然冒出的泉水清冽甘醇且能治病。天鹅水鸟不远千里来这里栖息,湖水到下游与金塔交界处便不肯前走突然消失,硬要堵截她便倒流,她是否只留恋这方水土?李陵碑似含冤欲诉多少年悬立在湖水中不肯倒下,天乐城遗址令人遐想,八格棱草原令人追忆。夜深人静时能听到芦苇深处传来“哞一”的声音,像龟均匀有节奏的喘息,多少年来从未间断,真如牧羊老人所说藏着千年老龟吗?
一处自然的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自然与心灵原本就相互辉映。面对这山这水,不由地生出对大自然的膜拜与倾诉:神啊,求您了,让我变成这湖这水吧,她亦湖亦溪,亦深亦浅,亦进亦退,亦隐亦显,分明是蓄满了生生世世的欢乐与喜悦,沉淀出生生世世不竭的生命源泉与力量,这不正是充满了爱意的天然纯粹的环境给予我们的启示吗?
“不必多说什么了,只管尽情地嬉戏,在这里你我没有分别,我们都是大自然的婴孩,重新回到了襁褓。”这远在密克罗尼西亚的风景,虽然被喻为接近天堂,但并未占满我们全部的视线,因为在我们的身边,也有星空,溪流,碧湖,奇花异草,灵羽翩跹,绿毯般的草地,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和湖水洗过般的心境。我们在潺潺的水声中追回了儿时一尘不染的记忆……只要我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感受方式,一片树叶,还是一只蝴蝶,都能融化我们的身心。要看到最美的景致其实不必走得很远。
要心灵的单纯与宁静其实不必祈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