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1997年12月
下了班，一推开门，儿子西西就扑上来。
“妈妈，妈妈。”
“好孩子，今天乖不乖？”林荫抱起西西，逗弄着孩子。
“乖。”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在她的怀里蹭来蹭去。
“呵呵，才不乖呢。”奶奶过来告状了。“今天出去玩，就死活不回家，怎么说都不行，犟得要死。”
林荫看看怀里笑呵呵的儿子，一岁多的西西很象爸爸，尤其眉眼之间，更是酷似。时间过得好快，95年结婚，结婚一年后就有了儿子，现在孩子都一岁了。看着小家伙，她特别有成就感，他是她今生最棒的作品。
“为什么不回家呢，不能总是在外面玩呀？”
“啊，啊－-，妹妹，玩。”小东西还不能很流利的说话，但基本上可以蹦出几个词来表达了。
“什么呀？”她转身看着奶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奶奶已经退休了，但还是保持着县城干部家属的优雅。即使在家里也是穿着得体，黑色带红花的羊毛衫，藏青色的纯毛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随时都可以见客。自从三十多岁的儿子终于有了孩子后，最高兴的就是她了。本来她还担心那个心高气傲的儿子得打光棍了，不知到哪天才能找一个他能看的上眼的姑娘。当初，她千方百计让他去相亲，一次都没成功过。他根本就不理她，真是没把她气死。没想到，还真让他找着了。
虽然林荫家庭一般，长得也还比较清秀，说实在的，她不明白儿子到底看中了哪一点。象他们这种家庭，在当地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儿子一表人才，说媒的早就踏破门槛。听侄女飞舞说儿子追了人家好久，也算一物降一物吧。看着儿子跟媳妇腻来腻去，她还真想不出来，儿子还有这么一面。媳妇对她这个婆婆彬彬有礼，但也不象其他媳妇跟婆婆很热乎，或者可以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自从有了孩子后，两个人好像才有了个共同的话题。虽然有保姆带孩子，奶奶还是不放心，所以经常会来北京转转，看她的宝贝孙子。
“啊，今天楼下有个小姑娘，叫甜甜，比他小一个月，也在院子里玩。这下两个人可找到伴了，怎么也不回家。”奶奶羞小家伙一下，逗得西西又呵呵的笑起来。
林荫被他的样子逗得笑起来，“西西，你喜欢妹妹吗？”
“喜欢。”西西的注意力跑了，开始玩旁边的铃铛。随口答应一句。
“怎么喜欢？”
西西不明白什么意思，抬头看妈妈，啊，妈妈的项链好好玩，他又伸手去拉妈妈的项链，够不着，他就往妈妈身上蹭，嗯，嗯--。
“不准动。”林荫知道他的意思，他又瞄准了她的项链，上次他就扯坏了她的一根项链。她抓住他的小手，不让他动，他反而呵呵的笑起来，以为妈妈在逗他玩。
林荫把他抱在怀里，不让他动她的项链。他就在妈妈怀里接着玩他的铃铛。
“今晚，杨洋回来吃饭吗？”奶奶问媳妇儿子的行踪。
“不知道，没打电话回来的话，应该是回来吃的。”
“哎，这孩子，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干什么？”
林荫知道婆婆的意思。当初杨洋从中石油跳槽出来，家里就反对。他的父亲大发雷霆，好好的工作不干，偏要自己去开公司，那得冒多大的风险。老一辈人对辞职这个事情非常不理解。在他们的观念里，只有更好的机会找到以后才可以换工作。而且他的家族基本都是走仕途的，虽然现在开公司的人多了，发达的也不少，但是毕竟还要求着当官的。而且，杨洋的原单位条件很好，工资福利待遇都很高，而且又是垄断企业，所有他的父母坚决反对他把工作辞了。
最后老两口看反对无效，让了一步，说至少办个停薪留职吧，没有想到杨洋早就干净利索的办好手续离开了。他们拿这个不孝之子也没有什么办法。好在还给他们一个胖乎乎的孙子，算是一点安慰。幸亏还有个林荫，否则，这个孙子他们还不知道到哪年哪月才能抱上。本来当初还觉得林荫配不上他们家儿子，现在想起来那点小小的遗憾也就算了。
杨洋去年开始开了一个贸易公司，主要往东南亚国家出口钢材。他有路子，再加上他以前主要负责东南亚地区，市场比较熟悉，所以刚开始的起步还不算艰难。但是非常忙，经常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家。更给老两口添了个话题，这个儿子就是不省心，自己找罪受，放着清闲的工作不干，偏要自讨苦吃。
林荫到是支持的，对杨洋的公司没有说什么。林荫的看法比老人要先进的多。在北京也有五年了，她的视野要开放多了。现在的社会不再象以前那样墨守成规，只走一条路已经不再流行了。年轻人换工作的频率要高多了，因为可选择的机会多了，在年轻的时候，多尝试一些方法，多积累些经验，是很有好处的。
她现在在一家美资旅游杂志社做编辑已经两年了。换个工作环境，她就感觉换了种活法一样。以前在国企，没有压力，但也没有成就，每天就是看着其他人为争夺名、利而斗法。对于公司，没有什么特别亲切的感觉，也没有说一定要为它做点什么的想法。因为周围的人都没有，大家都是在袖手旁观。所以虽然龙永海努力要改变现状，仍然败走麦城是有根本性原因的。她后来偶尔碰到过一次毕旭东，两个人见面挺亲切，还好好的聊了一下。
毕旭东刚刚跳槽到美国惠普公司，显得比以前更象一个白领了。白衬衫，深色西裤，宝蓝色的领带，个子不高但是很是精干。他提起龙永海就惋惜。
“龙总真的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他有思想、有手腕，可惜没有一帮很好的帮手。都是一帮扯后腿的。这真是太遗憾了。你知道吗，龙总每天睡觉只有四、五个小时，几乎每个晚上都有应酬，有上面的，有供应商的，有客户的，还有内部的。12点能回家就不错了，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睡不着，事情太多，能干事的人太少。天快亮的时候再眯一会儿，就要上班了。他几乎每天六点钟就上班，别人都是八点钟上班。
他真的很敬业，也很想做出点成绩，但是没有一个人领他的情。我觉得他就像唐吉柯德一样，独自一个人拿着长矛去战斗。那些副总，部门经理真正能跟着他干的，也就我们几个年轻的。其他的都等着看他的好戏，我觉得这是最大的悲哀。后来咱们公司被合并的时候，龙总就跟我说，小毕，离开这里吧，不用跟着我去了，外面的世界会更精彩。哎，如果龙总不是在国企，他真的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林荫对他的话一半是赞同的。对于龙永海这个人，她还是比较敬佩的。他的确很敬业，但是她并不认为他换个环境一定会干出大事业。工作了这么久以后，她已经不再象以前那样单纯的看问题。会认为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好人不一定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坚贞不屈，坏人也有侠骨柔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比以前要成熟一些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多了。一个人的成功需要很多种因素的，敬业努力是一方面，个人能力是一方面，得力的帮手，以及环境机遇都是很重要的。
龙永海不仅是缺得力的帮手，她觉得他的个人能力还不足以驾驭一个那么大的公司，或许是时机不对。他对于基本的细节抓的不深，很多都是蜻蜓点水，另外重点也不够突出。他当时主抓三分厂、四分厂和八分厂。但是事实证明六分厂的产品反而更有市场占有率，只是投入太少，一直无法形成规模优势。而三分厂的机器已经老化，虽然生产量大，但是利润率却很低，而且原来引进的日本的产品线设备已经超龄使用了。他还是只是注重账目上的好看，为了短期的利益而牺牲长期利益。虽然对上面暂时的报告很漂亮，但是时间一长，马上就显山露水。后来的摊子就很难收拾，只能接受被合并的命运。当然，他一个人在那么多人周旋，耗费在人上面的时间，远远超过在业务上的时间，也是客观事实。不过，这也是中国国情。
杨洋近期就跟她说，做业务还不是那么辛苦，最累的是跟人打交道。客户既要开发，又要维护。供应商那边也不是给钱就能拿到货的，也得走门路。公司内部也要沟通协调。他自己本来就属于不擅长人际关系的，现在就有些头疼，花在这上面的精力就需要更多，让他很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