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洛西的当头棒喝,应语明白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无论怎样深深的祈祷都不能让时光倒流。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承受多少夫妻离心离德的悲伤,她感觉自己像行走在寒冬里,一条受伤的小狗。在寒冷的日子里因伤痛而哀嚎,可为了生存,还得卑琐的站起来四处乞食。
请不要责怪她。一个女人有了孩子,在婚姻中就不得不前思后想,委屈求全。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否认,一个离异家庭出来的孩子,都是有心理问题的。或者放纵、或者冷漠、或者自我,包括我们自己都得承认,只有父母俱全,才能算是一个家啊,家对任何一个年龄段的人,都是一样重要的。她是是我们避风巷,是我们的堡垒,我们的依靠,是我们灵魂的居所。
即使是心情不好,应语也从没有间断过,给跟随父母远在云南旅游的女儿关爱。听着孩子稚气的声音,她一点点的重拾勇气。擦地板、洗床单、收拾厨房,最后帮洛西把冰箱用各种新鲜的青菜、水果添满。应语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总是用无微不至的爱来回馈身边的人,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
洛西是一个非常讲究生活品质的女人,这一点最完美的表现是----她家的阳台。高低错落的花盆架上栽种着各种花木,特别是阳台内侧和扶栏上还种了牵牛花、长春藤,洛西和应语常常对坐在这花木幽香之中小饮。
这是雷雨前的沉寂。应语状似振作了很多,不再流泪,也不再回忆往事,也不再抱怨。
洛西看着在夜色中静静坐着的舒应语,她穿着白色的棉麻裙子,像一朵丁香似的散发着雅致的气息。她那里像一个35岁的女人?她是那么简单,对这社会上的一切阴险残酷好似一无所知,她是为爱而存在的女子。
洛西非常担忧,她不知道生活要将她的好友置于何地,她突然抓住应语的手,急切地说:“应语,不要变,不论以后你要经历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希望你永远不要改变!”
洛西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永远不要因为这些伤害你的人失去你的初心,你的心至诚至真、至善至美,请永远不要失去她。
应语听闻微微一怔,在目光交融中她理解了洛西的话。可是她会不会改变,她自己也并不知道,也许是心如死灰、也许是以泪洗面、也许是愤世嫉俗、也许是郁郁寡欢、也许是痛不欲生,她在这一瞬间想过无数的可能,唯一的不可能就是保持现在的自己,她回不去了,她知道,她们--她和南成眺也一样。
她想起艾略特《荒原》中的诗句,“混合着记忆和欲望,催促那些绝望的根芽。”当年读来,其实并不懂,可现在她早已明白,两情相悦的记忆,求而不得的贪欲,是会让人绝望的,而绝望的人又怎么能不失初心呢?
应语站起身看夜空,北京的夜空最常见的就是一朵又一朵的闪烁,比那些高楼大厦还要高很多,只比月亮低一点……那是人们在放夜筝。这一年来,她常常在夜不能寐的时候看这些五颜六色的光。她眼底微蕴着一点迷惑,并没有低头看灯海一样的城市夜色,而是抬起头看那寥寥的光,回头望着好友,轻声问:“洛西,你看这些夜筝的光,像不像萤火虫啊?”
外面仿佛有一点细雨的声音,应语在夜风中轻诵:“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应语的声音从来都是很好听的,清朗如鸢啼凤鸣,带着别样的婉转柔和。
洛西记得,这是她们高中的时候看过的诗经,讲的是一个戍边的男子,因为思妻心切,午夜奔行,替他照明的,是漫山遍野的流萤,为他指引回家的路。”当时二个人读来,只觉得口齿留香,这是多美的归家路啊。
洛西托着腮,看着月光中的应语,今晚的月色格外的清幽,应语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她是那样的恬静温柔,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的盯着她,口齿不清地说:“归路总是难寻!”
她的脸带着久违的孩子气,期待地问:“洛西,我也放了一只夜筝,你说,成眺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洛西在片刻间就读懂了应语,她还抱着希望,可希望越多,越会被伤害,可她能说什么呢?
酒入愁肠的结果,是两个人居然都破天荒的睡过了头。洛西本就是自由职业,早已安排好工作,安安心心地陪着应语。
其实每个人一生中都需要“支点”,这个“支点”可能是爱情、家庭、子女、名誉、信仰、或者是财富,这些支点支撑着人们努力生活,积极进取。
应语的手机被调到震动,一直在客厅的桌子上颤动不休。应语知道是南成眺打来的电话,事实上这两个星期他已打过很多次。她站起身,一把拉开闭合的窗帘,明亮刺眼的阳光“刷”的照射进来,阳光下微尘在欢愉的跳舞。
她感觉身上暖洋洋的,浮云白日,岁月静好。绚丽的花、挺拔的树、流动的云、无形的风,这些是被她忽略了多久的风景,而她忽略了的,还有多少是她现在都依然不知道的。
花朵一层层的绽放,应语也将自己一层层地剥开。这些年,她到底为谁而忙碌,又在忙碌什么?快乐无忧的妻子、温柔耐心的母亲,谨慎小心的媳妇,这些角色充满了她的生命,可是她生命的意义就只有这些吗?
那个在晨光里,在烈日下,在暮色四合中,辛苦忙碌的人,真的是自己需要的生活吗?女人擅长活在回忆里,可生活是二条腿,需要向前走。她如何走下去,应该进行怎样取舍,她是否有勇气面对人与人的是与非,生活和理想的矛盾丛生呢?
吃过饭完,洛西泡了一壶绿茶,一室浓浓的茶香让应语的感官鲜活起来。亲情、爱情、友情,自己只顾着在爱情里策马扬鞭,却不曾想在自己沮丧的时候,友情也一样抚慰了她的心灵。
一炉檀香、一曲梵乐,一室的纸墨书香,终于让应语的心平静下来。午后,手机依然执着的宣示自己的存在,舒应语不自觉地站起来,攥紧了手指。
她在洛西充满关爱、充满鼓励的眼神中,拾起了意志。脆弱的人会逃跑,坚强的人选择面对。面对自己,也面对别人,即使明明知道难以忍受。舒应语还是选择坚强些,她划开接听键,结果南成眺早已经暴跳如雷,他高声嚷道:“你还知道接电话啊?你为什么和妈妈吵架,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应语没有理这些咄咄逼人的质问,说:“我亲眼看到你和那个女生手挽手去购物了!”
南成眺沉默了一会,轻描淡写的问:“就因为这个,你就离家出走,幼稚!”
舒应语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又打破了她心灵的宁静,她嘴唇气的有些发抖,道:“幼稚?”
南成眺说:“就算我身边有一百人女人,你,永远是我的妻子!”南成眺说的实话,至少现在在他的心里,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舒应语已气的七窍生烟,她不可思议地说:“一百个女人,那你认为我还会要你做丈夫吗?”
南成眺声音愠怒,但口气还是软了下来:“我并不是要找一百个女人这个意思!好了,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应语愤然,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好谈。一段婚姻,男人失去忠诚,女人就会失去信任。而失去这些,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南成眺急切地说:“我去洛西家,我们见面谈。”
南成眺处理完事务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一方面是他工作忙,另一方面他认为现在是一场博弈,他不想让急切漏了自己的底牌。南成眺不明白,当他像一个商人一样经营他们的婚姻时,他就永远失去了舒应语的爱,永远永远。
舒应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南成眺把车泊到了楼下,三十六岁的他去了青涩,添加了几分内敛,还有几分所谓成功人士的自信从容,无疑,此时的他,已是世人眼中的金龟婿了。
南成眺来过洛西家很多次,这房间刚开始装修的时候,还前前后后送了好多次装修材料等,因此对这里并不陌生。洛西僵着脸,不情愿地打开了门,虽然她有满腔怒火,可是她终究不是应语,不能代替她做选择。
其实南成眺上楼的时候,心情很恶劣,这短短的二星期时间,家里就一团乱,到底乱放的垃圾,不能下咽的食物,他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了。何况还有老妈在自己的耳边一径地委屈抱怨,让自己心情更差。
因为父亲早亡,母亲一个人生活,难免偏激苛刻,自己纵然有心陪伴,可工作实在太忙了!因此一直是应语照顾着的,坦白说应语一直以来,虽然做的不尽如人意,但终归母亲的事也不用自己插手。可她突然一反常态,家事一概不理,看着妈妈把自己和家搞的一片狼藉,他实在坐立不安。
走进洛西的家,看到应语稳稳坐在那里,他终于松了口气。这二个星期他心里还是很担心自己老婆的。看应语坐在沙发的一角,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没有睡好,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歉意的,自己终究对不起她,她不过是个小女人,又被他保护的太好,难免有些想不开。
可男人的世界何其复杂,又怎么是她这样居家的女人能理解的,要想马到成功,实力之外,依然是推杯换盏间提供美色,觥筹交错中定下乾坤,因此他需要有一个得力的人安排筹谋,小佳是非常好的公关人选,这几年为自己、为公司的发展做了很多贡献,他当然不能一点也不照顾她的情绪。
南成眺在应语的身边坐下,嗅着她干净而温暖的气息,这几天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默默的坐在她的身边,恍惚想起很多事。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又干又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原本柔弱的纤纤玉手,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是真心爱她的,就算到了今天,他依然爱她。她陪着他受的苦,他一直记得,他自认是一个有良心的男人。他永远记得当年与她蜗居在一个顶楼里的情景。那是一个一室半的小房,一面朝阳。夏天闷的让人喘不上气来,可美丽的应语、漂亮的应语,笑逐颜开的跟在他的后面,照顾他和母亲。这一辈子,他想,他也忘不掉她的笑,她的美,她的温柔善良。
有一天夜半,因为停电,空调也停了,应语娇憨的半睁着眼,翻个身,把手往自己的身上一搭,一径的喊热。他找来一把妈妈用的大蒲扇,轻轻的给她扇了一晚上,也看了她一晚,那时候的她是那么漂亮啊,二十五岁肌若凝脂的年华,在月光下散发着灿然的荧光。长长的头发散落了一枕,让一张小小的脸更加皓如白雪,淡淡的幽香从她的身上渗出,他只感觉清幽安逸,幸福圆满,那时候,他就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底升出浓浓的愧疚来,压低了嗓门,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
舒应语突然泪流满面。她知道,当男人和女人说“对不起”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已经输了。这世界上有多少“我爱你”,最后都成了对不起,没有想到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个。
应语苦笑,她坐直身体,轻声问:“原来都是真的。”
南成眺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再用漏洞百出的谎言,显然已经不再合适。何况与其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倒不如让一切摊开放在桌面上,他自认应语深爱自己,也奈何不了自己。于是就点点头。
应语深深的吸了口气,回头望着南成眺的眼睛:“是因为我老了吗?”
南成眺看着舒应语的眼睛,突然感觉无地自容。
应语黯然低下头,自己到底是被岁月出卖,还是被这个男人出卖。“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美人迟暮,这是一个乍听惊艳,再思无奈的词汇,道尽天下女子的悲苦和幽怨。花一样的年华在刹那极尽绚烂,而又在瞬间飘零如雨。
南成眺看着失落的应语,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青春是一场让人迷醉的饕餮盛宴,他的青春已去,可他留恋那个年轻的女孩子。那样炙热的激情,那样言听计从的臣服,那样粉嫩可爱的皮肤,他已经分不清是感情的驱使,还是欲望的主宰,总之,他已身不由已,欲罢不能。
舒应语的唇色惨白,明明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议,可是还是觉得伤心。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勉强地说:“如果能选,我真希望,还是我们穷的时候,至少那时候,你是我一个人的。”
现在想来,她是多少舍不得那些青葱的岁月,至少那时候,人是至纯的,爱是至真的,可现在呢,她发现她对许多人,许多事,都无能为力。包括逝去的感情,相背的人。
成眺想了一想,开解道:“应语,小佳在事业上能帮助我,我出去应酬也需要一个能带得出去的女人,我不可能舍得让我的老婆陪客人啊。她很爱我,能全心全意为咱们公司做事情,你说你能吃什么亏,赚的钱都给你花。”
这是强盗的逻辑。
舒应语咬着牙,讽刺道:“这么说我是占便宜了。吃亏的是你啊,她被你的客户娱乐,你又被她娱乐,我一个人占了你们两个人的便宜,那我花的不就是你卖身赚的钱吗?”
南成眺不能理解应语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差,他只是给她讲道理,这也是他本人真正的想法,也是很多男人的想法。可是男人不懂。女人可以包容男人很多,丑陋、脏乱、贫穷、甚至是品行恶劣都可以,但让自己的丈夫爬上别人的床,是万万不行的,无论是什么原因,她怎么可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理论。
南成眺责备的看着应语,这样尖锐的老婆是他没有面对过的,她从来都是宽容的、温柔的包容着自己的一切,他想这样执拗的老婆真是不可理喻,他自认伟大,因为他依然能耐心解释给她听:“我只告诉你,你永远是我最爱的老婆!”
南成眺此刻说的是真心话,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应语,不仅是因为道义,他何尝不明白,舒应语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也是在这个世界他最信任的人。他可以玩,可以放纵,可以轻狂,但是他的家,他只会交给应语。
南成眺施恩似的口气让舒应语很惊讶,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只感觉他面目全非。那个眉目清峻的少年,怎么被这浮世的喧嚣渲染地如此无耻,又无耻的这等自然。人的理想难道会因为物欲而改变。一无所有的时候,有妻足矣。功成名就,就要左拥右抱了。看,辛劳半世,拼却半生,她才读懂这个男人的虚伪和自私。
所有的血液冲上头顶,应语强忍着冲动,说道:“我是因为爱才做你的老婆,不要因为想做谁的老婆才嫁给你,我要的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不是一个虚无的名份。”
他当然知道应语一直是一个感性的人,安贫乐道又淡泊名利。可是她已经三十五岁了,怎么还学不会现实。他终于不耐烦了,拖长了语调说:“你也不要老是说这些傻气的话,这个名份可以让你一生衣食无忧。我不养着你,你说你能干什么,出去打工,就算你能赚五千,能够干嘛的,你要是离婚,别说孩子,你自己都养不活。”
应语望着南成眺,难道因为她赚的少,她就不能要求有一个忠诚的丈夫;难道因为她赚的少,她就得看着自己丈夫四处找女人而装聋作哑吗;难道她要为了钱,为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出卖自己内心的感受,成为一个摆饰用的妻子吗?
她想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此刻说话的样子。既嫌弃,又轻蔑,还带着难以掩饰的鄙视。说白了,他瞧不起她。有一瞬间,舒应语真的想什么也不考虑,就这样拂袖而去,从此天涯不相见。可不能否认,南成眺的话轻易的打倒了她的信心,是啊,她赚不来多少钱,她自己可以不用,可孩子的培养需要钱,想起孩子,她不得不低头,十数年的婚姻生活让她失去了自我,事业,工作,信心,还有骄傲,这些所有生存的筹码。而今日,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