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静室里一时间热闹非凡。昆吾千夫长、毕方号凰鸢凰艏康伯端坐在上位,大小军官在两侧依次而坐。于临看着座上的人们,心里一阵忐忑。这些人放在几天前还都是自己不敢仰视的人物,今日居然要与诸位大人同室议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坐还是该站。正忐忑间,康伯抬了抬眼睛瞥了他一眼,看了看他胸口的三枚白色绳结,沉声道:“隼艏,你也坐下。”
于临只得听令,却以自己初任军官身无寸功,不敢造次,将座下的席拉离了几案数寸,这才悻悻坐了下来,抬眼悄悄打量着众人。亚艏己信微眯着眼睛,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悲喜;新任机艏仓蒙也还罢了,机艏虽然地位颇高,其职务仅限于掌控凰鸢上的机巧之事,而今毕方号摔了个七荤八素,机巧一事无从谈起,陷阵之事轮也轮不到他手下的六工;倒是掌管专事短兵相接的虎贲的虎艏池裕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穿起凰鸢虎贲临战时才穿的兕皮铠甲,肩甲上用精铁铸有龙子狴犴之首宣示虎艏的权威,肩甲下是象征昆吾小亚官职的两枚赤色绳结。
于临也同池裕一样身披甲胄不敢怠慢。虎贲专职近卫,装配的都是轻便的皮甲,而隼卫专职机弩远射,为防商军射向凰鸢的劲弩,隼卫全部穿着厚实笨重的青铜铠甲。身上甲胄加上头上重盔重俞百斤,于临只觉坐着的双腿被压得麻木不堪,偏又丝毫不敢调整姿势,一时间在心里叫苦连天。
康伯轻抬右手,众人忙长跪而起向康伯拱手行礼,康伯示意众人坐,道:“好了,找诸位来此,只为一事。”康伯环视了一周,缓缓道:“此事事关重大,原定于来此接应我们,由虞靖将军带队的运输车队,与我们失去了联系。虞靖将军处发来的鸿雁足上系有其贴身衣物撕下的布条,想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情况。”
话说完,康伯随手将那条青色布条放在了面前案上,虎艏池裕几乎拍案而起,被一旁低头不语的司卜狷一把按住。己信瞅了瞅池裕,皱眉道:“话还没说完,虎艏就坐不住了?司卜,虞靖将军的队伍最后一次与我们联系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庸国西境,东边起了兵戈,你手下的卜人们竟没有丝毫察觉么?”
狷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冠缨,长跪而起,蹙眉道:“在下失职,确未卜算出东方有任何刀兵之相。青凤号负责高空中的警卫巡逻,大人何不速与青凤号联系,令其再升高三百五十丈,大抵可以看见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临忙道:“我凰鸢云目已经与青凤号取得联系,青凤号未发现那里有任何异常迹象。”顿了顿,于临又道:“也可能是相隔太远,青凤号确有可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
康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道:“那依诸位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己信忙道:“依属下看来,自当速速联系王庭,请主君派出快骑与靖将军联系,探明情况。”
己信话音刚落,康伯身边暗处忽然传出一声女声道:“王庭的意见已经传来了,无法与靖取得联系,请诸位大人善终值守,在消息确认之前,毕方号上的一切均不得有半点损失。”
众人听得有女人的声音,顿时惊了一惊,纷纷抬头向康伯身旁看去,唯有己信淡然自若,从容拜道:“末将信,拜见有亚大人。”
那女声道:“昆吾之礼不入军帐,信大人请勿拘礼。”己信“诺”了一声,又坐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于临却着实被吓了一跳,有亚乃军中职务,职位仅次于马亚和大亚,位高权重。整个昆吾官居有亚的女子只有一人,当今统领昆吾主君亲卫四个君师的大师长大司马虞历将军之长女,与毕方号失去联系的虞靖将军的长姐,昆吾大司徒睿大人之儿媳,毕方号凰艏千夫长康伯的妻子,虞青。
于临忙打量着一直藏在康伯身边的黑影,只是烛光太暗,着实看不真切。相传青大人虽为女子,却得了历将军的真传,六艺皆精,统帅军队更是一把好手。只是听说青大人相貌丑陋,过了出嫁的年纪却一直未能婚嫁,现在的主君即位之后为解历将军心病,强行将青许配给了司徒康睿大人的儿子伯做妻子。听说因为此事康伯一直极为不满,想必青大人是随靖将军派出的先行十七乘兵车到的这里,难怪这两天康伯一直脸色铁青,原来是因为这事。
于临又偷偷瞥了一眼康伯,后者果然正板着脸坐在座位上,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于临军衔百夫长,官职更是不过区区隼艏,就算此时康伯将剑架在他脖子上,于临也万不敢对王庭派来的有亚失礼,忙与仓蒙、池裕和狷一同拜道:“末将蒙,末将临,末将裕,小臣狷,拜见有亚大人。”
虞青还没来得及说免礼,却听康伯沉声道:“方才有亚大人说过不必拘礼,你们没有听见吗?”于临顿觉脖子一梗,心想俗语道做官的不如现管的,而今做官的是青大人,现管的是伯大人,这二人若是不对付了,夹在中间的可怎生是好?一时间坐也不是跪也不是,只能装傻充愣不敢动弹。
又听虞青笑道:“四位大人请起吧。而今我军与靖失去了联系,为防万一,还需及早准备战事为要,不知防御用的工事修筑的如何了?”
己信忙道:“禀大人,毕方号坠落的地点位于蜀山峰顶,我们面前是一片坡地,背后是悬崖,若有宵小胆敢造次,只能在我们眼皮底下仰攻。属下已命令六工及术士们在军帐半里处砍伐树林修筑工事,可保无虞。”
己信话音刚落,便听康伯没好气道:“信大人倒是聪明,青大人旅途奔波劳顿,想是困坏了,才以为我等只顾在此田猎游玩,忘了备战这等大事,你居然就当真了。”
于临顿时被吓得手足无措,昆吾军制颇与商国相合,康伯位居千夫长,往上还有少师长、师长、左右司马、大师长、大司马,而军中参谋之职有马亚、大亚、有亚、多亚,青的职位少说也相当于军中的师长,官位至少比康伯高了三级。昆吾最忌讳以下犯上,而康伯军帐之中公然挑事,若是青真如传言中那样与他不合,死活追究起来,康伯八个脑袋也砍完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怕死也就罢了,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居然还要拉上自己手下的军官!
于临好半天才忍住眼泪,方才发觉这样丧气颇为失礼,忙看了一眼对面,见小亚池裕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司卜狷拿在手中的算筹都掉在了地上,心知其他人也同自己一样,顿时淡定了许多,理了理头盔的盔缨以示从容。
青顿了一顿,竟对康伯拜了一拜,道:“妾本不该参与夫君事务,只是君命在身不敢违抗,妾对夫君谢罪。”又道:“诸位将军,青虽忝任有亚,却从未亲身参与军事,临阵之事,尚需诸位辅佐我家君子,青在此拜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