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影子在村头一闪不见了。
紧接着,村南的一间茅房闪出一个红红的光点,然后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
这是雷明家的猪厩,一人多高的土墙,顶是用麦杆草铺的,极容易燃烧,只一会,红红的火舌就舔到了草顶,火窜起两三尺高。
关在厩里的两头肥猪惊慌起来,咕咕地叫着拱了拱门,没拱开,又在里面乱窜。
火光映红了一条巷。
燃烧的麦杆草往下落,一束一束的。
这时,村子里才有人喊:“救火啊!”
于是,黑夜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许多黑影提了水桶,抬了盆子从村口涌出来,惊慌失措地往猪厩泼水。还有的跳着骂着掏出钥匙,冲到火光下开厩门。
但这已经晚了,猪厩顶慢慢垮了下来,剩下的只有一人多高的土墙,里面的火还烧得很旺。
两头肥猪倒在火堆里,奄奄一息。
火苗一闪一闪往上窜,空气里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火被扑灭的时候,猪厩也不存在了。人们围着瞧热闹,张史氏也站在人群中,她的神态显得很平静,救火时她拐着一双小脚晃来晃去,抬水泼水,弄得鞋子裤子都潮湿。
这些,雷明都看到了,他现在站在一旁,看着一张张不同形状的脸,闻着从猪厩里传来的焦糊味,思索着……
这场火灾来得好突然,而猪厩现场又没有引起火灾的可疑点。他这么想,那么,这到底为什么呢?这像不像十几年前焚毁古寺的那场大火……
那时他刚上附设初中,睡到夜里猛地听到挂在青香树上的高音喇叭响,侧耳细听,才知古寺着了火。
他匆匆忙忙提了一只水桶赶去,但墙高,使不上力,那火头窜得有万年青树高,火光映红半边天。
全村父老乡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家呼天叫地。因为古寺的北楼关着村里的贫协主席。
雷明清楚地记得,只开了一晚斗争会,就把贫协主席隔离审查,安了个叛徒罪名,暂囚北楼。
贫协主席周永昌参加革命早,平时对人客客气气,办事公公正正,工作又吃得苦,很受社员尊重。
雷明读小学时,每年四月五日的清明节,校长就请周永昌去讲自己参加革命的经历,对他们进行革命传统教育。
他最爱听周永昌那段经历:有一次,一股土匪武装趁他们没有防备,袭击了新建立的政权,其他同志遇难,只有他幸存下来。当时他的腹部挨了一颗子弹,当场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枪声,身边却躺着三个人的尸体,一个的身上还插了一把刺刀。他不忍看这惨景,支撑着想站起来,可是下身软绵绵的无力,肚子空得发凉,低下头一看,吓得两眼发花,原来肠子滚到了地上。怎么办呢?他什么也不去想,就用自己的双手捧起肠子往肚子里塞进去,这才活了下来。他讲到这里,总是说:“少先队员们,这是血的代价呀!你们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贫协主席周永昌就是在云岭村遇难幸存下的那名地下党。
就因为他活下来,才有了后患,才被当作阶级敌人清除出来,才变为叛徒,被烧死在古寺里……
想着,雷明用食指揉揉太阳穴,又作着比较:两次火灾,相隔十五、六年,上次烧古寺,这次烧猪厩;上次烧了一夜,这次仅半个小时;上次把贫协主席葬身火海,这次要了两头肥猪的命;上次火灾后出现了“鬼”,这次会不会再出现什么怪物呢?
这时人们渐渐散去。雷明爹妈正把两头死猪拖出来。
雷明围着猪厩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作案的痕迹,就过去帮忙。气氛显得很沉闷,爹一声不吭,妈板着脸,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雷明想开个玩笑,调和一下气氛,反正猪也死了,急也没有用,就打趣道:“这下,我家可以吃烤猪了。”
妈听了,一下子直起身,狠狠地骂道:“你就认得吃,这猪是养来给你讨媳妇的。”
“我还没对象。”雷明说。
“现在没有,就不会攒钱?今晚这火灾都怪你。”妈说。
“怪我?”
“就怪你!你回家来,不安分守己地休息,跑到古寺里去整哪样?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我没去过。”雷明撒谎。
“有人看见过你,你把灾星都带到家来啦。”
跟妈,雷明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妈弯下腰,又动手翻弄死猪,嘴里还在说:“原来我就不准你考公安,可你……这下你破案吧,‘破’到自己家来了。”
“这事不能怪他,他吃的是公家饭,干的就是那个事。”爹慢声慢气地插话。
“都是你惯成这样,这损失难道不是钱。他要是安分守己……”妈说着揉揉眼眶。
爹听了便闷闷地不说话。
雷明的心绪因此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