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镇是一个区的所在地,五六百户人家,偏僻,少有洋房,还算热闹。春梅追着鱼老虎来赶街卖鱼,顺便打听常常想到的那个人。
他们占了一个当道的位置,摆开摊,卖了起来。忙了一阵,卖了许多鱼。春梅看看鱼少了,不忙,就和鱼老虎说,要到街上转转。第一回来,图个新鲜。鱼老虎满口赞成,还指点了可去的地方。
春梅离开摊子,往街南走,边走边看。
那头,围着一群人,一阵一阵的噪骂声、嬉笑声、吆喝声时断时续传来。人多处便有稀奇。春梅凑过去,扒开人群往里钻,只见地上坐着一个人,蓬头垢面,衣裳裤子破烂油亮,手拿一个土瓜,大嘴大嘴地啃,两嘴角冒着白浆。白浆滴到乱糟糟的胡子上,沾牢,一晃一晃打秋千。春梅两眼发黑,不看,又得看,心里翻滚的一股暗流,慢慢地隐隐地窜上胸口,冲来撞去,默默说:秋林,你就是秋林,你咋来到这里,又咋变成这样啊?你是人呢?秋林……她在心底呼唤着,呐喊着,真想扑上去,把他牵走。可是,她没有,她怯懦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那颗心好像被两只手拉去,拉成一段紫色的橡皮筋。
对面一个留长头发的青年已经掏出一包“恭贺新喜”香烟,说道:“老疯,学癞蛤蟆跳一跳,我给你烟吸。”
疯子果真昂头,两手按地,双脚一蹲,跳两跳,傻笑。
众人笑态百出。
“恭贺新喜”扔了过去,不是一包,而是一支。疯子拾起,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眯眼看半天,又傻笑:“恭贺新喜……恭贺新喜……她跳水……死了……”说着又傻哭,昂着头,流着鼻涕。眼皮是干的,他的眼泪已经流完了。
看这情景,春梅脖子发硬,浑身收得紧,很紧。她一阵冲动,一股力量把她推到了前面,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悲哀和怜悯在血管里流淌,循环。她站了一个显眼的位置,企图想使疯子看到她,认出她喊一声“春梅”,可是疯子并不看,也不认,更不喊,自顾傻哭……
挑逗者有增无减。
她终不忍看,回头走,身后的笑声是雷鸣,是海啸,轰击着耳鼓,轰击着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