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野也一下呆住，搞不清楚百里长安说的是什么意思，脑袋里好像打了结一样，半天才有了点概念：难道国主是在要父亲的性命？
他虽不喜欢父亲，但乍一听这消息，心里却是老大的不舒服。这舅舅国主果真也不是什么好鸟，自己为了他葬送了半条性命，如今还生死未卜，却又想要云中天的性命，难道是想要云家灭族不成。
“陛下真爱说笑。”云中天回了话，语气平静而淡定。
“中天，你知道我，性命攸关之事，我从不说笑。”
百里长安的口气也一样淡定悠然，措辞却从云卿改成中天，也不自称寡人，改称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我要是不给呢？”
这话一出，云清野一下震惊了，当今世上谁能和百里长安这样说话，只是这一句便是谋逆之罪，足可以族灭九族了。
“我知道你不会给，你不给，我来取。”
“你就这么自信能够取得了我的性命？”
“靠我自然是不行，但寡人是晋国国主！寡人要的东西，自然有人会替寡人取！此刻，你武烈公府已被金雀卫团团围困，你安排在城外的五千亲卫也被寡人控制了，还有，你这几年安插在京城内的那些小老鼠，寡人也会在今夜一一铲除。”
“哦，难道你就不怕我赤烈军反了吗？”
“司马屈人已在半年前，奉寡人密诏，屯军于京城外同金雀军会和，外可破你赤烈军，内可巩固京畿。不过，中天你是为护国主而死，寡人不仅不会诛杀你赤烈军一人，而且会加倍赏赐你的儿子们。”
“果真是算无遗策。”
“知道就好，中天你是个聪明人，寡人之所以和你说这么多也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与其闹得家破人亡，株连九族，还不如自行了断来的痛快！”
“情分？！哈哈哈哈！”云中天突然高声笑了起来，声音一改之前的淡定，满是愤懑之情，“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也配说情分。”
百里长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十六年前，为控制我，你明知道我心有所属，却不顾百里喜的幸福，将她强行嫁给了我；现如今为救你自家性命，又逼迫我献出儿子的性命为你疗伤。一个是你的亲妹妹，另一个是你的亲外甥，你何曾考虑到情分？”
“你不配说这样的话，喜儿和清野哪个你重视过？难道你当寡人真不知道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你一心反对寡人，无非是因为寡人在削弱云家的军权，妨碍了你的野心罢了！你不愿放权也好，不愿裁军也罢，但你却意图谋害寡人，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一个欲加之罪！难道夜凝香拼了性命不要行刺寡人，不是你指使的吗？”
“行刺国君是要诛九族的，夜凝香不是傻子，我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夜凝香的确不是傻子，她知道，行刺寡人不论成败她都非死不可，可如果不行刺，她一族必然四五葬身之地，她更知道，无论如何寡人不会诛杀她全族，但你！是下的了手的。”
“陛下过誉了！”云中天冷哼一声，转而高唱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本有龙渊之志，岂能为井底之蛙！”
“你果然是鬼迷心窍，死到临头仍然不知悔改！”
“生死有命，想我一生大小七十六战，哪一次不是从血里爬出来的，从来就没有死到临头这个说法，”云中天慢慢冷静下来，“只要头颅还在，心脏还没有被刺穿，鹿死谁手还未曾可知。”
“如果你想负隅顽抗的话，寡人劝你死了这条心，”百里长安一负手，声音也平静了许多，“你面前的这道结界是国师大人花巨力所设，还附加了很多灵器，凭你现在的修为是靠近不了寡人三丈之内的，再说……”
“再说还有郭公公在呢，对吧？”云中天冷笑一声。
“正是，郭玉的修为高你不止一品，这殿外近千金雀卫全是力修中品以上修为，你又何苦自找难看。”
“嗯，这么看来，我的确是死定了。”
“不错。”
云清野听得出来百里长安信心十足，但奇怪的是父亲的声音里也是信心满满，他知道父亲并不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这样淡定必然是有所倚仗，只是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
“郭玉，叫弘儿进来。”
郭玉唱了一声诺，便朝殿外走去，那步子一如往常的慢吞吞。
整个大殿恢复了平静，但就连睁不开眼睛的云清野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凝重火药味，好像随时都要炸开。
远处传来郭玉阴柔的叫声。
“国主有旨，宣大皇子百里弘觐见！”
不久，几双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儿臣拜见父皇。”
云清野的脑子里浮现出百里弘严肃得甚至有些死板的脸。
他虽对大皇子并不熟悉，但常听百里殇提到，用的最多的形容词便是“僵尸皇兄”，全天下除了百里殇估计没人敢这么称呼晋国的大皇子，不过听到的人即便嘴上不敢认同，心里的台词多半会说：僵尸两个字形容的太贴切了。
百里弘现年二十六岁，母亲是国主当年在潜邸时候的发妻，但在百里弘三岁那年就过世了，百里长安为增加夺嫡的筹码，很快就娶了司马屈人的女儿司马莹莹续弦。在得到司马家及云家的支持之后，百里长安在几年后顺利登基成为新任国主，司马莹莹受封为国母。
司马莹莹很是争气，婚后一年就产下二皇子百里锐，这也为司马家和云家的矛盾埋下了深深的伏笔。二皇子百里锐的出生注定了是万众瞩目的，母亲是国母，母家司马一族威震天下，权倾朝野，似乎太子之位已非他莫属。
但也不知道百里长安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一直到两位皇子一位二十六，另一位二十四了，还未曾立储，只闹得朝野人心浮动。
这样的态势下百里弘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甚至有刁毒之人说他能顺利活到这么大简直是个奇迹。
照道理说这样的高压情境下，百里弘应该要低调谨慎才对，可这孩子自小就显示出了奇特的一面，待人接物一丝不苟，不留的一丝情面，处事更是雷厉风行，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样的性子哪里能讨人喜欢，甚至有次把百里长安都逼急了，骂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于是“石头皇子”的称号不胫而走。
石头说的是他的脾气，“僵尸”二字来形容他的面容仪态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据大皇子宫内的內监们说，从来没见过他笑过，脸上永远是一副严肃紧绷的表情，好像每个人都是他夺嫡的对手一般，走路也是一板一眼，机械无比。
云清野又想起百里殇模仿僵尸皇兄的样子，活灵活现，搞怪非常，让人笑的身子都直不起来。他们那晚为了这个笑话多喝了好几杯，可惜能不能回到当初的生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起来的，来，坐到寡人身边来。”百里长安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百里弘那僵硬低调的脚步声。
“寡人叫你坐，你为何不坐？”
“这是父皇的位子，儿臣岂敢同坐。”
“有什么不敢，待寡人归天之后，这把椅子你爱坐多久都行。”
“父皇！”石头皇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声音显得嘶哑难听，“父皇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好了好了，哪有千秋万代的，那不成老妖精了，”百里长安心情似乎很好，对郭玉挥了挥手，“郭玉，宣读寡人密诏。”
半晌后，传来郭玉阴测测的声音。
“承天奉命，国主有诏：皇长子百里弘品德恭良，心系臣民……”
接下来是一段夸赞百里弘的词句，他石头般的臭脾气成了坚毅，僵尸的表情成了庄重了，总而言之，这位大皇子生来便具备了一切储君需要的素质，全天下舍他其谁了。
“……特此，立皇长子百里弘继承大统，为大晋百里第八代国主！”
这句话一出来，估计吓傻了百里弘，云清野几乎都能听到他骨骼里传来喀拉拉的声音，还有脑袋里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云清野啧啧了两声，他感慨的是百里殇那家伙猜的还真准，当初他们俩打赌黄金一百两（其实两人哪有那么多钱，只是瞎扯而已），看最后哪位皇子笑到最后。云清野随大流，选的是呼声最高的二皇子百里锐，而百里殇选的是正是大皇子百里弘。
“二皇兄人如其名，锐气太盛，他所有的实力恨不得一目了然全都写在脸上，而大皇兄……”说到这里百里殇迟疑了一下，“你一点都看不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步又会做什么。”
“那还不简单，每一步都是跳咯！”云清野插科打诨道，接着便学着百里殇刚才的表演，模拟着僵尸一蹦一跳戏谑了起来，难得严肃的气氛便被冲的一塌糊涂。
一百两黄金掉了。云清野还在为没花出去的钱钱肉疼的时候，郭玉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太子，快谢恩哪！”
百里弘在郭玉的催促下才找回半条魂，浑浑噩噩地谢恩，接过圣旨。
“弘儿，你听懂了吗？”
估计百里长安也知道这事情震动太大，给了百里弘一点消化的时间，过了良久才问道。
“儿臣，儿臣懂……也不懂……”
“哦？”
“儿臣懂得是父亲要立儿臣为储君，”百里弘磕巴了一下，“儿臣不懂的是，父皇既然有意让儿臣继承大统，为何一直对儿臣冷若冰霜，甚至，甚至百般……”
“百般刁难对吧？”百里长安笑了一声，“记得寡人从小就教你背诵的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起所为……”
“儿臣记得。可二皇弟……”
“国主之位身系大晋江山社稷，千万黎民，事到如今寡人也不必再隐瞒什么，寡人一直从未考虑过要立你为储君，只因你性子太过刚硬，要知道，钢至强责易折，性至坚则无旋。这也是寡人今天要告诫你的。”
“谢父皇，儿臣定然铭记。”
“但四年前开始，你让寡人刮目相看，北御冰封之兽，西出贲国维和，南赴南国联谊，一桩桩一件件颇有王者气度。最重要的一点，当今世上，谁不知道云家和司马家是大晋两大支柱，手握重兵，权倾朝野，除了你四弟是个沉迷酒色的浪荡之人，其他几个皇子哪个不是在四下投靠拉拢。只有你，不偏不倚，不卑不亢！”
百里长安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激动，声音都高亢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