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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斯特拉文斯基、舒伯特、贝多芬

到了1930,尚海挑了不起眼的位子,双人座的,离开舞台很远。小玉自然不会来了,尚海心里有数:这位姐妹每每遭遇俘虏,被“假洋鬼子”捋去开会,都会招惹一堆麻烦出来;假使还要吃饭,那就整晚全都交给她了!──别误会,就是“整晚全都交给她来处置了”……算了算了,越描越黑。

“假洋鬼子”乃是尚海、小玉的部门主管,一名百分百的“职业女性”,俗称“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白骨精”对小玉……究竟称呼“白骨精”呢还是“假洋鬼子”?──那就“白骨精”吧,少个字儿,念来方便。“白骨精”对小玉本身即有诸多不满,比如粗枝大叶、丢三落四、对领导讲话没大没小……但之所以心存芥蒂却常带在身边,全因小丫头的外语了得。说来也巧,那些外国老板全都喜欢小玉丫头,说她聪明伶俐、独具慧根……(老外仅是说了个“smart”,此处为意译) 这也不难理解,外语讲得流利、性格豪迈奔放、另外长得只要别太夸张,这种类型的女孩极易受到老外青睐。真要长得“太夸张”也别怕,老外审美观跟咱们不同……

──这话不能挑明,听懂即可。

所以“白骨精”对小丫头是既爱又恨,恨铁不成钢。“白骨精”的外语不那么流利,只能有事没事蹦两个单词,像是“昨天那个case”、“So everybody 三点开会!”……只能这般凑合,大致跟“卡斯特”有的一拼!──不,不,“卡斯特”比“白骨精”强多啦!……故而才被手下形象称为“假洋鬼子”。

──已经改名叫做“白骨精”了,能否放人一马?

好吧。

好吧,就算吃完饭被“白骨精”再处置一通──每回陪人吃饭,只要小玉、“白骨精”都在场,小玉饭后必得接受“白骨精”的“训导”,说她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一大堆事;就算吃完饭了、“导”也“训”了、接着叫上一辆“火箭”过来……就算那样,赶到1930也起码十点,那时KR早赶下一场去了──今晚提前开场。且以小玉的个性,多半经历了吃饭、“训导”的洗礼,即会哭哭啼啼放声哀怨:“啊……老娘命苦啊……作孽啊……”随后一辆taxi回家去了。

“火箭”也不要了。

“喂,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把帅哥独吞掉了?”、“哦,你个死龙野!”……隔天大致会有这样的责骂,只消哄一哄她:“好,妹妹乖,下了班陪你去逛街,看包包!”……基本就没事了。尚海摸透了小玉。

大概这就叫做“豪迈奔放”。

尚海决定安静地聆听乐队。然而怎么可能,那种地方?──安静地?

果然不一会儿乱子就出了。

以半吊子的“音乐艺术修养”,尚海听出这支KR乐团深藏潜力,这种“深藏”可是名副其实的深藏不露!怎么说呢?通常“潜力”是指尚未开发、有待挖掘的某项潜能,甚至说干脆点即是婉转的“台面套话”。比如选秀节目淘汰选手,评委对她/他讲:“这位某某某哦,(看得出来)你很具有潜力……”──听到这样的话请选手直接打车回家。评委也怕生事,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反正酬劳照拿,她/他晋级/淘汰关我×事……这么说来“鲍小伯”还算是“公正廉明”,一般少听他用“潜力”的托辞搪塞选手;他若提到“潜力”,多半真有潜力,选手不用急着打车回家。(当然最后还得回家,打不打车随意)

“毒”是“毒”了一点,不过个性也算率直而且不说假话,顶他一个!──怎么讲尚海也要提到“小伯”?

人红嘛,没法子。

今天KR会唱什么歌呢?尚海点了杯果汁暗自思忖。Eric Clapton的歌很经典,可是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再经典的作品天天揽着,不出几个月也厌了个透顶。问题不是出在作品本身,而是人为的祸害。我们看到自己喜欢的画,买回家来挂在卧室的墙上;听到震撼的音乐,刻录下来无时无刻地播放,吃饭也放,睡觉也放;遇到钟情的对象,天天跟她/他俩黏在一块,日日通话,夜夜××……我们往往如此。我们一旦遇上喜欢的东西,就要不顾一切地将它剥净、榨到最后一层才肯罢休。随后发觉再也不想碰了,当初醇醇的心动全没有了,于是另寻新欢……

正是快餐时代造就的文化。

尚海初识KR,KR弹了经典的“Tears in Heaven”,两人聊起了音乐。“我也喜欢这首歌呢!”、“很中意这首曲子的旋律!”……但在之前或许有一百年没听过了,KR也有一百年没弹了──一种表述手法啦……不期而遇的两人,无意间聊起了至爱的曲子,这首曲子一百年前听过,一直藏于心底,难道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对于两人也好,对于曲子也罢。比起贵妇人们聚到一块:“呀,我顶顶欣赏霍洛维茨!”、“最近老在听着贝多芬呢!”、“高雅的钢琴!”……

……她们连钢琴有几个键也分不清楚。

所以今晚不听“Tears in Heaven”,等到下个“一百年”再说吧。尚海想听Pink Floyd,想听他们唱的“Us and Them”,或者他们其他的曲目也行。那个前奏很棒,“Us and Them”,歌词的编排也很适中,很适合这类懒散的夜晚,“安静地聆听”。然而“安静地聆听”毕竟是种理想状态,来到酒吧这样喧杂的地方寻求安静?有点不现实吧。乐队演奏了一些发烧的旋律,唱了几首尚海没听过的外文曲子。其间KR一直专心地弹琴,头也没抬一下。

那些曲子蛮有迷幻味的,虽然从没听过,但是尚海觉得意境不错。她正陶醉于音乐渐入佳境,一个财大气粗的女人猛地拍两下手,叫来远处站着的男侍应生。“喂,点歌!”女人打了个响指。

“啊,如意姐!您要点什么歌?”男侍快步踏来。原来财大气粗的女人在这儿挺有名气。

“嗯……”女人轻哼一声,“老娘今天点首‘雌心劫对’!”

尚海差点没把嘴里的果汁喷到地上。男侍翻了翻眼,扬了扬羚羊般的嘴角,说:“哦,好的,我知道了,这就给您准备。”

“等等,伍兹(五只)!”女人伸出五根壮实的手指,其中三根手指都裹了戒指。示意五只花篮。(夜场不成文的规矩:欲点歌手唱歌或点中意的小姐陪酒,需买花篮赠予对方作礼;花篮价格不等,歌手/小姐从中提成;送得越多越讨对方欢心,是给小费的一种变相形式)

男侍面露喜色,俯首退了下去。尚海扫了一眼女人的装扮,简直只有一个字好形容──俗!男侍走到台前,写了一张歌单递给卷毛──KR乐团的另一位吉他手,上面写了女人刚点的歌名。尚海远远观察卷毛的神情:卷毛先是一愣,跟着极其无奈地耸了耸肩,收下纸条攥在右手手心。KR仍旧埋头摆弄着吉他。

“啪,啪!”女人又拍了两下,男侍应声而来。“那个啊,”女人捏起一只高脚酒杯,“老娘今天想听领班唱歌!”

男侍翻了翻眼,这下撇了撇嘴角,万分窘迫地说道:“如意姐啊,我们领班是个乐手,不唱歌的,您看是否──”所谓“领班”即是指的KR。

“小伙子啊,”女人放下酒杯,“老娘今晚送了伍兹花篮,你顶好记住!去叫你们领班唱给我听,不要不识抬举,明白?快,‘雌心劫对’!”

男侍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尚海望着这个女人的举止,心想比起无理取闹的女人,还是熟谙“高雅音乐”的贵妇人们看来比较有趣。至少她们不会专横地以为砸了五只花篮就能胁迫人唱“雌心劫对”,况且她们对于“雌心劫对”也没什么兴趣。她们关心的是霍洛维茨、斯特拉文斯基、舒伯特、贝多芬……“雌心劫对”?有些不入流吧。

KR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如意姐”的要求得悉以后,他把吉他放下走出乐池,来到舞台中央的歌谱架前,和主唱炮筒(全名:火箭炮筒)耳语了几句,抄起“圆背吉他”背到身上。

尚海再次想到“Tears in Heaven”,KR曾经弹过的那几个转音。就像前一夜还陪在身边的温情男子,隔了一天为了五斗米去阿谀逢迎别的女人,那个女人还是品位差了好几档的,没法相提并论──即使品位不差也没法相提并论。一模一样的男子,两个世界的女人,这是尚海此时浮现的想法。她很喜欢那支圆背吉他,上面有串漂亮的“葡萄孔”的;尽管不懂乐器,但她知道那是相当名贵的珍品吉他,做工那般精巧……那么精巧的吉他不该用来取悦手上套了三枚戒指的女人。

还有KR也一样。KR背着吉他的样子很帅,但跟初次相识弹着“Tears in Heaven”的模样对照起来,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或是哪里变了味也不定。

KR比了个手势,“卡斯特”的键盘叮咚敲响,前奏随之而起。KR乐团的表演无懈可击,纵然世俗的歌曲亦被演绎得栩栩如生,每个音都到位。大体只有键盘和一点吉他──吉他是用圆背吉他弹的,就把“雌心劫对”过完了一遍,很是利落。大概这就叫做“专业精神”:喜不喜欢曲子是一回事,只要客人点了,就得全情投入。“卡斯特”和KR也默契十足,两人似乎拍子都没对就直接来了。这让尚海忆及小时候在医院里打针,邻座有个男孩是护士的儿子;男孩打针的时候一点也不怕,很听话地坐上高高的板凳,由当护士的母亲给他注射。这是极致的信任促成的慰藉,无需赘述,一个眼神足以囊括所有。

尚海一直记得男孩的眼神,坐上高脚凳时笃定的眼神。这份眼神就跟KR此刻绽放的一样,坚不可摧。对于“卡斯特”的好感也逐渐地升起:一个男人纵使土不啦叽、穿的衣服邋里邋遢从来不修边幅,他有一手卓越的才华即可。哪天你在路边见到他画的两幅油画,细腻可人,笔法丝丝渗透;又是哪天你在地下的酒吧,听到他弹钢琴,琴声绵言细语;他的形象哪怕一脸络腮,你也不在乎了,反而感到那样的反差很酷,有种独特的风味。你可不去理睬他的名气、他到底是哪个出名的家伙,在那当下他是你心中的“best one”,就连贝多芬也给比下去了!还有霍洛维茨、斯特拉文斯基……

出于这样的联想,尚海发觉KR唱什么歌已不再重要。他是帅气的,他们五人通通帅气无比。这是尚海头一回听KR开口唱歌,正如小玉讲的,很有“feel”:大致比“鲍小伯”唱得好听!

唱完“雌心劫对”,舞台前已挤满了围观的人,自以女性为主。送了“伍兹花篮”的女人也在蠢蠢欲动──送了花篮却让别人占先,心有不甘……尚海站起身来,KR身边圈着一堆女人,仿佛歌迷索要签名似的将其包夹,团团围住。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在旁默默审视。

尚海举起手里的饮料杯,朝KR远远打了个照面。KR注意到她了,却也碍于身边围挤的歌迷无计可施,只好点一点头,回以无奈的笑容。歌迷疏散后,KR回到乐池,乐队接连唱了两首热门的外文曲子,随后到了中场的休息时间。

中场休息时,尚海本想找上KR聊聊,顺便把那东西──“托”啊“捧”的闹不清的,后来又找着了──交给他当礼物。刚要起身朝着舞台走去,只见方才那名矮小的男子先行一步,煞有介事地叫走了整支乐队,包括KR在内。男子叫人的架势威风凛凛:一脚跨上台面,身体略微前倾,同时伸出右手食指一勾,眼神摄人心魄。尚海视力出众,十米开外瞧得一清二楚。男子快速、简练的动作令人刮目相看,定是有什么来头或是厉害的后台撑腰,不容小觑。男子叫走KR五人组时,嘴都没动一下,双手交叉轻轻摆在背后,五个男人就像小学生般乖乖随其步入幕后,排成一排好似五只鸭子。

尚海紧随其后。

穿过一条长长的Z形走道,五只鸭子被引入到厅内──有如豪华会议大厅的场所。走在最后的鸭子“光头”顺手带了把门。门没合上,留了一条细缝,尚海躲在门外窥探里屋。男子果真是号风云人物,舞台幕后的装饰直比幕前还要华丽,尤其穿过了那条走道后。这哪里像一般后台的布景?尚海头晕眼花。

“KR你一唱歌,女人全都围你身边去了……刚才也是一样……”尚海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男子的声音。男子纵然不是老板也必定是十分重要的角色,从他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还有之前食指一勾的动作。可别小看身材矮小的男子,他们往往令你意想不到。

“But KR has showed restraint……”(但是KR已经收敛了许多……) 这次换作“卡斯特”的声音。“再说客人指名道姓要KR!”卷毛、炮筒也在帮忙辩解。

“……总之下不为例,你们这样会砸了我的生意!”窸窸窣窣几番交谈以后,男子一语中的。其间并没听到KR讲话,走道里也不见有人路过。又是似曾相识的一种感觉,和风微微拂动,至于风从哪里来的全都无从考究。随风快要涌上睡意的时候,门被“吱”地打开,五只鸭子列队走了出来,KR亦在其中。尚海回过神,慌忙之中向后退了几步。KR像是早就料到尚海会在那里,眼都没眨一下。“这个女孩是谁?”男子站在鸭子背后发问。

“我的朋友。”KR头也没回。

“KR唱歌实在好听得要命,他一唱歌就把小姐全部吸引去了,客人自然就得不高兴了……”炮筒嬉皮笑脸地解释给尚海听,“所以主唱的位置才会让给小弟担当。”真不明白这位主唱心里是怎么想的。

“So it’s marvellous,KR’s voice?”(很不错吧,KR的声音?)“卡斯特”也一脸嬉皮地帮腔。

尚海“嗯”了一声。

“KR真正的实力还没使出十分之一!”炮筒神气地炫耀。

“So that’s why I said he had showed restraint……”两人一人一句地搭唱起来。

“一会儿去吗,‘渔船的脚印’?”KR悄悄绕到尚海身边。

尚海望了一眼KR的侧脸:脸的轮廓呈现优美的弧线,弧度恰到好处。自己喜欢这个俊俏的男人吗?倒也说不清楚。很多事情全都说不清楚,疑团重重地积着。自己缘何来到这样的地方?这个地方纷繁靡丽,带有层层伪装的奢华表情,这种表情点缀着空旷的色彩,暗示一种去向。自己打小便是“淑女系”的,或许不该身陷这样的处境,然而潜意识里又有非得寻找的东西,正隐藏在此处的某一角落。冥冥之中。再往下走没准回不了头了,分水岭已到达。没人会来点破真相,告知前方潜伏了怎样的恐惧。没有真相可言。尚海听到一些清晰的音符。

“去的。”过了分水岭。回到酒吧的须臾,尚海撞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之后隔了很久她才记起:那是隔壁的“太妹”!──邻居村也大叔的宝贝女儿,名叫“阿美”的女人。那个女人抹着浓浓的眼影。

唱完下半场后,几个妖艳的歌迷围住了KR,硬要KR陪着喝上两杯。KR临阵脱逃──得要感谢“雌心劫对”的协助:趁着“雌心劫对”同几个歌迷争执的片刻,KR金蝉脱壳,由后台的通道逃离了现场。其余四位团友与尚海已在停车场约定处等他,一人一架摩托。当然尚海除外。

“久等,久等!”KR抱歉着招呼,旋即跑到自己的坐驾跟前,一辆铃木GSX跑车。“我载你?”他问尚海。

尚海接过KR递来的头盔。

停车场散发出逼仄的气味,一股一股传开,蔓延进了胃里。尚海感到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的压抑,催使灵魂发出闷懑的叫喊。这种叫喊传达了自由的心声,一份对于未来的无限渴望。这是她在29岁该去极力完成的一桩使命,却跟世界无关,跟奋斗无关,甚至跟命运也没什么关系。那是属于人生的一道亮光,现在她把这道亮光交给了乐队的男人。一顶头盔,一架跑车,仅此而已。要去哪里也仅是个万般模糊的概念,无法述及。五架摩托载着桀骜的灵魂驶出车库。

“看过‘Jennifer’s Body’没有?”驶在半路KR大声问道,“一部美国电影!”

“没看过!”尚海紧了紧头盔,“是讲什么来着?”

“……乐队啊!乐队把刚搭上的女孩骗去悬崖边,用她处女的身体祭祀撒旦,想要达成夙愿!”风无节制地狂吹。

“达成什么夙愿?”只能拼了命喊。

“……他们想红啊!他们不愿一辈子呆在录音棚里!用处女祭祀魔鬼能使他们如愿!”

“是这样啊……”

“你说什么?”

“我说,‘是这样啊’!”

“对,是的!”

……

快到目的地时,“车队”放慢了速度,风也逐渐吹得温和起来。“喂,害怕吗?”KR转过头来使了个眼色,“……结果谁料那个‘Jennifer’她并不是处女,就给惹怒了撒旦;撒旦一气之下便把祭品变成了恶魔,噬血的女魔,以此惩戒愚弄神灵的人类!‘Jennifer’把身边的男人全吃了!”

“那么说来应该害怕的人是你们才对,不是吗?”尚海狡狯地一笑。

KR跟着笑了。“车队”转过一个坚实的拐角,停在无人的广场上。尚海跳下车,摘下头盔顺手还给KR。月光下的KR透出邪气,但是并不可怕。“卡斯特”在前面走着,吹着好听的哨子,郊外清新的路上香气扑鼻。穿过一条小径,居然望见了大海!海水泛起波光粼粼的轻浪,岸边爬满一圈黏湿的苔藓。“就是那里!”KR指着海边的希腊式建筑,建筑正面挂了亮眼的灯丝,“那里就是我们要落脚的地方。”

“落脚?要呆很久吗?”尚海眨了眨眼。

KR笑而不答。五人组朝建筑大步迈去,尚海看见灯丝圈出的字样──“Miss Underwater”。卷毛推开棕色的玻璃大门,里面昏昏沉沉,几个中年汉子并肩而坐,围着木制的吧台窃窃私语。其余无法看清。KR径直走向深处的舞台,舞台貌似不大,一时之间错落的感觉萌生。光线灰蒙蒙的。待到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音乐响了起来。围着吧台的汉子未对乐声作出反应,一切均在顺理成章地进行。

“第一次来?”扎着头巾的妇人端上烛台,“喝点什么,或许?”

建筑是座半开放式的平台,靠在桌边可以眺望大海。没有椅子,除了吧台边有一圈板凳(大约十来张吧),其余桌子旁皆空空如也。尚海就着摆了烛台的木桌“款款而坐”,要了一杯凉水。乐队已经轻声吟唱起来,尚海定睛一看,站在中间主唱的正是KR,“卡斯特”和炮筒在一旁和音。跟在1930的编排不同,KR当上了主唱,乐队负责伴奏的只剩卷毛。之所以留意到这些细节,因为尚海听出了其中的变化。除了视力出众,女主角的听觉也很了得,两件事情引起了她的关注:KR声音变了、卷毛弹的吉他。KR声音变得不像本人了,说不上是怎样一种感觉,有点“阴性”的味道,细听之下竟也美妙之极!……卷毛换了一支新的吉他,神采奕奕,虽然看不清楚吉他的颜色,但是那把乐器散发着光芒。

这种搭配绝然横空出世,尚海陶醉于其中哑口无言。这是她听过的最棒的演出,无与伦比。光头鼓手不知跑去了哪里,刚才起就没再见过人影。“刚才”?好一会儿了。时间早已忘却。

尚海“站”起身来转了一圈──也有可能是在寻觅光头,接着她发现了“父亲”的影子──极其貌似父亲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闷声不响地呷着一只酒杯,桌上摆着蓝色外壳的烟盒。天晓得世上竟有那么多“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招手叫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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