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吕炎独自走上供善恶兼半者通行的那座桥，一路上心里所想甚多，世人当知善为好，恶为坏，可还是有人行善有人作恶，有人善恶难分，青红混杂，本以为死后便可一了百了，没想到还需有善恶之分。可是究竟何为善？何为恶呢？自己曾经不过是个寻常凡人，后来为报仇修了道法，机缘巧合入了妖皇一族，与所谓正道水火不容，那么，自己到底是善，还是恶呢？善恶到底如何区分？
一边慢行一边思量，却终不得其解，不知不觉间吕炎已经走到桥头，只见云中子等人已经等候在此。见到吕炎云中子笑道：“广成子兄，所谓殊途同归，我们还是要走到一起的。”
吕炎淡淡一笑，却见前面有一座茶亭，路过的鬼魂都驻足停歇，排着队在讨喝茶水，一位粉红衣服的女子正提着一盏大茶壶逐一给鬼魂们斟茶。那粉衣女子面容姣好，柳眉敛翠，斟茶时的表情极为认真，动作娴熟，一丝不苟。吕炎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道长，那女子是何人？”
神空看着粉衣女子犹豫道：“过了奈何桥便会遇见一座茶亭，在那里鬼魂们会喝一碗孟婆汤，这样才能忘记前世的经历，清清白白地去投胎，这也是重入轮回的最后一关。”
云中子瞪大眼睛说：“你是说那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孟婆？”
神空撇了撇嘴道：“我只是说按道理应该是。”
云中子摇头道：“道长，你没看出那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吗，怎么会是孟婆！”神冲插嘴道：“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冥界同样如此。”
云中子还是不服，一边和神冲争论一边跟在吕炎的后面来到茶亭跟前排在了队伍的后面。
四人一字排开，没过多久，便排到了最前面。吕炎将提前拿到的茶杯伸到粉衣女子面前，靠在了壶嘴下面，谁知那壶嘴顿了半晌，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茶来。
吕炎不由一愣，抬头才发现粉衣女子正盯着自己，眼睛里光芒闪动。
吕炎正想说点什么，粉衣女子却抢先开口道：“你们几个阳寿未尽，不该喝我的茶。”
云中子从吕炎背后探出脑袋道：“你真的是孟婆？”
粉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难道还有其他人在这个地方卖茶？”
云中子愣了一下道：“可是你这么年轻，怎么会叫孟婆？”
孟婆淡淡道：“有人叫钱百万，可是穷得一塌糊涂，有人叫贾善人，可是坏得人见人恨，这难道很奇怪吗？”
云中子挠了挠头，无言以对，只好转口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喝这茶？”
孟婆放下茶壶道：“此茶名为孟婆汤，是我采集忘川河水，配以阴间茶药熬制而成，只要喝了它，便会忘记生前的所有事情，安安心心地重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可是你们阳寿未尽，也就是说尘缘未了，如何能喝孟婆汤！”
吕炎像是根本没有听孟婆在说些什么，突然问道：“是不是到这里的所有鬼魂都必须喝孟婆汤？”
孟婆愣了一下道：“当然，不喝孟婆汤就不能重入轮回。”
吕炎若有所思道：“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都真的想喝？如果他们还想记得生前的一些事情呢？”
孟婆淡淡道：“每个人都会有不想忘记的事情，如果都带到下一世，岂不是乱了套了。”
云中子不屑道：“那又能如何，我倒是觉得这样才好，否则前世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孟婆摇头道：“如果你撇下娇妻英年早逝，重新投胎后你便成了孩童，而她却是妇人，说不定还改了嫁，要是你还牢记前世夫妻之情，岂不是自寻烦恼。”
云中子愣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孟婆继续道：“就算你们同时投胎，但两人都变成了男儿身，那可如何是好？”
云中子两眼已经有些发直，孟婆却说得起劲，又道：“下一世你俩都还是人倒也不算最坏，若是一个是人，一个却投胎做了猪，难道还要再续前缘？又或者一个变成狼一个变成羊，难道还能做夫妻？”
云中子越听越头疼，使劲摆手道：“好了好了，什么也别说了。就这样，等我真的做了鬼来这里，记得一定要给我来一大杯你熬的茶汤！”
孟婆掩嘴一笑，吕炎却是犹豫道：“那如果有人今世还有心愿未了，有所亏欠，难道非得让他忘掉一切吗，就算他可以重新开始，那他亏欠的那个人怎么办？”
孟婆收起笑容，静静地看着吕炎，过了半晌才道：“这一世的恩怨情仇尚未了却，下一世说不定还有新的机缘可以了却，即使下一世不成，还有下下一世，总之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你又何须执著于一世，这样岂不是一叶障目坐井观天。”
吕炎深深叹了一口气，自顾自摇头道：“不对，不对，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云中子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吕炎的肩膀，并没有说出话来。吕炎独自低着头嘴里一直喃喃自语，过了半晌突然抬头道：“那你呢？你自己有没有喝过这茶汤，难道你也忘记了前世的一切？”
吕炎居然会问孟婆这样一个问题，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云中子和神空神冲不由自主把目光都投向孟婆，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孟婆也是没有想到吕炎会这样问自己，一时愣在那里，面上表情渐渐变得悠远起来，似乎陷入无尽的思索与回忆之中。吕炎眼里慢慢放出光芒，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不喝？”
过了半晌，孟婆才慢慢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就因为我不愿忘记前世之事，所以才不能去重新投胎做人，难道你也想像我这样，永生永世留在这里为路过的鬼魂们斟茶倒水吗？”
吕炎轻轻摇头道：“不，不，我决不能留在这里，我一定要回去！”
孟婆略微沉吟，抬手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碧玉瓶道：“喝了它，你就可以重返阳间。”
“这是什么？”吕炎目光紧盯碧玉瓶道。
孟婆轻轻拧开碧玉瓶的塞子，一股奇香飘散而出，一缕一缕钻进几人的鼻孔，顺着鼻腔直人脑中，顿时让人感到一种神魂颠倒，飘若神仙的感觉。云中子忍不住一个喷嚏，这才惊醒其他三人。孟婆微微一笑道：“此乃销魂露，可以让人忘记今世心结，其他记忆却不受影响，你只要喝了它便可以完好无损地重返阳间。”
吕炎身子一颤倒退两步道：“不，我不能喝，我决不能忘记无燕！”
孟婆的这句话像是针一样扎在吕炎的心上，要么忘记无燕，重回人间，要么可以记住无燕，却要永世待在这里，如此两难，简直没有办法可以选择。
孟婆也不管吕炎的反应，继续道：“你的几个朋友因为你也到了这里，也只有你能带他们回去。”
吕炎抬头看向云中子和神空神冲，心里暗想，两位道长还有血海深仇未了，云中子也是青春年少，自己若牵连他们滞留于此，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可是，可是要想回去就必须饮下销魂露，忘记凌无燕，这样的抉择自己实在难以决断。
神空当然看出吕炎心思，向孟婆淡淡一笑道：“阴神就不要为难他了，人非草木，又岂能完全做到了无牵挂，何况那位凌姑娘为了救吕少侠身陷绝境，这件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
孟婆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但一切本就是天数，就算你暂时忘记她，只要有缘，终有一天还是会相遇的。”
吕炎两眼发呆，喃喃自语道：“天数？有缘？”
一时间众人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吕炎身上，人世间最难的事情莫过于选择，而此刻的吕炎，却是遇到了所有选择中最难的一种。
足足过了有近半柱香的时间，吕炎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扫视一圈，最后咬了咬牙道：“我喝！”
云中子脱口道：“广成子兄！你……”
神空一摆拂尘道：“无量天尊，吕少侠可谓是侠骨仁心，就算重返阳间后你真的忘记凌姑娘，我兄弟二人也会竭尽全力想办法救她出来！”
吕炎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孟婆递来的销魂露，看着晶莹剔透的碧玉瓶顿了片刻，突然一仰脖子，咕咚一口，将瓶中的药液一饮而尽。
顿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吕炎几人统统笼罩在内，孟婆站在光圈外轻轻挥手道：“一路顺风。”
吕炎突然抓住云中子的衣领大声道：“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提醒我不要忘记无燕！”
云中子连连点头，吕炎松开他的衣领，嘴里不停念叨凌无燕的名字，这时白光越来越亮，一股旋风突然刮起，夹杂着飞扬的沙尘，迷得人眼睛无法睁开。旋风不断增强，一股强大的吸力带着四人慢慢离开地面，向高空升去。
“漫天神佛，求求你们，千万要让我还能记起无燕！”吕炎心里默默暗念，闭上眼睛任凭旋风将自己向上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