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静默，他微仰起脸，舞台上的灯光映出他闪亮的面孔，他一字一顿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够狂妄！可我喜欢。"庞统由衷道。
剧终时，全场起立鼓掌，演员三次出来谢幕，有女粉丝上台给主演鲜花，搂住了就不撒手，崔州平激动得抹眼泪，"我要去找司马懿签名！"
庞统不待见他，"你就这点出息！"
崔州平便撺掇着大家伙陪他去找偶像签名，谁知到了后台，已是人山人海，捧花的、抱礼物的、举海报的挤得水泄不通，偏偏不见主演出来，听说他还在和校领导进行亲密会谈。
崔州平充分调动八卦神经，四处搜罗小道消息，打听到司马懿当年是以高考状元考进许都大学，是响当当的校园风云人物，崔州平便憧憬了，他说他自己也是校园风云人物，俩校园风云人物见面，说不定是历史性的会面哦，将来是要载入史册的。
庞统等得不耐烦了，"翠翠，我肚子饿了，要不你自己等着，我们去觅食，待会来找你。"
崔州平见不到偶像绝不撤退，吃算什么，促成历史会面比吃重要一万倍，他挥挥手让没良心的众同学速速退散，等我要到了司马懿的签名，还和他握手吃点心，你们就嫉妒吧！
庞统说我对司马懿没一点儿兴趣，你就是和他滚床单，我也不嫉妒，兄弟们，我们去吃大餐，让这疯子自己等！
大家离了许都大学，刘琦的四个心腹也跟了上来，因这四人的名字古怪，被马良戏称做四阿，刘琦一直和四阿落在后面，叽里咕噜地说小话，庞统便去捅诸葛亮，刘琦很知趣是不？
庞统摸着瘪肚子，"可惜小马儿那吃货大神不在，都不知道该去哪儿觅食，愁杀人也！"
黄樱说道："我听徐娘说，这附近有一家本地饭菜馆，叫吃不着葡萄，要不我们去找找？"
众人便寻去了吃不着葡萄，那家菜馆生意太火爆，还没迈进门去，就见到一颗颗脑袋密密麻麻地漫了出来，塞得菜馆无有缝隙，有伙计出来迎客，说屋里没地儿了，各位客官愿不愿意在门口摆上一桌，你瞧那边有两桌客人也挪在门口，我们在门外搭着棚呢，比屋里凉快。
庞统问大家，"我无所谓，你们呢？"
众人无异议，刘琦又忙着和四阿说话，更没时间提出意见，那伙计便搬来桌子板凳，每人上了一杯清茶，送上菜单请客人点菜。
庞统弹着菜单，"大家可劲吃，饿死崔州平那二缺！"
正点着菜，恰又来客了，可这次连门边的地儿也没了，迎客的伙计连声陪不是，说要不你和别桌客人商量一下，大家挤一挤。
客人不高兴地说，人家一处来吃饭，都不认识，你让我挤进去，也太不礼貌了吧。
伙计没所谓地笑着，这真没啥，您没看见在面馆吃面，一桌四个人互相不认识，谁也不觉得不礼貌，您真想多了。
客人沉了面色，那是吃面，这是吃饭，是一回事么？
伙计还是个团圆笑脸，不都是吃么，难道面是吃，饭不是吃？
徐庶是好心肠，听见有客人没地儿吃饭，主动招呼道："这位朋友，你过来和我们一处坐，我们这里还有空位。"
客人转过脸，庞统乍一见，便是暗自吃惊，"怎么这样眼熟。"
诸葛亮微笑，"周公是也。"
庞统差点喷出来，他想到崔州平还在后台等着和司马懿签名握手吃点心，可本尊却已出了许都大学，出现在一家叫吃不着葡萄的饭馆门口，这是怎样的荒唐，怎样的滑稽，怎样的坑爹！
司马懿在犹豫，他不大愿意和陌生人挤一桌吃饭，那样吃着饭，会很伤胃口，诸葛亮笑盈盈地扬起手，"这位朋友，相逢是缘，过来一坐又有何妨？"
也许是被诸葛亮的气度吸引了，也可能是历史在这个时刻转动了神奇的齿轮，司马懿竟然走了过来，先道了一声谢，便在最边上坐下，也不挤任何人。
伙计问司马懿要吃什么，他说要你们的招牌盖饭，吃不着葡萄盖饭。
徐庶听了很好奇，"什么是吃不着葡萄盖饭？是炒葡萄么？"
居然有人不知道许都全城人都熟悉的招牌盖饭，司马懿立刻反应过来，"怎么，你不是许都本地人？"
徐庶很老实地说："不是，我们从荆州来许都旅游。"
"你们都是荆州人？"
"是住在荆州，未必都是荆州人，我就是颍川人。"
"颍川么，那这次来许都也算是重归故里了。"
徐庶揣着忐忑道："我看你很眼熟，你是不是刚才在许都大学演周公的同学？"
司马懿不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他很怕遇见狂热粉丝，"我.."
诸葛亮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他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我们刚刚在许都大学礼堂看过你的表演，很是精湛，都挺欣赏你的才华。"
这番话极淡定，不像是狂热粉丝的表现，司马懿放心了，"谢谢。"
"其实我们也演过话剧，只是没你这么好，今天见了你的表演，真真惭愧。"徐庶很诚恳地说。
"是么，你们演的什么？"
徐庶不好意思说出剧名，他想人家演这么有内涵的历史剧，我们居然演爱情偶像剧，高下对比太强烈，他敷衍道："就是很大众的剧目，比不过你们。"
说话间，司马懿的盖饭端上来了，那菜竟然是粉条豆腐炒肉片，看上去普通极了。
徐庶大惑不解，"为什么这个是吃不着葡萄，葡萄呢？"
"这都是隐讳的说法，用菜色做暗喻。"司马懿解释道。
"怎么暗喻？"
司马懿拈起筷子，指着碗中菜色，"粉条暗喻鱼翅，豆腐暗喻燕窝，猪肉片暗喻鲍鱼。"
诸葛亮笑道："容我猜一猜，这菜纯是在调侃屌丝，屌丝吃不着高级食材，便说鱼翅味儿是粉条，燕窝味儿是豆腐，鲍鱼味儿是猪肉片，这便是所谓的酸葡萄心理。"
司马懿赞道："聪明！"
诸葛亮不认为此盖饭的创意高级，"虽然有趣，却太损了，屌丝吃不起高级食材，未必会有吃不着葡萄心理，你吃你的鱼翅，我吃我的粉条，各自有各自的幸福感，因为达不到某种富贵生活高度，便臆断对方必定怀有嫉妒心理，这真是有钱人的残忍。"
庞统颔首，"我倒以为有钱人吃不着平凡的粉条，才是真的吃不着葡萄。"
司马懿听入神了，"吃了这许久的吃不着葡萄盖饭，今日才算听到真道理！"
徐庶坦诚道："我们都是屌丝出身，深有体会而已。"
那边的菜也上了，徐庶还邀请司马懿共同下著，司马懿推辞了，他宁愿守着自己的吃不着葡萄，也不吃那满桌子喷香的特色小炒。
"你们的话剧什么时候再演，真想再看一遍。"
"过几天校庆庆典还要再演，欢迎你们再来看。"
"听说曹将军会来看？"刘琦忽然插话。
"对啊，他会在校庆庆典大会上演讲，大会结束后，就是我们的表演。"
徐庶惋惜道："可是没票了。"
司马懿道："其实还有余票的，你们若真想看，我可以帮你们找几张票。"
徐庶是厚道人，不好意思占便宜，"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
"没关系，能多几个真正懂行的观众，我们戏剧社都会高兴的。"
诸葛亮轻声道："周公吐哺，四海归一，这剧目选得真有意思。"
"当时送去上边审了几套本子，原先还有一本是讲霍光的，最后定了周公吐哺。"
诸葛亮和庞统对视一眼，两人都默然一笑，可司马懿偏偏眼尖，这么微小的细节也被他捕捉了，可他没有动声色。
诸葛亮将桌上的一碗豆腐羹推了过去，"同学，别老吃吃不着葡萄，都坐到一桌了，和大家伙一块儿下著吧。"
司马懿夹着碗里的粉丝，他不动。
庞统调侃道："不会让你开钱，你给我们贡献了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我们请你吃饭也是应该的。"
"那不成，怎么也得AA。"
庞统畅笑，"你还真是不肯占人便宜，"他拐了一下诸葛亮，"某方面和你很像。"
司马懿又恭谨道："还不曾请教各位同学名讳！"
诸葛亮等人很爽快地报出名字，唯有刘琦忸怩了半晌，他大约不想暴露自己荆州牧长公子的身份，憋半晌憋出一个名字："黄琦。"
庞统暗自好笑，装作转头打喷嚏，凑着诸葛亮说："你丫还不抓紧点，人家连姓都冠上了。"
诸葛亮不理他，闷着头喝了一碗又一碗汤，脸色像是被热汤熏黄了，越发难看。
一顿饭吃毕，司马懿也不立即告辞，却陪着新结识的朋友们逛起了夜市，司马懿对许都甚是熟络，哪条街有味道纯正的中原菜，哪条巷有慢工细活的功夫茶，哪条路有水平高端的书画坊，他都如数家珍。
常在某些路段遇着布障阻拦，一只只窨井盖翻开来，露出一个个张开黑漆漆大口的下水道管道，便有工人爬上爬下，爬下去时还是高卢鸡，爬上来时已成了昆仑奴。
徐庶咋舌，"许都咋那么多窨井，这城市被挖得满身洞。"
司马懿道："还真是满身洞，许都地下管道密布，就说我们学校，地下都不知道埋了多少管道，蛛网似的。"
黄樱也道："我也听说过许都遍地管道，比洛阳城还要密集，好想看看许都城城市规划地下管道图，上回来得太匆忙，都忘记这茬了。"
司马懿奇了，"看管道图做什么？"
黄樱淡然一笑，"我喜欢土木工程，去哪儿都好搜当地的规划图，成癖好了。"
司马懿慨叹，"从没听说过有喜欢土木工程的女子，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我就是纯属好奇，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我们学校图书馆有许都管道图，你若是想看，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借。"
"那先谢谢了！"
这边正热火朝天的讨论地下管道，诸葛亮忽地说道："你们先走着，我去去就回.."他也不多话，转身就朝另一条路飞奔而去。
徐庶在他身后喊道："你去哪里？"
庞统歪着嘴笑，"某些人喝汤灭火，火没灭着，倒把膀胱撑胀了，老徐，你别喊了，某人三急着，越喊越急。"
等诸葛亮方便回来，却找不到同学了，他想或是那帮人等不得他，赶着去逛夜市，他也不找他们，自己顺着路往前走。
路边恰有个老头儿在卖旧书，那积了灰的书堆得一地，也不收拾齐整，他是见着书就走不动道的书痴，当即便停下来看书。
"有没有许都地下管道图？"
老头儿正坐在马扎上打盹，听见有人问话，懒洋洋地说："有。"
诸葛亮一阵窃喜，"麻烦找给我。"
老头儿伸了个懒腰，从一大堆碎布头烂竹简中翻出一卷城市规划图，那图旧得要脆了，像被耗子啃过，边角都缺了，中心还有一个大洞，展开了，仿佛被小孩儿糟蹋过的尿布。
诸葛亮细细看了一遍，他是好记性，刚才经过路段的窨井口，这上面却看不见，便自皱眉，"这个不全，有没有全的？"
老头儿歪着脑袋，"没有。"
"您再找找行不？"
老头儿懒怠动，倒怪起诸葛亮名堂多，"你要不要买？"
诸葛亮莫可奈何，"我要，可这个不全..算了，要多少钱？"
老头儿伸出一只手，"八十钱！"
"太贵了，你这可是旧书！"诸葛亮认定了老头儿坑顾客。
老头儿斜着眼睛，"旧书本来就比新书贵，我这可都卖的是绝版书，你现在去书店看看，哪儿还找得着？"
"少点！"
"七十五钱！"
"五十钱！"
"七十钱！"
"五十五钱！"
"六十五钱！"
"五十六钱！"
"六十五钱！"
"五十六钱！"
"五十六钱！"
诸葛亮利索地说："成交！"
老头儿有点儿懵，他想自己明明说的是六十五钱，怎么就变成五十六钱了，这脑子咋就忽然拧巴了。
诸葛亮取了五十钱给老头儿，"那六钱就让利了吧，老先生，我是学生，真没钱，你就再便宜点呗。"
老头儿想这年轻后生还真难缠，"我都让到五十六了，你还要让，我也要吃饭！"
诸葛亮便拈出一枚铜钱，"那我再加你一钱，五十一钱，凑成数是六，六六大顺，祝您老顺顺利利！"
老头儿要疯了，"好了好了，五十一就五十一，算我倒霉行吧！"
诸葛亮卷起图站起来，刚一转身，便像遇见了鬼，吓得他蹭地一退。
黄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是忽然来到，还是守了很久，脸上挂着透亮的笑，她指着诸葛亮手中的图，"买的什么？"
"旧，旧书.."诸葛亮的脑子不好使了。
"哄鬼呢！"黄樱一把将图夺过来，"知道你买给我的，谢谢咯！"
诸葛亮没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心思，便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不肯等你，说要去吃宵夜，我良心好，所以就剩下我一个人等你咯。"
诸葛亮想，狗屁吃宵夜不想等，肯定是庞统使诈，要制造什么坑爹的二人相处机会，庞统啊庞统，你丫咋那么八卦呢？
黄樱把图细细地叠起来，轻轻抹了抹上边的灰，"我就随口说一句，你就上心了，我现在很开心，因为从这件事看出来，你其实挺在意我，是吧？"
诸葛亮死撑着，"我是自己想看，我是学土木工程的.."
黄樱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庞统说你撑杆上瘾，你就承认你在意我，会死么？"
诸葛亮只管往前走，听见黄樱在背后咯吱咯吱笑，心里猫抓一样，又痒又麻又酸。
两人便一前一后，一个笑，一个沉默，仿佛走在一条路上的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从闹市走入寂静巷道，看着月亮在云里忽而现忽而隐，风轻啸而过，石板地上的碎影儿纷纷抖动。
黄樱追上了诸葛亮，"能歇会儿么，走了一晚上，累死我了！"
诸葛亮迟钝着，"哦，好吧。"
两人站在未名的小巷，也不知这是哪里，悄然的水声在脚边轻吟，几棵油桐树摇起了树冠，蓬蓬的花便飘落下来，院墙里荡出靡丽的歌声，仿佛哪个女子在吟哦相思之情，听来让人面红耳赤。
"这环境真安静，用来谈情说爱蛮好的。"黄樱颇有感触地说。
诸葛亮被吓着了，抬腿就想跑，黄樱一把拽住他，"你能不能别这么纠结，不是死撑，就是回避，你累不累啊？"
"那你要我怎么着？"诸葛亮反问。
黄樱平和地笑着，"不敢要你怎么着，就想问你，你如果喜欢我，为什么要躲我，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表现出你在意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