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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花匠兼司机 圣诞节

立秋的驾照发下来了。在澳大利亚,有了驾照,就可以代替证明你身份的所有证件,并且终身不验照。

拿到驾照的第一个星期天王琼邀立秋出去游玩。墨尔本人可能对沙滩和大海看烦了、看腻了,王琼不想再到去过的地方,她说朱里奇,咱们去看中国寺吧。立秋同意,可是王琼又忽然想起来,说她好向像去过一次中国寺,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立秋无所谓,去哪儿都行,不去也可以。王琼后来又说去看瀑布或者去看一个叫什么艾尔斯的大岩石,她说那里的大岩石非常有名,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大的岩石。不过,王琼又说艾尔斯那地方太远,大约四百多公里,朱里奇,我们一定要在那儿住上一宿,你觉得怎么样?

住上一宿?立秋说算了吧,太远不去。坚决不去。

王琼说:“你应该明白我的真实用意。”

立秋说:“我明白,但是我不去。”

王琼嘎嘎笑起来:“我的目的是让你练车!否则要驾照干什么?”

立秋说:“练车可以,但是我不在那儿住。”

“你一个人回来?”

“一个人回来就一个人回来。反正鼻子下有嘴,我会打听。”

王琼耸了下肩:“好吧,由你来开车,我看你能开多快!”

于是他们出发了,由立秋驾车,王琼坐在他身边指挥道路。

墨尔本郊外起伏的山峦真多,还有森林和牧场,牧场上移动着一片一片棉絮般的羊群……王琼把音响打开,放出来的像是牧歌,古老而苍凉。一会儿,王琼又把音响调出来一个女高音,听去甜美而嘹亮,立秋仿佛在王琼生日那天听过。果然,王琼高举起胳膊,狂热地欢呼道:“娜达莉。安波莉亚!”,对,就是这名字。

立秋开着开着越发得心应手,上了高速,时速便超过120迈,王琼大声称赞:“朱里奇你真棒,简直棒极了!”

红土地,干裂的、红色的、如铁红底漆那样的红土地,裸露,大片大片地裸露,什么也不种,偶尔有荆棵和荒草……立秋不知道哪条路是他半年前曾经一个人走过的,也不知道哪一小块土地、哪一个小土岗是那天夜里他曾经躺过的,曾经险些死在那里的……是呵,时间过得快还是慢呢?若说快,又度日如年,若说慢,又好向像是前些天发生的事。

“朱立奇,能不能再快点?”

“不能再快了。”立秋说,“不过你究竟要去哪儿?就这样一直开下去吗?现在已开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姑娘真的没有什么固定的主张,她始终在伴随着音响里的歌曲,身子一抖一抖地在动。这时她望望外面,说:“朱里奇,要不然我们就在这儿待一会吧,我看这儿的景色很好。”

立秋问:“你不是要去什么艾尔斯岩石吗?”

“其实也没什么。”王琼说,“只不过就一块大岩石。”

于是他们下车了。

这是路边的一个小山坡,大约就和立秋看过的南庄村外庄稼地边那道山坡一样,不高也不陡,但这里的景色的确不错,山上有树,坡上有青草,越过坡顶可以看见大片的山地森林。山坡下面便是路边了,这里还有一条河经过,那河约有十几米宽,河上的一座小桥便直接通往坡上的一条曲曲弯弯小径。

今天是星期日,这里也应该有游人的,但不知为什么没有。

立秋的车停在了路边的空地上。他们走过小桥,沿着小径往山顶走,立秋忽然说:“你怎么不关音响?”

王琼说:“关啦。”

“关啦?”立秋说,“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他们侧耳细听,原来从远处又传来优美的歌声,那歌声有点像娜达莉。安波莉雅,却又不是娜达莉。安波莉雅发出来的声音。

“是琴鸟!”王琼忽热兴奋地叫道,“琴鸟在学人唱歌!听呵,它唱得多好,多动听!”

的确,那是鸟儿,在学人唱歌,并且学得很像,立秋说:“咱们去逮它,好像它就在这山上!”

“好吧,那就看我们的朱里奇去逮鸟儿!”王琼大声地、好像在向世界宣布。于是两人往山顶上跑,但还没有到山顶,只见一只像大雁似的鸟儿扑棱棱飞走了。

王琼又嘎嘎大笑起来,说:“你想捉它,简直做梦!琴鸟,非常珍贵的鸟,只有澳大利亚才有,就像中国的熊猫一样。”

他们到了山顶,却也意外地发现了一块巨石,虽然不能与王琼所说的、也是立秋想象中的艾尔斯岩石相比,但也颇具了些奇形怪状。

立秋围巨石转了一圈,问:“会不会是陨石?”

王琼耸了耸肩:“陨石应该砸出一个大坑,不会轻轻摆放在山上。”她又忽然发现了什么,“朱里奇,这会不会是外星人干的?”

他们在山上遛达了一会儿,没有另外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便开始往山下走,立秋站在山坡上手指路边那条河:“那叫什么河?”

王琼说:“不知道,也许是迪亚曼蒂河,也许是达林河,总之河很多。”

立秋说:“河是不少,可人却不多。今天是星期日,一路上我们没看见几个人。”

王琼说:“七百六十八万平方公里,人口两千万,每平方公里两个半人。这就是澳大利亚,澳大利亚实际上就是一百多个国家和一百多个民族浩浩荡荡的大移民。”

立秋简直刮目相看了,他静静地望着王琼的脸。

“朱里奇,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是吗?”

立秋没有说话,他在山坡下面坐下来。这里有青草,绿绿的,身下是软软的,散发着一种潮湿的土腥味。

已经是十二月了,在中国正是隆冬季节,而这里春天才刚刚过去,开始向夏天转换。立秋想了想,时间终是过得快,他来到澳国是六月,现在已过去半年多了。

立秋又朝远处望去,旷野荒郊,一望无际的旷野荒郊,但星星点点的房屋依旧隐约可见,更远处,也许还有成群的村落吧。

“朱里奇……”王琼也坐下来,挨着立秋,手里在摆弄着一根草叶。

立秋见王琼似乎要说什么的样子,便问:“你要说什么?就说。但不许说出格的事。”

“你知道……”王琼欲言又止。

“那就算了,干脆别说。”

“爷爷要回南庄去,要回南庄去了。”王琼终于说了出来。这让立秋大吃一惊!

“南庄?哪个南庄?”立秋故意问,也好检验一下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还有哪个南庄?当然是中国大陆的南庄呵。”王琼低着头。

“你们在珠海不是有一个家吗?他回南庄干什么?”

“爷爷说只有南庄才是他真正的家。”王琼台头看着立秋,“朱里奇,你发现没发现爷爷的精神比前好了?好了许多?”

“我问你他回南庄究竟干什么!”

“朱里奇你干嘛那么凶?”王琼为立秋口气和神态感到惊异,“爷爷说,准备要拿出很大一笔钱。他说他离开家乡整整十六年了,非常想念,夜晚经常做梦。”

“噢,钱,他是想回去投资吗?”立秋带着一种鄙夷和不屑。

“也许是呢。”王琼说,“你知道的,爷爷太老了,人老了一般都思念故乡。朱里奇,你没有老,不也照样想念你的家乡吗?”

“他是太老了。”立秋说,“我给你们家干活的时候,他看我的样子就像老地主看长工。”

“朱里奇,什么是老地主?”

“老地主……我也没见过,但是电影里有。”

王琼愈发显出悲哀的神色。她说不管什么老地主,只为爷爷的衰老、以及爷爷要回老家的选择感到担心。

立秋手里的一根柴棍深深剜进地里去,他问:“你的父亲呢?他是什么态度?”

王琼说:“他们有争论,父亲嫌那地方太穷,交通也不便利,是不适合投资的。”

立秋严厉地说:“你父亲知道南庄吗?懂得南庄吗?说这样的话!”

“父亲当然知道,”王琼说,“他也是在南庄长大的,上了高中……”

“你爷爷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他究竟为了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

“朱里奇,你不应该用这样的口气说爷爷。我和你说过好多次,爷爷背地里一直说你好,一直夸你呢!”

“夸我……你替我谢谢他。”

“爷爷说他这次回南庄无论结果怎样,都不准备回来了。他说他死也要死在南庄。”王琼说着,居然流下了眼泪。

接着,王琼用低低的声音说:“朱里奇,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我很想和爷爷一起回南庄,看看我出生的地方,另一方面,另一方面……”

还第一次看见王琼如此的吞吞吐吐、犹豫不决,于是立秋命令:“说!另一方面怎样?”

“舍不得离开你。真的,另一方面就是舍不得离开你。”王琼神色黯然,她说她要慢慢变成中国女孩儿,此时完全像个中国女孩儿了。

“听,琴鸟,又回来了!”立秋忽然喊道。他要闪开这个话题,不愿再让王琼继续这个话题。

王琼台起头来听了听,说:“朱里奇你听错了,那不是琴鸟,是乡村乐队在演奏。”

立秋问:“这个地方还有乡村乐队?”

“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王琼用手一指,又恢复了愉快的情绪,“你看,那里有人家!朱里奇我们去看看吧。”

立秋摇头:“你自己去。我不去。”

“求你了,朱里奇。”王琼说,“你知道,我们学校也准备成立这样的乐队呢。这是个新的义工形式,专门为偏远地区的人演奏。”

立秋不肯去,但王琼的兴致很高,她站起来,说:“朱里奇你不要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她走过小桥,发动了车,朝远处有人家的地方开去了。

立秋心里感到紧张,浑身也紧张,不知是头在疼还是腿在疼,总之他觉得神经在抽搐。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也太重要了,在走投无路、万般无奈、而又灰心丧气的时候,事情竞然出现了转机,那老鬼竞然要回南庄!自己怎么办呢?要不要、有没有希望和那老鬼一同回去?自己一个人回去完全不可能,他首先付不起回到遥远故乡那昂贵的旅费,而回去之后又将是怎样一种局面?他又将如何撕扯和了断那聚集在心头无法化解的仇恨?他怎样面对高压线塔下那三个小小的孤坟?怎样向父母的灵魂交待?哦,腿疼……是头疼还是腿疼,好像是腿疼。

半年多来仇人每天都在眼前,他没有做出应该做的举动。实际上他已经等于放弃了,等于输掉了,甚至等于背叛了……原因很多,这个善良的、搭救过他的好心女孩儿,这个家庭对他并不歧视更毫无歹意,还有,那个老鬼出人意料地老,出人意料的衰弱,那病身子根本不堪一击,但是他朱立秋没有击,一次不曾击过。

立秋,你不愿意这么想?不敢承认这是事实?

是的,又摸到那把弹簧刀了,今天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把它放进裤兜里。王琼曾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刀,看着有点吓人。他说削水果,于是王琼便用它削水果,给他削,也给自己削,就像在三亚时的彭秀娥一样。但后来王琼又说:“朱里奇,你不会用它来杀人吧?”杀人?它现在已经是一块废铁,除去削水果毫无用处!

不不,不是头疼,也不是抽搐,真的是腿在疼,就在左腿的膝盖下面,像有一根针在刺,也像有一根细绳从那皮肉间穿过去……他抱住那腿,头俯下去,用头抵住膝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琼回来了,她问:“朱里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立秋没有说腿疼,他说头有些疼。

王琼说:“朱里奇,你吃一些维生素C片吧,我车里有,它对疼痛有缓解作用。”

立秋问:“真的有乐队演奏?”

王琼说:“真是棒极了,演奏得非常好。我想我们班里也一定要成立个乐队!”说着,她便去车里拿维生素片,还带来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她强迫立秋把嘴张开,把六七粒维C片放进立秋嘴里,又让立秋喝了几口矿泉水。

然后,王琼又像变戏法似地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手里是几张画。她让立秋猜:“朱里奇,你知道我画的是什么?是谁?”

“你平常喜欢弹琴,喜欢画画,谁知道你画什么?”立秋说。

“一共五张。”王琼说,“四张是头像,一张是身像,不过,朱里奇,画的全是你,全是你!”说着,便把那画递给立秋看。

立秋见那画画得有点像他,又不像他。那头像,画得很呆板,还透出些凶狠;身像,则看不太清楚,好像整个身子钻进了桉树的枝叶中去了。但身像很明显地突出了一点,便是上衣襟被风掀起的地方,所显露出的似乎十分性感的臀部、和下面系得很严实的裤扣。

王琼说:“我开始旁修绘画课了。记不记得?我过生日那天你在院里修剪树枝,我在下面和你说话,也一面在观察你。朱里奇,你真的很酷,也很性感,所以后来我就暗暗地画了你。”

立秋说:“你真的没事干,画我干嘛?”

王琼说:“你倒和我们老师一样,老师看了我的画,说,琼,monkeybusiness!他说我简直胡闹。“

立秋又问:“既然画我,为什么把我画得那么可怕?”

王琼委屈地说:“老师不理解我,朱里奇你也不理解吗?我画你,也等于我在画是大卫,画思想者,画亚瑟。列瓦利士。”

立秋说:“上次你就说什么列瓦利士,这次又说什么列瓦利士。”

“蛇!”王琼忽然尖叫一声。她本来想坐下,便不得不赶快躲开。

立秋朝王琼手指的方向看,确有一条大约二尺长、深绿色的草蛇朝他身边游过来。但他没有动,他不怕蛇。

“朱里奇!要爬到你腿上去了!”

就在王琼惊喊的时候,立秋猛然伸出胳膊一把攥住了那蛇的“七寸”,蛇翻卷起细长的身子,缠绕在立秋的腕子上,但立秋的手像铁钳一般扼住蛇的脖子不放。接着那蛇便被迫张开了嘴巴,立秋也就在这时像掰坚硬的果壳一样从蛇的喉部两手一撕,那蛇便劈开了,从头到肚,成了血淋淋的一条,然后立秋把它扔到远处去。

王琼楞楞地望着立秋,望了好一会儿,便神色凄哀地去寻找那蛇。

立秋只觉得腿疼。

王琼走回来,生气地说:“朱里奇,你必须承认你做错了事,它并没有伤害到你!”

立秋不说话。

王琼又说:“我喊的时候你离开它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弄死它?”

那腿忽又被针刺,这让立秋全身颤了一下,立刻又用手掐住膝盖下的部位。

王琼还在发脾气:“你应该知道,它同样是一条小生命!”

她看见立秋脸上有痛苦的样子,又带些讽刺意味地说:“朱里奇你是不是真被蛇咬了?请不要神经过敏!”

那疼痛只有几秒钟,就过去了。立秋站起身来,说:“咱们回去吧,不早了。”

同样,王琼牌气来得快,好得也快。她同意回去,便拉起立秋的手,边走边说:“刚才我在路上也想好了,还是要和爷爷一同回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不过朱里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立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腿疼,那疼痛虽然短暂,却钻心刺骨。

也许是精神紧张的缘故,也许是一种心理反映,不管它吧,总之有望了,他也一定要争取回南庄去,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也不管回去以后怎样。

在经过那座小桥的时候,立秋把那把弹簧刀从裤兜里拿出来,他只将胳膊一伸,那刀便从他的手指间轻轻滑落,然后“咚”地一声掉进那条河里去了。

王琼回身问“朱里奇你在干嘛?什么响?”

立秋说:“青蛙。”

那把刀,那把弹簧刀,从二十岁跟到他二十七岁,跟了他七年,现在没用了,完全没用了,即便回到南庄,也用不到它、也不应该再用它,当然要用更好的方法,更文明更合理更能予以罪人严惩的方法……

……圣诞节到了。

中国过不过圣诞节立秋不知道,但这里却把圣诞节过得十分隆重,就好像中国过春节一样。

王琼的父亲和她的继母前一天就回来了,捎回来许多好吃的,并给王琼的爷爷、奶奶带回来圣诞礼物,然后便和阿月一起做圣诞树;那树是一株塑料松,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泡;他们给王琼的圣诞礼物是一款新式手机,王琼的父亲王恳说王琼总丢手机,丢了一个又一个!王琼给那个唐博尔而她总叫他“糖包儿”的小男孩儿早就预备好了,是一套名为“奥斯曼”的系列玩具,据说价值二百多澳元。

王琼也给立秋买了礼物,是一大厚本包装很精美的世界文学名著集,里面有“教父”、“牛虻”和“雾都孤儿”等等。这礼物虽让立秋哭笑不得,但无论如何是王琼的心意,只好收下。立秋也匆忙跑到了镇子上,那威尔克镇,他已有些熟悉,便很快捷地给王琼买了一件花色连衣裙。王琼穿上了,很合身,外面又套了她自己的衣裳,但弄得很有些不伦不类。

但是王琼说:“朱里奇,真对不起,今晚我不能在家里过。我们约好了,我要到同学家去过圣诞夜。”

王琼走了,立秋一个人回楼上去,他想,圣诞,圣诞,你们过吧,我去睡觉。

这时候,阿月忽然隔着楼梯喊:“阿朱,老爷子让你到他那里去一下!”

老爷子自然就是王通森,那老鬼找他做什么?会不会是关于回南庄的事?不,不,他们谁也不了解谁的内心,只不过彼此都是中国大陆的人而已。

但立秋还是下了楼。他们还在忙着,阿月朝立秋努了下嘴:“喏,在里面。”

立秋走进王通森的房间。

“立秋呵,”王通森说,“亲不亲故乡人,来,认识一下。”

王通森的房里坐了一个陌生人,从来没见过。那人不用介绍自动站起来,向立秋伸出了手:“我叫佟德全。”

这人看去四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灰色西服,领带很漂亮,头上脸上也很光洁,脚下的皮鞋也崭崭新。

王通森指着那人对立秋说:“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在双凤山我们打过交道,那时候他可是个地头蛇呵!”

叫佟德全的人说:“总而言之我和王老有缘份。我刚来墨尔本没几天,在街上遛达,走着走着,我一看对面来的那人不是王总吗?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所以今天特来拜访,你说有缘没缘!”

王通森让立秋坐,并介绍立秋:“他叫朱立秋,出来打工,一时又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呢?好吧歹吧就崭且先在我这儿待。来来,咱们随便聊、随便聊。”

这老鬼真如王琼所说,精神的确比以前好,脸上也似乎有了血色,说话也比以前多。

佟德全让烟,立秋说不会;王通森说四年前就不抽烟了,于是佟德全自己抽,他翘起二郎腿问:“朱先生来墨尔本多长时间了?

立秋说“半年”。

佟德全赞许地说:“小伙子有眼光!告诉你,王老这人特大度,你好好熬着,不要着急,总有一天能混个澳大利亚公民。”

王通森很不客气,他既用长辈的口吻,又带嘲讽的意味,说:“你以为都像你?他是穷人,是普通百姓,挣点钱还是要回去的。”

佟德全掐灭烟头,“哦”了一声说:“反正我是不回去喽!签证到期再延、到期再延吧,总有一天会熬出头来的。”

王通森半笑不笑地说:“你呀,你就等着两国签了引渡条约,把你引渡回国吧!”

佟德全哈哈笑,说:“王老您这就不对了,我有那么大罪过吗?我有吗?罪过大了想出也出不来呀!”

王通森说:“反正你没少搂,一亩地你就要了我四千块,加起来就三百二十万呵。另外你还有许多,以为我不知道?”

佟德全又嘻嘻地笑,说:“王老您真好记性……当然今天在这儿说什么也没关系了,我们六个人分,您猜怎着?全他妈见钱眼红,面不露,头不出,操心费力得罪人全是我一个人的事。结果呢,我才拿了八十万!”

王通森说:“还有别的呢?一棵银杏你要二千五,直径八公分,一棵白蜡你要一千八,这又多少钱?当然,再往后我就不大清楚了。”

佟德全说:“您那总经理儿子清楚。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说圣诞快乐!您儿子不愿意理我,可是呢,他比您开窍,我说如果给现金的话可以打七折。后来他答应了,一共各要了一百五十棵。”

“你又拿了多少钱?”

“哎哟我的王老,我那绿化队也六、七十口子人哪!”

王通森说:“我问你,你一共当了多少年干部?”

佟德全说:“前前后后,十五、六年吧。”

王通森说:“就按你一年八十万算,十年呢八百万,十五年……”

佟德全大叫起来:“您这么算我够枪毙的罪过了,我们农村干部不就那两下子嘛?满搂能搂多少?再说那个双凤山工程也是十年九不遇的事呵。”

王通森笑了笑说:“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佟德全说:“还是出来吧,共产党的政策一时一变,时紧时松,万一哪天网眼儿加密了,一网捞下去就把我们这些虾米小鱼子捞上来了!”

王通森故意问:“你是共产党员吗?”

佟德全毫无愧色:“当然是。”又问:“王老是不是党员?”

王通森说:“可惜呀,我自认为不配,距党员标准十万八千里。”

佟德全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我有个远房表弟,他专门在拆迁办和拆迁户之间牵线搭桥,您知道只五、六年工夫他赚了多少?一千多万!”

王通森说:“这么说你还嫌捞得不够?”

“见好就收吧。”佟德全说,“利用我儿子在这儿上学的好条件,先让我媳妇出来了。反正家里也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那五间房子,我弟弟先住吧。您别等网撒下来呀,网撒下来就晚了。”

立秋想走,想离开。难道老鬼叫他来就是为了让他听他们两个那让人噁心对话?特别是这个叫佟德全的,官虽小,但话语间足可证明是个极其恶劣的贪官。

但是王通森拦住了立秋,说:“立秋呵,过了春节,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国?”

立秋一楞,想不到老鬼也问出这话。但他马上说:“愿意,很愿意。”

“我们看看情况,如果你愿意回来再回来。”王通森说,“反正我是不回来了。”

立秋顺势说:“您不回来我也不回来了。”

“怎么?你要回你的老家去吗?”王通森奇怪地问,“立秋,你还没有挣到钱,回到你山区老家可怎么生活呢?”

佟德全插话:“王老要回国?”

王通森说:“我主要是想为我的南庄老家做一些事,离开得太久了,想呵!另外我在这儿也住腻了,烦了,感到十分孤闷……对了,双凤山那里经营得怎么样?”

佟德全说:“您的二儿子在那儿掌管大权,怎么问我?”

王通森显出了些悲哀:“我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呵,他们也从来不和我说。”

“其实我也想春节的时候回去一趟。您知道,往年春节我家可热闹了,有给我儿子压岁钱的,有专门给我儿子交学费的,汽车在我家门口排出一里多远!”佟德全先显出了一番得意,后又叹气摇头,“唉,现在肯定冷清喽,没人再想着我喽。”

王通森说:“放心吧,会有人想着你,那就是替你算算账。你一个小小的村支书一年能挣多少钱?你儿子在这儿上学一年要耗费多少钱?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佟德全又嘻嘻地笑,说:“还有一样,其实国家并不和我们农村干部较真,我们是集体经济,自己吃自己,自己管自己,抱养的。”

王通森忿忿然:“我就不信,再来一次‘四清’,看谁还管你什么亲生的还是抱养的!”

佟德全说:“四清?倒是听说过。”

王通森说:“你还吃奶哪!那是个好运动,不管你占了集体多么小的一点儿便宜,不管你贪污了三块五块,也不管你比社员群众多吃了几斤粮食或多分了一捆菜,你都要彻底说清楚,然后该退赔的退赔,该处理的处理。你不说?不交待?有专人像熬鹰似地熬你,不把你屎尿熬出来不算完!”

佟德全说:“妈呀,那谁还当干部?”

王通森说:“所以那时候撂挑子不干的很多,到了年底公社专门下来人做大队干部的工作,大队干部又做生产队干部的工作。哪像现在?请客送礼,明目张胆地给钱,死活也要当上干部。”

佟德全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向西方学习民主,公平竞争。”

王通森带出一句“妈的”,说:“民主个屁,公平个屁!”

阿月来叫吃饭。王通森邀佟德全一起吃,佟德全说出来时媳妇已把晚饭做好了,便拱手告辞。

立秋觉得窝憋,想不到为这两人的谈话弄了一肚子气。但是也好,得到了一个信息,便是那老鬼的确要回南庄,证明王琼的话真实可靠。

立秋物质上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准备的。只需心理上做好准备,做好强大攻势,等待启程回国的那一天,等待用另一种方式报仇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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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灿白勋鹿:原来,你还爱我

    爱,唉,碍,对感情脆弱的人,怎么能忍受得了爱情上的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