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一袋老家五常大米想尝尝,一开锅,喷香的稻香扑鼻而来,还是我童年记忆那个味道,还是我难忘的稻花香。
二十个世纪七十年代,城市家家户户都吃供应粮,每人每月只能领到三斤的大米,做一顿干饭、一顿稀粥便弹尽粮绝了。余下的日子用剩余的粗粮敷衍搪塞我们。平时是吃不上白米饭的,只有我们兄妹当中谁要是遇到感冒发烧时,妈妈才会熬上半锅大米粥,用来给孩子败火。白米饭是我们穷尽了当时最高的生活目标了。
我对白米饭的欢喜打小便产生。记得小时候,幼儿园组织参加区里举办的春节文艺联欢,让我朗诵一首儿歌:白米饭喷喷香/社员伯伯种的粮/我们吃饭要爱惜/浪费一粒不应当。老师给我涂上红红的脸蛋,当我登上台,嗓门高八度,不像在朗诵好像扯着嗓子在喊,逗得台下的观众一片哗然大笑。从此,我获得了一个绰号——“喷喷香”。周围的叔叔阿姨见到我就逗“喷喷香”给我做女儿吧,我家有白米饭。当时,我还挺生气,认为他们用糖衣炮弹拉拢我,我歪着脖子向他们抗拒。但心里对白米饭的喜爱和追求却十分强烈。
一直有个愿望,就是顿顿餐餐吃白米饭。
我的祖籍在黑龙江省五常县,那是个盛产稻子的地方,并且那地方的稻子闻名全国。到那里可以吃上新鲜的香喷喷的白米饭。一年秋天,爸爸准备到老家五常看望奶奶,我也闹着要去,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爸爸终于带我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爸爸用全省通用粮票买来二斤蛋糕,我急忙要吃,爸爸说,这是给你奶奶买的,你不能吃。我明白这是爸爸在为奶奶奉行他的孝道。当我们下了火车又步行好几里的乡路,来到奶奶家附近的鲜族屯的时候,发现红彤彤的大火在燃烧。哦,失火了!谁家?爸爸小声嘀咕。我们眼看熊熊的大火将鲜族老乡的草房盖烧落,爸爸放下黄书包,急着帮助老乡们抢险。我也跟着爸爸穿梭在村头古井和火灾现场,经过一场紧张的抢险,火险被控制住了,可爸爸的黄书包和里面的蛋糕却是一塌糊涂……
第二天,我和叔伯兄妹到老乡家看灾后情况,看到他们正在忙碌地用稻草膳房子。那清香的稻草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悄悄地拿起一根稻草,在琢磨白米饭是怎么从它的枝叶中长出来的?发现那棵棵稻草上还真的留有稻粒。不由心升羡慕:看人家的房子都用稻米铺盖。我跟在大人的身后,将稻草丢在地上的稻米一粒一粒地捡起,然后用花手绢包裹起来,准备带回家。老乡金大伯看我仔细的情节,逗我说,你爸爸把你卖给我们了,要不你爸爸能帮助我家救火吗。幼小的我真的就信以为真了。
在老家住了半个月,白米饭让我感受到老家农村的温暖和富饶,邻里间的和睦与友善更让我难舍难分。
离开老家的前一天,鲜族老乡金大伯送来一袋五常大米,让我们父女带回家过年吃。爸爸说,刚遭遇火灾,还拿大米干什么,今年的公粮还没交吧?快拿回去!金大伯说,这点小意思,不算啥。老乡的盛情实在让我们难以拒绝。我心却在想,他们种稻子,有的是,一袋大米还值得推来推去吗?
要动身的时候,我又跑到金伯伯家的门前看那房顶的稻草,仿佛在我的眼里,那房顶满是稻米铺就的,看着那金黄的稻草,我会闻到白米饭香喷喷的味道。突然,房里传来一阵哭声。是金伯伯在骂儿子铁蛋:“谁让你偷吃白米饭的,那是给你爷爷吃的,你咋没个记性,你爷爷病得重不能吃菜团子,知不知道?今年收成不好,又着了大火,来年的粮种还不知咋整呢,你也没长心寻思寻思?”接着,金伯伯发出深深的一声叹息。金伯伯的叹息顿时刺痛了我的心,让我踌躇难行。打那儿,我对老家的眷恋变成了一种牵挂。
回到家后,金伯伯家房顶上的稻草总在我的眼前浮现,金伯伯的叹息也不时在我的耳畔回响。我没有像从前那样天天催爸爸给我做白米饭吃,我想那袋大米是金伯伯的汗、是金伯伯一家人的命,不能随随便便地吃掉。元旦,爸爸做了金伯送的家乡大米,我的心却忍痛动了筷子,这回我把碗中的白米一粒不剩地吃了……
昨天总要走远,童年必然要成熟,日子必然会一天比一天好。不知不觉中我一路走来,走近了一个崭新的世纪,一个和谐、祥和的时代。今天的我们不必再为饱赏不到白米饭而懊恼,不必再为物资短缺而困惑。
春节,单位发放福利,给职工分了两袋大米,老公的朋友又送来四袋五常大米,阳台成了粮仓,堆积如山的稻米让我喜出望外。我打开一袋老家五常大米想尝尝,一开锅,喷香的稻香扑鼻而来,还是我童年记忆那个味道,还是我难忘的稻花香。晚饭后,剩下一碗,我说,明早用它熬粥吧。老公说,扔掉算了,那么多粮食,还缺那一碗米吗?我说,不!不能因为拥有了太多幸福就不珍惜,珍惜就是得从一点一滴做起。说出这话,与金伯伯的叹息,与我童年的经历有关。
人所缺乏的不是才干而是志向,不是成功的能力而是勤劳的意志。
——部尔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