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告别过去,童心必然会成熟。当我回过头来看世界时发现一切都挺可笑的。
商城电梯的斜对角的墙面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丝绸方巾。有蚕丝的、南韩的、纯棉的,林林总总的款式,琳琅满目。特别是那方淡青色的透明丝巾,像面清澈的湖泊,让我的记忆在里面倒影,仿佛我童年的身影在不停晃动。它使我想起童年生活的一件趣事。
那是“文革”末期,我小学二年级还没毕业。班级里以我为“首”的9名傻丫头,整天疯闹个没完,对于生活的道理一无所知。当时经济拮据,家家兄妹多,都困难,吃的差,穿的更甭提。别说买条纱巾戴,就是看到有人戴着它都是稀罕事。特别是过春节,想买一幅头绫子戴那都是奢望。困难使我们只能用胶皮筋或毛线绳扎着两根小辫子上学去。那幅模样更增添了我们的傻气。
一次,小晶的妈妈赵老师托人在上海捎回一条红纱巾,小晶戴着它上学,把我和同学眼馋坏了,觉得那种优越感是我们永远都不能企及的。由于困难,美丽的装扮难以如愿,羡慕小晶的拥有是我们童年的憾事。
突然,有一天,女生小芬在学校厕所的台阶上拾到一条淡青色的纱巾,捧着它到班级里向我禀报,问该怎么办?我摸摸柔软而温暖的青纱巾,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扭过头去征求身旁二华的意见。她说,干脆把它剪成条,用来做头绫子。我觉得这个意见挺有创意,可以采纳。不过我主张“幸福”大家分享,一个也不能丢掉。无论是丑妞张丫,还是二愣大娟或者是赵老师的掌上明珠小晶人人有份。于是,我把9名女同学召集在一起,提出这个方案,大家一致同意,并表示坚决保守秘密。接下来开始行动,我们选择小芬家僻静的下屋,把青纱巾铺陈在地桌上,开始行动。大家却踌躇不前,不敢动手。我自告奋勇,承担剪裁任务。
一方纱巾怎么可以分成九等份这可得算好。弄错了就剪糟了。我运用我极好的数学知识,用准确的换算方法,左量右量青纱巾的宽度,把这个精确的数字除以9,每一份的宽度便有了答案。以这个宽度为标准,划分纱巾。大家都夸我理论知识和实践联系得稳妥。同时,我也感到十分自豪。
当剪子在纱巾上喀嚓喀嚓走动时,心情像是在舞蹈
我为自己的勇敢倍感骄傲,为自己被大家拥护而欣喜若狂。此刻,那一双双黑葡萄般的小眼睛紧盯着剪刀的走动。眼睛显得特别专注和紧张,急切等待一个美梦的落幕和揭晓。
剪毕,还未等放下剪刀,小芬急忙上前抢先占有。我啪的一下把她的手打开。为避免大家有争端,我告诉大家,采取公平分配的原则,以抽签的方式,谁抽到哪条就要哪条,免得互相攀比埋怨。大伙表示赞同。最后,独边的两条被小晶和张丫抽去,显然都没有意见。然后,我们自编自演了一出戏——“小社员”。我们拿着水瓢、茶缸,学着给田园浇水的样子,各个脸上美滋滋的表情。可是还没等我们把头绫子戴出去,却被人给出卖了。是小晶把头绫戴回家去时被妈妈发现了。在妈妈的逼问下,她如实招来……原来失主是一位极漂亮的上海知青——三年级的音乐老师。
由于“叛徒”的出卖,使我们身陷危险。我们被传讯到教导处,班主任挨个审讯,问纱巾是谁拾到的?谁出的“损”主意?又是谁动手剪的?我们异口同声:“是我们一起捡到的。”“一起哈的腰?”“是一起哈的腰。”“总不能是一起动手剪的吧?”“对,是我们一起剪的。”我为我们的回答一致感到满意。更为这种同甘苦、共患难的精神而感动。老师却被我们的宁死不屈、斩钉截铁气得暴跳如雷,拍桌大喊:“好,嘴硬不是?每人写一份检讨书,在全校大会上各念一遍,写不深刻别想上学。”
这下我们受尽了羞辱。我打了个草稿,内容仍是一起捡到的,一起剪断的做了头绫子,不该瞒老师,表示检讨。然后,照样每人照 抄一份,大会上重复读了一遍。可笑的是,小芬似乎把检讨书写成了表扬信,说我数学知识掌握得好,读完全体学生哄堂大笑。校长也拿我们没办法就此罢休。然而,“叛徒”终要受到惩罚的。尽管“叛徒”小晶她妈身为老师也保不了她了。她遭到了孤立。跳皮筋我们甩掉她;打布口袋我们不带她;没人和她一起玩游戏。我不允许同学们和她说话,谁和她说话就定为与“叛徒”通风报信。同学们见到她就唾弃她。课间休息时,她一个人孤单地躲在墙根下流泪,默默地承受着被孤立的痛苦。一天小晶的母亲找到了我,几乎是央求我让同学们和小晶一起玩,说她回到家哭得可伤心了。听后我有些心软,想原谅她一次,可是转而一想,因她的出卖给我们带来的羞辱和给同学们自尊带来的伤害,我坚决不能动摇。便回答:叛徒终有她的下场。小晶妈妈看到固执的我无话可说。
人总要告别过去,童心必然会成熟。当我回过头来看世界时发现一切都挺可笑的。成熟使我时常想起童年的伙伴。回想童年的一颦一笑和一出出可笑的往事。只是随着我们的长大童年的一桩桩趣事在我们记忆中模糊不清了。也许当年的班主任老师也不再计较我们的淘气和过失,否则老师她为啥要主张举办学生聚会?
那是二十七年后的一个周末。为满足班主任老师的这个愿望,我组织了一场学生会。老规矩,一个不许落,无论是丑妞张丫,还是二愣小娟或者是童年的“叛徒”小晶统统参加。那是一个狂欢夜,每个人都醉了,把握不好杯子,酒水一个劲地往盘里流。老师像个大朋友不停地喊干杯。突然小芬打开了童年的那个软件,笑料似的搬出童年那场闹剧。老师却语重心长地说:“哪个孩子不是从无知中走出来的,正是童年的无知才会成长为今天的有知;正是童年那些啼笑皆非的淘气的往事,才构成了你们斑斓的童年,才使你们的记忆丰富多彩。”为了老师的一番话我们共同痛饮了一杯酒。这时,我发现小晶刚才还笑逐颜开,这会儿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幅尴尬的样子。顿时我的眼前浮现出童年墙根下面流泪的小晶孤独的模样。为什么我们都不介意那件事了,小晶她还那么内疚?我准备换个话题,扭转一下尴尬的局面。突然,小晶起身出去,紧接着我跟了出去。随后大家都在喊:“小晶快点回来,你不喝没意思,快点!”
然而,我多希望人的记忆像台不断升级的电脑,如果过去和现在没有匹配的软件功能,就永远打不开遥远的记忆。为什么一个人一点小小的难堪或者过失就永远或一辈子像有条沟壑一样横在她与世界之间,让心灵永远跨越不了它。
人的一生就是进行尝试,尝试的越多,生活就越美好。
——爱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