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她眸中含血，似是渗透着极深的怨念，“所谓女妖，不过是他们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而给我扣的罪名罢了！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咎由自取。
看来她当年没少因这句“咎由自取”去祸害旁人。
怪不得云翊会说我生来便是祸害，苏浣颜会对我恨之入骨！我却不愿看着这样的她，仿若是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软声相劝，“不管当初究竟发生过些什么，都已经事过百年了，既然那些事让你那么痛苦，你为什么不忘掉？又为什么……”我顿了顿，仰身望了望这不知该如何醒来的梦境，分外无奈，“又为什么要将我拉入这梦中？”
倘若我能早些知道，这世间有一词叫“感同身受”，那么……我今日就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恼，只是一再冷漠，“因为我不甘心，我的大仇未报，我还有太多事没做，现如今……我的灵魂已被驱散，我只有借助你的手，才能要回世人欠我的债！”
若不是今日见了她，我还真不知自己的这张脸可以这样阴冷。
“你是你，我是我，这已是百年之后，我如何替你讨回那些不甘？”我摇了摇头，有些无措地向后退去。
她反倒靠近我，一步一步，“那就将你的这幅身躯给我！”
给她？
如何给？
我心慌意乱，全然不知道她的怨念究竟从何而来，我害怕这张脸，那么熟悉又那般陌生，像是一把巨斧不断地砍向我。
可这是她造的梦境，我深陷魔魇，又哪里逃得掉呢？
“沈漓落！”蓦地，一声嘶吼声砸入我的脑海里。
我一怔。
这声音——是云翊？
他找到我了，要来救我了吗？
“沈漓落！醒过来！”又一声，开口张皇失错，像他又不像他，云翊那一向沉稳冷漠的性子竟会有这般慌张焦急的时候吗？
我茫然地抬头看这黑暗无边的天际，竟好似出现的一道缺口，而云翊仿若就在那道缺口之外，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沈漓落。
是啊，我是沈漓落，虽是这女妖的后世，却早已不再是百年前的女妖，这幅血肉之躯是爹爹和娘亲赋予我的，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凭什么要我将这幅身子给她？
我一咬牙，攥紧了双拳，认定了自己就是死也不要同这女妖屈服半分！
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整个人皆在恍惚噪乱之下慌张起来，“是他？是云翊！”
“你认识云翊？”我蓦然愣住，虽然知道云翊是驱魔一族，自然会了解这百年的女妖，可云翊……她在百年之前，怎么会认识云翊？
“沈漓落——醒过来！我要你即刻醒过来！”云翊的声音还在，这女妖亦是一再得失了神，倏尔恶狠狠地望向我，“他在喊你的名字？你们认识？”
我不解这女妖到底是慌张还是害怕，我不敢答话，她就一下子握住我的肩膀，将我紧按住，俨然一副束手无措的模样，“他找到你了？云翊找到你了是不是？！”
我不懂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恩怨，说是云翊认识我，她就能这般激动，若告诉她我已经嫁给了云翊，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略一细想，我同云翊结了冥婚的事，还是瞒着她较好。
“真的……真的是云翊……”她蓦地对我松了手，仰头看向那道缺口，我想此刻她要是能够通过那道缺口出去的话，一定是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吧。
“我要亲手杀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她嘶吼咆哮，五指紧收，我只觉无论是口中还是掌心都要被她强弄出血来。
那是怎样的痛恨？怎样的冤仇？
“你为什么那样恨他？”我控制不住自己，终于向她问出声。
她骤然顿住，扭头盯住我，眼中的朦胧看不出是担忧还是鄙夷，“你现在很相信他？”
明明语调中是怀疑的，说得倒似肯定不移。
不过她这话算难住了我。
我相信云翊么？
这点真的说不清，云翊一直都会在我出事的时候出现，救我。无论是在被苏浣颜的巨蟒捉住快要吃掉的时候，还是现在被困在这梦境里怎么逃都逃不出去的时候，我能想到的活路，也只有云翊一条。
这算是信任吗？我不知道。
那女妖此时双瞳苍红如血，似已明了我心中所想，蓦地轻笑一声双足轻点落在一旁了的秃石之上，仅单手一挥便遮住了上空的那块缺口，断了我的唯一念想。
“我宁愿你信天下人，也不要你信云翊！”她这样说。
宁我信天下人，也不要我信云翊？
为什么？
是什么，能让她那样恨云翊。
我看着她，无言以对。
黑夜中，独她一袭红衣随风轻舞，翩若赤蝶，美得恍惚却致命。
“沈漓落，真是好听的名字。”她见我一直沉默，忽然微微启唇，“你从小就有着沈府给你的万千宠爱，而我自出世便要受这世间万物的摒弃！为什么上天那样不公平？”
她的神情愈发可怖，我已不敢再这样直视她，然而此刻身后就是冰冷的湖水，早就无路可让我退却。
“你以为云翊是真正的待你好么？”她咬牙冷笑，“倘若有一****做了一件不如他意的事，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毫不犹豫地杀掉我……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巨齿狠狠地扎入我的血肉里，我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耳朵，可笑的是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害怕会听到些什么。
“来吧，把你的身体给我吧……”她声音薄如轻纱，缥缈得像是炼狱中的勾魂使者，“只要你把身体给了我，从今往后所有的痛苦就再也不用你来背负了……”
从今往后所有的痛苦，就再也不用我来背负了。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沉沦了。
沉沦在这女妖的“温柔”里……
随着她轻柔的言语，我脑子里只剩下了绵绵倦意，恍惚中似看她蓦然腾空而起，向我扑来。
“啊——”随后，身前迎来她一声痛入骨髓的嘶吼。
我就在那一声痛嚷中清醒，最先看到的是突然出现在女妖身后的一道光束，我知道……这定是云翊设法来救我了，心底豁然松了一口气，浑身颤抖着从女妖身旁逃开。
只是脚步还未离开得太远，便被那女妖从身后再次捉住，她的身子被光束困住，动弹不得，除了一双手掐的我生疼也做不了别的，“他为什么要这般费力地救你呢？”她这样问我，倒叫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既然他眼下能够如此在意，数百年前又为什么亲手将我焚以棺祭？！”我呆呆地望着她，总觉得这表面冷厉的女妖或许也没有那般狠毒。
“沈漓落！”她倏尔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手中的力道更深了几分，“上一世伤你杀你骗你恨你的人就是云翊！你不可以再相信他！永远都不能相信他！”她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将这句话刻在了我的心里，耳边刹那间一片寂静，似乎只是为了将这句话听得更加清楚。
我早已乱了心神，慌忙地去挣脱她的束缚，谁知竟一时间失了平衡，顺着半空中突生的一道弧度，坠入了身旁的湖泊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