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现在眼睛有点呈三角形了,在青少年时我也曾为自己有一双又亮又圆的大眼睛而骄傲过哩!那时,我的视力非常好。白天,老远路一只在爬动的小蚂蚁也能看得很清楚;晚上,在五支光电灯泡下照样可以看清比六号字还小的字。哪料到一过四十岁,视力竟会差了起来。开头,我还以为是眼睛近视了,后来在医院里用视力表检查时,从上头最大的“E”看到底下最小的“E”,无论是哪个方向的,个个都看得清清爽爽。医生说我的视力很好,一点没退化。我以为医生的话不会错,以至差一点又使我为自己的眼睛而骄傲了起来。
“眼睛老花啦!”这是在我四十五岁那年,眼科医生给我下的结论。四十五岁正当壮年,可我在不知不觉中,眼睛离书报、稿子的距离越来越大,有时甚至把字写到方格子外面去了还没发觉。晚上,家里电灯泡加大到十五支光,读起书报来仍比以往在五支光下还要费神。“老啦!”平生第一回从我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来。诚然,这“老”字每个人都轮得到,谁也别想赶走它。正如鲁迅先生在《随感录·四十九》中说的那样:“凡是高等动物,倘没有遇着意外变故,总是从幼到壮,从壮到老,从老到死”,“毫不为奇的过去”。这话虽然说得实在,可我总觉得我与这“老”字搭上界也太早了点。以往常听人说,人老先老脚,可我一双脚很有力,弄不懂我怎么会先从眼睛“老”了起来呢?原以为我这双一向引以为自豪的眼睛是永远可以保持不变的,因此心里更感失落。后来与相仿年纪的朋友谈起来,大家的情况竟与我大同小异,只是各自都“保着密”,说穿了都企图逃避这个“老”字,都不承认眼睛老花就表示人在老起来了这个事实。
眼睛老花这种生理现象,其实是没办法遮掩的。开始时,两眼疲劳也许还能忍受,后来程度加深了,迫使你不得不配戴老花眼镜。我在宁波医院检查验光的结果是一百五十度远视,医生要我配戴一副老花眼镜。那时,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不该是戴老花眼镜的年龄,况且远视程度并不高,仅仅一百五十度而已,熬得住。这样又挨过了整整两年,经医院检测,远视两百度还超过。医生告诫:再不配戴老花眼镜,眼睛老花程度加深的速度还要加快。这回我感到再也不可“打肿面孔充胖子”了。四十七岁那年年末,我终于配戴上第一副老花眼镜戴上老花眼镜后,我在读书、看报、写字时爽快多了。同时暗自窃喜,我从镜子里看到,戴了眼镜后的我,虽然有些异样,不过还不算难看。诚然,戴老花眼镜不是为了美观,是被迫而戴,没奈何的事,然而它毕竟是装在面孔上的“两扇窗户”,抛头露面时最显著的是一对眼睛。因此,在平时我尽量不把“两扇窗户”装到面孔上去;有时必须“装上”去时,则尽可能防止养成不停地把眼镜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那种习惯,因为在我的印象里,看到台上做报告者这种情形会让人头晕。
我自从戴上第一副眼镜至今二十年,共配戴过四副老花眼镜,平均五年更新一副。为了戴上既适度、舒服,又大方雅观的眼镜,每次更新我都不马虎,宁可多花点钞票,到老字号眼镜店先验光再配戴优质眼镜。我在退休前一年又被检查出双眼散光,而且程度不轻。只好定配一副矫正老花加散光的双光眼镜。戴了这副眼镜平视时能纠正散光,看书报或写字时则解决了老花,一镜两用十分方便。如今,我眼镜戴习惯了,不戴反而会感到不舒服。亲戚朋友和邻居们也看惯了戴眼镜的我,一旦发现我偶尔没戴眼镜,就会觉得我有点异样。我有时思忖,要是早些年在我们城区室外也能像如今一样到处满目郁郁葱葱,晚上室内灯光也能同现在一样如白昼般明亮,那么我的眼睛可能不致过早地戴上老花眼镜。
200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