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家在搬迁到新房居住时,把三门大橱、五斗橱、被柜和樟木箱等旧家具,连同藏在里面不穿的衣裳,全部留在了老房子里,要不是前些天说要拆老房子,恐怕还不会想起它们来。
我和老伴发愁多年来那些穿不能穿,卖没人要,丢掉舍不得,连送人恐怕也没啥人会要的过时旧衣裳不知怎样处理好。尤其是对其中一些看作“宝贝”似的一直珍藏着的,更是发愁。比如垫在樟木箱底的那件大白细布直襟布衫,是我少年时代从家乡穿着它去上海的;那件放在三门橱里、已经有点发白的蓝卡其列宁装棉衣,是我青年时代从上海去北京时做的,因为尺寸做得大,所以整个青年时期的每年冬天都一直穿着它,1963年我从北京南调后,还穿过好几个冬天。这一单一棉两件衣裳,伴我从少年到整个青年时代,记录了我从南方到北方,又从北方回到南方这段人生旅程,我怎能不珍惜它们!
那件质地很好的全毛华达呢中山装,有着不平常的来历。它既是变害为利的产物,又是同事间诚挚友谊的结晶。1978年夏末,与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们向我发起限时戒烟的“总攻势”——因为在一起工作的十来位同事中,只有我这个当“头头”的抽烟,使大家被动吸烟。其中一位姓许的女同事,更是“声色俱厉”,扬言要从我的工资中扣下当月的烟钱。其余人随声附和,并公推小许替我代为保管扣下来的烟钱。在众人强大“攻势”下,我被迫暂停了抽烟。四个月后,我趁去省里开会之机,向小许要回了被大家扣下的四个月烟钱。到了杭州,我用这笔钱买了一件质量很好、很合身的藏青色全毛华达呢中山装,穿着它出席会议,着实风光了一回。没想到,会议期间各地来的熟人相聚,把我的烟瘾又轻而易举地吊了上来。散会回来,在我簇新的全毛华达呢中山装口袋里装了香烟和火柴,结果挨了同事们的批评还受了“罚”——请大家吃糖。时至今日,老朋友见面,我那次省下烟钱买衣服,买了衣服又抽烟(有人概括为“戒烟——买衣;买衣——抽烟”)这件事,仍然成为大家笑谈的话柄。
藏在五斗橱里的还有在部队当兵的表妹夫送给我、当年曾最吃香的全套军服;挂在三门大橱里的有通过关系走后门定做来的匈牙利进口厚呢大衣,有里面絮着骆驼毛的中式棉袄和蓝布罩衫,有请个体裁缝定做的毛涤西装……这些衣服的缝隙里渗透着时代的气息,它们的式样、颜色和质地保留着不同阶段社会的痕迹,甚至在这些衣服的口袋里还蕴藏着“歌我人生”的一个个故事情节。
在众多的“古董”衣服里,最弥足珍贵的是我老伴四十多年前与我结婚当新娘时穿的那件织锦缎绣花袄了。那是件纯真丝面料、完全由手工精心制作而成,十分考究的婚装。尽管这件织锦缎绣花婚装一直被珍藏在樟木箱内已数十载,可至今其鲜艳的色泽仍不减当年……
时代发展,社会进步,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只好让那些皮的、毛的、呢的、丝的、麻的过时服饰成为“古董”了。
200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