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八十里，是片青黛幽幽的山区。有数的几十户人家，散住在坳内一条二里多长的山溪两岸。坳内长满了树，溪水从房屋和树根旁流过。景致是很美的！
乡邮电所的小邮递员，骑辆半新的“飞鸽”车，每天午后进山来，送来外面大世界对小村人的无限关怀和问候。
小村里人不忍心远道而来的小邮递员再挨家挨户送信件，自发地选村部为集邮点。于是，每天午后或傍晚，小村的广播喇叭里，准要喊呼张三、王五带上私章或证件到村部来。
“曹亮！”
今日里的这声呼唤，对期待中的曹亮大叔来说，如同久旱的庄稼喜逢骤雨。老人扔下正切猪草的菜刀，抓过一旁小树杈上的旧衣衫，边伸袖子，边往大门外走。已经走出大门了，他又转回头，扯开嗓子冲屋里喊：“贵——他——娘——，俺贵子来——信——啦——！”
喊了一声，没等屋里的女人照面儿，曹亮大叔便乐颠颠地奔村部去了。小贵子开春时退了学，抹着泪水跟山后的基建队去了大庆。他们在那里建大楼，干得很红火。曹大叔是找了个熟人才把小贵子带上的。临行前，曹大叔挂念儿子头一回出远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常写信来。
可是，从春等到夏，从夏盼到秋，一等就是小半年。
“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到现在才来信！？”曹亮大叔为盼儿子的信，心里边早就油煎火燎的了。
现在信取在手中，曹亮大叔还一路骂着。但他脸上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同样是盼信心切的老伴儿，没等老头子取信进家，就喊来了东巷的四运儿。
四运儿原先和小贵子一个班。眼下，正在山嘴口中学读初三。小村里，一块上学的十几个，能坚持从山坳小学读到山嘴口联中的，就还剩四远儿一个。
“你贵子哥来信啦！”
这话，曹大妈不止说了一遍了。现在信就在四运儿的手中，曹大妈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把话重一遍，又重一遍。
四运儿坐在曹大妈用袖子抹过的板凳上，慢慢打开信，读道——
父母大人：
随信寄去2000元钱，望查收！
曹亮大叔还盼下文，可四运儿把信纸一卷，说：“就这个！”
“就这个？！”曹亮大叔瞪大两眼，显然是有些不相信。
“告诉你后边有钱寄来，这两天，你就注意听广播吧！”四运儿把信上的意思又重复一遍，递过信纸，起身要走。
曹亮大叔拦住他，把信又递过来，说：“你再细看看！”
四运儿说：“就告诉寄钱的事，别的什么都没说。”
“你再细看看！”曹大叔一面说，一面关照老伴，“给四运儿洗几个枣儿，拣大个儿的。”
四运儿受宠若惊，但他还是把信接过来。这一回，他读得格外认真。
忽而，四运儿读不下去了，他愣愣地看着曹大妈。那个刚才还笑逐颜开的女人，这会儿，抄起衣襟，抽抽嗒嗒地哭开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曹大叔喊呼眼前的女人。
哪知，女人自有女人的道理。
曹大妈说：“俺贵子才出去几天呀，就挣来这么多钱，一准是在外面干着牛马样的活儿！”
这一说，曹大叔也有些心酸了。他示意四运儿别念了。
转天黄昏，曹大叔正和老伴在牛棚里铡草。大喇叭里喊去取钱。
老两口好像谁也没有听见，仍然一个按铡，一个进草。许久，铡草声没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