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寒风冷银月,且问道茫茫
声音渐渐消逝,何然与尹东升眼前的重影儿不见了,只是依旧模糊,脑子不怎么清晰,当他们看到清山县家家户户亮起的灯火,听到早已沸腾的鸡犬,与邻里的骂街声,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良久,二人并肩而立,止住身形上的摇晃,吐了口酒气,目光齐齐望向高悬的明月,默默无言,没有了声音。
清风微微拂过,刚冒芽的青草轻轻颤动,些许是有些受不了春日里刮起的寒风吧,让二人的精神也稍稍清醒了些。
湖面漾起层层涟漪,孤帆小船顺流而下,两道人影背负双手,举头望月,身影在月色下拉的很长很长。
“你只知我名讳,为何不问我出处,来自何方,出自何地?”不知何时,尹东升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的沉默。
自相识起,二人欣赏各自的才学,性格也对路子,很多事情言于心,止于口,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但二人都知道,其中缘由,绝非刻意隐瞒。
“朋友相交是交心,不问出身,不寻来历,你不说的,我也不想知道,等你想说了,必会告诉我,哪怕你是朝廷钦犯,或是江湖杀手。”何然回答的很干脆,因为这是他的准则。
“呵,相熟数月,却胜过同胞兄弟,没有功名,才学却独领风骚少有人比,不入江湖,却潇洒盖过那些剑士名流,对友更是坦荡,心诚志坚,你真是.。一种讽刺!”
尹东升沉默片刻后,自嘲的笑了一声,他虽出自皇家,奈何皇家无情,自古皇权皆是建立在背后的阴狠之上,这些年来他深有体会。
而且他自认为才学渊博,跨出了儒者学识中的束缚,别具一格,行事风格也够坦荡,交友交心也无藏拙,可接触了何然他才发现,一切自以为是的想法轰然崩溃。
他甚至自诩为,虽生在庙堂之上,却有一颗江湖之心,打小就看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加渴望内心的阴暗有一丝光亮。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羡慕我?可无论是哪一种,千万不要学我,我可是天生有一个好老师。”何然半开玩笑的指了指头顶的夜空。
“你倒是想得开。”尹东升笑骂一声,仰望星空,忽然愁绪涌上心头,道:“之前的我,对于名和利毫无觊觎之心,只想多结识一些饱学之士,交一些知心好友,偶尔驰骋马蹄于山野,一生足矣。”
“我不奢求更多,更不想争夺那遥不可及的权力巅峰,可他们依旧不信我对权利的淡漠,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死人才最牢靠。”
说到这里,尹东升情绪有些激动,双手握拳,深情愤恨,那精致的面容,好看的如春天一朵花的脸蛋,突兀的有些狰狞。
言到情处,何然眉头一簇,却静静倾听。
“所以,母妃死了,就在我眼前,恰恰饮了我那一碗莲子羹,毒毙!”
“可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无论是大皇兄,还是二皇兄,他们都不希望再多一个拦路石,来阻挠他们登上权利的巅峰宝座,只有我死,他们才会更放心。”尹东升双眼湿润了,眼泪不自觉的滑落下来。
一旁的何然再也难以保持平静,什么人才能用这样的称呼?答案呼之欲出,唯有皇室宗亲才可如此。
清山县虽是地处偏远,距离京城更是路途遥远,可对于朝廷,总会时不时有消息传来,因为那是天下最为鱼龙混杂,争显权贵,风起云涌的地方。
比如当今太子未立,大皇子与二皇子互结朋党,羽翼渐丰,目标直指那东宫储君之位,甚至是后宫如何又多了一位妃子,心思偏向何方,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个京都,直至大江南北,当真是口口相传,胜过快马加鞭。
可最受江湖所认知的还要当属这三皇子,他生性淡泊,高雅闲致,又活得洒脱随性而为,从不与人争斗,只寄情于山水之间,草莽之中,才情一绝,是万千少女中心仪的对象。
何然万万没想到,与自己称兄道弟了数月,托付为知己的尹东升,竟然就是当今皇朝的三皇子,自出生就受封玉碟,宝策,血脉贵不可言。
然而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一向不谙世事的博学才子,心性大变,在他的话语中,何然多少猜出了什么。
“一次又一次,我以为他们只是被权利冲昏了头脑,终会醒悟,所以我都忍下了,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一味忍让了。”风划过那漂亮的面颊,青丝飞扬,衣袂飘舞,尹东升看起来好不飘逸。
只有何然听得出,尹东升话语虽淡,可这句话中的杀伐果断令人咋舌,何然想要劝解什么,嘴角蠕动却最终止住了口,悠悠一叹道:“自古幽幽帝王路,一将功成万枯骨,这条路太难了,需要踩着太多的鲜血与尸骨了,史书记载的血迹斑斑历历在目,你真的做好选择了吗?”
“帝王路尽管艰难,可我已然无路可退,他们终究惹了不该惹的人,既然忤逆不了这天道,改变不了现实,何不欣然接受,从此披荆斩棘,看一看,最后到底是谁踏上权利的巅峰,统御这片疆土,在宝座上俯瞰这万里河山。”
这时的尹东升也变了,变得霸气横生,像是激发出了血脉中的高傲,目光炯炯,一往无前。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洒脱!”何然暗叹一声,看着尹东升挺拔的身姿,初初有了一代帝王的神韵,掌控天下,脚踏芸芸众生,俯瞰天地苍茫。
没有人能够体会,一位皇子所要承受的,要比一般人更加沉重,深宫大院,机关算尽,步步心机,没有人能够坦诚相待,到处都是局中局,计中计。
那是一个冷漠的世界,就好比寒冰霜飞雪,刺骨的寒冷。
何然被生活所逼,却还有的选择,怕就怕深处皇室,一切不如人意,前方只剩下了一条路,别无他选。
可无论尹东升如何变化,内心的那份桀骜终不会被帝王心术,权谋利诱所替代,他还是他,依旧是何然所认识的才情卓著,嗜酒贪乐,爱看美人儿爱偷酒的尹东升。
尽管古来帝王都会被权利蒙了心智,可何然就是无由来的信任他,因为二人曾视为知己,称兄道弟。
“这是道别酒?”再次相对沉默之后,何然轻轻开口。
尹东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一个问题,看向一旁的何然,神情中有些激动的期许,道:“今后的你,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