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月血染霜
第三章
八年仇与恨，一夜虎搏龙【二】
那店小二只道他是因死了那许多人于心不忍才叹气，顿时也异常愤懑道:“那纵火之人也当真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竟一个也不肯放过…”略微一顿又道:“随后咱们掌柜的相中了这块地皮，说是风水宝地，也不理会许多人说是晦气，便在老地方盖起了这家客店。”那老者微微点头道:“你所说那大老呢？却又是什么来历？和那老店又有些什么瓜葛？”那店小二听了笑道:“老先生这可算是问对人了，这事咱们客店便只有小的一个知道。”待看到那老者没丝毫反应，也不敢再卖关子啰嗦，小声道:“当时掌柜的正陪着那贵客交谈，顺便吩咐让小的送些饭菜上来。待小的将饭菜送到门口，却正好给听见了些。小的叫开门进去，他们却不说了，小的匆忙看那贵客一眼，约摸三十岁上下年纪，生的倒很是白净，穿着却没半分大老板气派。一身洗得脱了色的青色长衫，倒看不出他恁得有钱。随后我便给掌柜的支使出去了。只是小的一时对这大老板好奇，便假作些下楼声响，却偷偷贴在门口听了片刻。离得又远，况且他们说话声音小，只听得那大老板说了和那老店的掌柜有些亲戚，今日正好是他祭日，便想请这一众旅客大吃大喝一顿。随后便是听他和咱们掌柜的谈起盘店之事，小的也听不太清，便没有再听了。”那老者听了，微微摇头，随即喝了一口酒，随口道:“便只有这些么？”那店小二听了只道这老者不满意，自己却也当真所知有限，当即苦着脸道:“小的…小的便只知这许多了，倘若老先生不满意，小的便再去打听打听，老先生还想要小的打听些什么？”那老者略一沉吟道:“老夫想见一见那位大老板，小兄弟可能帮的上忙么？”
那店小二听了一惊，暗自警惕起来，只道这老者仗着身手打上了那大老板主意。那老者一看这店小二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顿时哑然一笑，道:“小兄弟只管放心，老夫从不做那等偷鸡摸狗、恃强凌弱之事。”随即神色黯然下来，叹口气道:“当年老夫一个后辈，也给那场大火烧死了，老夫寻了这么多年，也未找到线索。听得小兄弟说起那大老板与那老店有些干系，这才动了见那老板念头，盼着能问出些什么线索来。”那店小二恍然道:“难怪您老这么上心呢。原来也是给那场大火害得。说起来那天杀的也当真该天打雷劈，那许多人与他无冤无仇他也下得了手。”恨恨骂了一通，这才转口为难道:“只是…咱们掌柜的也说了，那大老板车马劳顿已自歇着了，小的也不便这时候去打扰，否则给掌柜的知道了，说不定便要丢了饭碗。”那老者也自能体谅于他，摆摆手道:“那便罢了。”那店小二见这老者神色郁积，况且自己也收了人家银子，也不好拿钱不办事，当下又道:“老先生也莫要心急，想那大老板大老远路来一趟，想必也不急着走罢。等明儿个一早，小的便是拼着饭碗不要也定要去帮老先生叫开了门。”那老者闻言一笑，随口道:“明日便明日罢。你且去忙罢，有事老夫自会唤你。”那店小二见这老者似是不愿多言，他也甚是知趣，招呼一声便转身喜滋滋去了。
这客店热闹了许久，方才冷清下来。其时夜已深了，大堂早已掌了灯，甚是通明。大多旅客吃饱喝足了，便回了客房歇息。只剩下不多几个喝醉了得吵吵嚷嚷，看着有些冷清。那老者也不理会，一个人只管坐在角落慢吃慢喝，却是吃得少喝得多。其间那店小二又过来给他添了酒，见他喝了两坛子酒兀自不见半分醉意，暗暗咋舌，一个劲赞他海量。
那老者再添了一碗酒，将那空坛子放在一边，抬起头来正好见那小二收拾桌子，随即招呼他一声。那店小二立时便走了过来道:“老先生可是要去歇息了？”那老者也不回话，只是沉着声道:“再去拿过两坛好酒来。”那小二听了忙道:“您老可别再喝了，虽说今儿个吃喝多少不用付钱，您老也要当心身体不是？”那老者听了不禁好笑，打趣道:“便是不要钱老夫才贪些便宜，倘若付钱老夫可舍不得喝这许多。莫要再啰嗦了，快些将酒送过来。”那店小二给他说得一愣神，却也当真不敢再啰嗦，转身便去拿酒了。待那老者将那最后一碗酒喝干，那店小二却也正好拎着两坛子酒过来了。那小二将两坛子酒摆在桌上道:“老先生您老要的酒送来啦。”那老者起身，拿过酒来，正欲对那小二说话。却在这时见得一个人自那楼梯走下来，右手挑着一个灯笼，左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许是觉得奇怪，多看了几眼。那小二倒也眼尖，便也顺着他眼光瞧过去，当即惊“咦”一声，奇怪道:“这不是那大老板么？这大半夜的出去做什么？”那老者听了转过头沉声问道:“这便是今日请客那大老板？”那小二忙道:“是呀，小的今儿可是见过的，保准错不了。谁想这大老板分明说了要歇息，却又大半夜醒过来。嘿，我猜这大老板许是耐不住寂寞了，这镇子上倒也有几处好地方的。”那店小二自顾说着，那老者却一句也没听进去，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忽地将手中往哪店小二怀里一抛，道:“这两坛子酒麻烦小兄弟先帮忙收着，老夫稍后来拿。”那店小二看着酒坛子飞过来，吓了一跳，生怕给打碎了，终于手忙脚乱终于接住了。心里气恼，正待责怪那老者几句，一抬头却不见了那老者人影，当即又给吓了一跳。兀自不信，赶忙将那两坛子酒放在桌上，使劲揉揉眼睛，却还是没见着那老者人影。这小二顿时有些个恍惚，喃喃道:“莫不是遇见神仙了？”
却说那老者出了客店，左右打量一眼便寻到了那大老板身影。此时夜已深了，街上冷冷清清，见不得半个人影。况且那大老板提了灯笼，一眼便能看到。却见那大老板径直钻进一条巷子，那老者当即跟了过去。到了那巷子入口，那老者向里望去，却见那灯笼在另一头摇晃。那老者凝目盯着看了几眼，随即暗自一笑。当下轻轻一跃便上了房顶，四处打量一眼便见到远处一条淡淡人影，看那身形隐约便是那大老板，向着北面去了。那往来客栈便在这小镇最北边，再向北走，便是出了镇子。那老者心知有异，当即运起身法，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人影，仔细一看装束，和手上拎着的食盒，正是那大老板。当下徐徐辍在那大老板身后。过不多时，那大老板出了这镇子，竟不走大路，向着荒草丛里行去。那老者看了眼他所去方向，似是隐隐猜到些什么，轻轻叹一口气，却还是跟了上去。那大老板却也算是谨慎，走不得多远便悄悄蹲下身子，仔细听了一阵，方才起身接着向前行去。许是这大老板许久没有走过这些路了，虽然借着月光能勉强看清路径，却也走得甚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打量一阵方位。那老者顺着那大老板走过路径远远辍在后面，他轻功卓绝，踩在荒草上却听不得丝毫声响，那大老板虽然小心谨慎，却又如何发现得了他。
虽说这夜里混淆方位，辨路艰难。那大老板走不快，摸摸索索走了大半个时辰，终是停了下来。那大老板站定身子又仔细听了一阵，才缓缓走上前去，随后双腿一屈，竟自跪了下去。那老者身形如风一般，没半分声息，静静站在那大老板身后。面色沉痛望着那大老板跪拜地方。却见那地方竟是两座土坟，坟前立着两块碑，原来这大老板深夜跑出来却是祭拜人的。那老者内功深湛，目力过人，虽是在夜里，借着月光却也能将那碑上字迹认得清清楚楚。只见得左边一块碑上刻着“大哥叶雨潇之墓”，右边一块碑上刻着“大嫂陈笙之墓”，甚是简便，便是立碑人姓名也没有。那老者看了不禁心下黯然。
两座土坟紧靠一起，那墓碑也仅隔着两尺多些。却见那大老板提着食盒，跪着向那两块墓碑中间行去，直到了那墓碑前方才停下来，怔怔盯着墓碑，随后扫了一眼墓碑四处荒草，竟似有些悲从中来，不禁小声哽咽起来。随即强忍着将那食盒摆在身前，揭开盖子，却是些拜祭用的干果酒菜，还有一叠纸钱。那大老板一一取了出来摆在两块墓碑中间，随后摸出火折子，将那一叠纸钱点燃了。映着火光，那老者看得更是明白，心下更是沉痛。却见那大老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小弟愧对大哥大嫂，八年了，却不曾回来看望过大哥大嫂。想必大哥大嫂也定然在责怪我。”抬头分别看了两块墓碑一眼，接着道:“不是小弟不想念大哥大嫂，小弟虽然平庸，没什么本事，却也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小弟只是怕露了行迹，给那恶人杀了，便寻不到小公子了。这八年来，小弟也曾一直留意打探，却终是未找着小公子丝毫下落，是以也没面目来见大哥大嫂…”说着竟小声哭了起来。那老者听得一震，心里激动道:“小公子？便是满儿么？难道他还活着？”正欲赶忙上前喝问，却又强自忍住了。过得一阵，那大老板方才提起袖口抹去脸上泪水，哽着声道:“还望大哥大嫂见谅，多容我些时日。小弟发誓，倘若小公子还在人间，小弟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定要给大哥大嫂找回来。只是怕小公子已……”那大老板想到此处竟泣不成声，哑着嗓子喊道:“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小公子。倘若当日我听了你们话，狠狠心，也不至于让小公子也遭遇不测。都怪我，我愧对大哥大嫂，也对不起小公子…”许是这大老板心里也憋闷得久了，此时说将出来，竟自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