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至于想到这一茬，是齐札的建议，况且他说的有道理……”在少年变换的目光里，归翎不自觉的喉头滚动，吞咽下口水，稍稍顿了一顿继续到，“如若不然，又怎能安心抽调人手，去增援外面伏击的收尾行动。”
十六明白，既然加入浩气盟，就该拎清轻重。为大局、为整体，送去染病之人，还称不上是不择手段，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恶人那边有十五暂且不提，双方营地这么近，你就不担心传过来？”
归翎的回问毫不迟疑：“那你呢，难道对十五的医术这么没信心？”
少年不再答话，他投在归翎眼中的一抹笑，有几分惨淡的无奈。
目光灼灼的军娘，不带一丝躲闪的直盯回十六的眼底，她平复下早先的些许不忍，淡然说道：“更何况你说十五入谷已成定局，那再见面时……便是敌人，不是朋友了。”
“定……局啊，不是朋友……”
又是话到一半，十六低头，将后半句“又怎好求她为叶哲离看诊”吞进肚里，并没说出口。
归翎把少年的失落收在眼中，压在心底，她最终也只是轻拍十六的肩，转开话题。
“走，去迎迎七七他们。”
“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师姐的回信。”
军娘点点头，走开几步后，背对十六，像是自言自语似得说道：“虽然这话说出口很难……不过，也确实到认清谁才是同伴的时候了，恶贯满盈的他们还是我们。”
大踏步的走进林子中，归翎的背影看起来毅然决然，坚定的很。但实际上，也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席话的分量，和其中掺杂的不自信。无奈大战将至不可再等，能否将十五拉回浩气盟一方，成败在此一举。
天本就闷的紧，林子里更是憋人的很，军娘的胸中，涩塞的如同密林，她不服久矣。她不知为何当初十五会选择跟着江徒墨走，后来更是加入恶人谷，而不是站在十六和自己这一边。
这世上，只怕连傻子都知道浩气恶人孰对孰错。
他们不过是些恶棍，为什么……
低沉的擂鼓声自远方传来，捶断了归翎的思绪。
不知不觉中，她已然走到了同样离龙心泽不不远的轩辕社驿站。这个十字路口旁的小站，是等候七七的不二之选。
拉开破旧的板凳，归翎坐下，迟缓的如同老者。她以手撑头，望着天边滚来的黑云，一口口咬掉肆意挥洒的晨光。这雨水早该来了，毕竟几日来，天热的如此不正常，也不知它充沛与否，是不是能彻底结束掉几天的燥热，多送来些清凉。
就在军娘走神时，一人勒马停于驿站前，看起来像是想再此躲雨，顺便喂喂马。驿站本就不大，可供选择的桌椅不多。其余几张均已被提前停下，等着避雨的旅人占住，这男子便自然而然的走到归翎近旁。
“不知可否同座。”
归翎收回散漫于天际的视线，扫了一眼来者后，不动声色的点头。
男子入座，也没再多说话，他跟驿站内其别的旅人比起来，并无太大差别，都在等着雨来，更等着雨过天晴。
雨水倾盆如约而至，泼洒的快意。雨滴砸在快速移动的马车棚顶上，很是杂乱无章，但配合着车内女子敲打出的节拍，竟莫名的动听起来。
一曲毕，叶哲离拍手赞叹：“其实弹不了琵琶，击鼓也不错。这种随意的雨声都能被用着谱曲，才能浪费了可惜。”
“要你管，老娘我就乐意浪费，怎么地！”被夸奖的霍七七，一边回话一边骄傲的昂起头，满溢出的笑，明亮到晃眼。
“只是逗你，倒还当真了？”
叶哲离说完，轻快随意的耸肩。他看着立马撇嘴不快的七七，勾起嘴角坏笑着补充道： “不过我说霍七七，你最近胆儿肥了啊，在我面前都敢这么说话了？”
闻言如此，七七猛地一个冷噤，故作强硬的回道：“哼，原来不过是看着劲风的面子上对你客气！”
“哦？那些竟都还是客气？欠了赌债留我的名字，砸了铺子让我去赔，打了人往藏剑山庄跑……”
七七女侠听了几条就受不住了，还没等对方细数完她的“客气”，便双手合十一脸诚恳的看着哲离说：“那不是就近吗！叶大爷小的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叶哲离虽满意的点点头，但不变的奸笑显示出，他没打算放过七七。
果不其然，没过多大会儿，这人便转脸说喂马的时间到了，挥手示意七七出去，喂踏炎乌骓些马草。
“叶大爷，外面还下着大……”
可七七话还没说完，便被哲离丢来的钓竿直击面门。在对方的一句“物尽其用”后，七七辩白无果，拽着草筐，掀连而出。
宽敞的车厢内，只剩叶哲离一人。七七出去后，他颓然垂首，强忍着阵阵头痛，伸手轻揉脑后的肿块。
自打那日坠车，脑后的包不小反大，可大的也不多，若不是随之而来的头痛，叶哲离也许根本发现不了肿块变大。而紧随头痛和肿块变大，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正如七七所言，叶哲离在一点点忘记过去的种种，他真的要失忆了。
说来好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失忆，还是因为记不起初见七七时，她弹的什么曲子。深思一番后，叶哲离惊讶的发现，不仅那首刻在心里的曲子悄无声息的销声匿迹，他同样记不起自己和李劲风、慕青云的相遇，记不起很多很多他在乎的事。
发现这一现象后，哲离当即去信给慕青云和他师父叶孟秋，却独独没告诉身边的七七。比起脑后的肿块，是否会导致死亡，叶哲离更担心，他会逐渐连在乎的人都记不起……
车帘外对此一无所知的七七，正在大雨中小声的咒骂哲离。她实在佩服对方，不惜高价在融天岭收来皇竹草，而且不顾大雨都要按时给踏炎喂食。
这马明明不挑食啥都吃的，浪费！
踏炎边走边吃着钓竿上绑着的马草，速度放缓下不少，吃完最后一撮，它还高兴的马尾巴一荡，甩了七七一脸水。
“咄！”
七七收杆挥鞭，恼怒的抽在踏炎身上。马儿长鸣，迈开四蹄，继续飞奔起来。渐渐远去的嘶鸣声里，还是兴奋的。
帘外，迎着扑面的雨水，七七满不在乎的抹了把脸，大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唱起她自己都记不起在何时学到的小调。
车内，叶哲离头抵窗沿，皱眉闭眼，似睡未睡。在听到七七的歌声后，他倏地眉头一展，浅笑着拭去额头细密的汗。
照此种速度，不到晌午便能到龙心泽，和那边汇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