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几年前的一个深夜
夜幕降临在山下这个村落,昏暗的灯光从积满尘土的纱窗透出来,照在屋后泥泞的小路上。
淅沥了一天的小雨刚停下,这种程度的小雨,对天天风吹日曝的村民来说,是毫无影响的,他们还是在田地上劳作了整整一天。
但对另一群人来说并非如此,至少她是这样想。
男人疲倦的打开大门,把锄头向草棚里一丢。
女人开着衣襟,在一张脏兮兮的桌子旁给手中刚满月的孩子喂奶水,眉间却透着焦虑:下了这一天的雨,“三庆”班怕是不来了!这样想着,便转过头问刚归来的丈夫:“哎,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戏班来?”
“或许吧.听他们提起过在村最西头。”
女人眼里露出喜悦的神色。
屋后小路上急促的脚步声从纱窗传进这昏暗的灯光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妇女的声音:“新胜媳妇儿,快走,“三庆”班来了!”
“唔.”屋里的年轻妇人喉间急促的震动了一下,匆匆起身。
那男人从里屋探出头来:“孩子你便留在家里罢!”
“让你带孩子还不如扔在坡里放心!”
男人看着她匆匆跑出大门,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村里的人,倒不如说是全国的人,对“三庆”、“四喜”、“和春”、“春台”四大徽班的迷恋已经到了疯狂的境地,这次“三庆”班能来他们这个偏远的山村搭台唱戏已经难得,若是不去看,这辈子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女人出了大门,等来到小路上,喊话的妇人早已经跑出很远,女人顾不得天黑,跌跌撞撞的就追过去,刚下过雨的土路很多地方踩上去便滑一跤,女人也毫不在意。
不知跑了多久,前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隐约看见前边“三庆”班戏台的灯光,激动的颤抖起来。
脚下是一片瓜田,瓜田的南面是一个土山,当地人都这么认为。很久之前曾经有个风水师来到这个村,见到这里地形大吃一惊,在这里住过好几个夜,最后飘然而去,再没出现。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有些和他亲近的村民得知,这座土山实则是一座冢,也就是将军的坟墓。再问他是哪个将军,风水师竟三缄其口,村民最终也淡忘了此事。
再后来,有几个朝廷的官员曾来过,不到一天便离开了,但村民们终究因此知道了这冢主人的身份--竟是唐朝燕国公黑齿常之(黑齿常之是人名)。但从没有人因此来盗墓,或者说表面上没有。
女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灯光赶去,正踩上一个土坑,加上雨水,身体便失去了控制,脚猝然向前滑过去,便仰倒了。这一倒不要紧,手中的孩子甩了出去,飞到了身后,在地上连滚了几下。女人心里急着看戏,黑灯瞎火中听见孩子并没哭,便撑起身子,向后寻见孩子便继续向前跑。
真是迷了心智,孩子摔在地上怎么会不哭?如果女人再清醒一点,可能就不会有后边的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女人终于赶到了戏台下,本村的,邻村的,还有很多没见过的,大多数是女的,已经把山脚的平地挤得水泄不通。
“新胜媳妇儿,怎么才来,快快快,都开始了.”
女人兴奋的脸红彤彤的,刚撇了台上一眼,就听见旁边的妇女尖叫起来:“你抱了个什么!”
焦急尖细的声音让旁边的人投来不满的眼神,远处几个爷们儿皱着眉头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台上程长庚(“三庆”班班主,1811—1880年)正站定,做出捋髯的小身段。台下传来这一声尖叫,他眼光余光一定,不怒自威,威风凛凛,看得人暗暗叫绝。然而程长庚此人有个说法,就是不让在演出时叫好,否则停止演出。所以众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心里钦佩程老的风采同时,也在骂这妇人坏了场面。
程长庚似乎并不想计较,正要再走出几个花步,台下又是一声尖叫:“啊-----”
这是女人发出来的,因为她抱来的孩子不见了,躺在她怀里的,是一个沾满泥水的冬瓜!
女人发了疯的转身冲向瓜地,终于顾不得看戏。台上程长庚冷哼一声,拂袖便进了后台。台下瞬时就炸开了锅,几个村里说了算的,爬上戏台想向程长庚赔礼道歉,邀他把戏唱完。帘子后走出几个壮力,怒目把他们挡在外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村民们不知如何是好,几个戏瘾不大的,眼看时间不早了,渐渐去了,还有些,开始骂了,有骂那女人的,有骂身边的婆娘的,但少有骂程长庚的。这种人物自有他的脾气。
人们几乎忘却了那个丢了孩子的女人。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是从这个晚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