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所里，每个人守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整个办公室都是接电话和手指打在键盘上的声音，放眼过去，显得繁忙。
他的心，因此沉静。
百叶窗外面，顾铭站在玻璃墙外看见童卯卯正埋首在桌前翻一本书，鼻梁上的咖啡框眼镜微微向下滑了一点，架在小巧的鼻尖上。
他敲了两下门，卯卯抬起头看见他的时候，一脸的吃惊。
“你怎么来了？”这是她看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顾铭站在门口，把她脸上的神情一并收入眼里。
“怎么，不欢迎？”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挺直的身板从她所在的位置上看显得更加挺拔和高大。
卯卯连忙站起来，拉过一把椅子对顾铭说：“坐吧，喝什么？”她此刻就是再怎么想虐待他，也得看下时间和场合。
顾铭在椅子上坐下，环视这她面积只有他办公室洗手间大的房间，微蹙眉头。
“咖啡。”他隔了一会儿对她说。
卯卯从壁柜里拿了个白色瓷杯，手脚麻利的动作起来。不到两分钟，一杯热气四溢的咖啡已经摆在顾铭面前。他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目光停留在她桌上那一大堆的书籍和字典上面。
“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他拿起一本意大利文字典。
“嗯。”她点头。这么些年，走了这么多城市，她丢弃了很多东西，唯独这些书陪她一起走过许多年的风雨。始终，不离不弃。
“对了，你来这做什么？”她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他这样拖着双重身份的一天恨不得有48小时的大人物。
“来看你。”他漫不经心的说，但这份淡薄的语气却叫她稍稍的心里一动。
“你，干嘛来看我？”她一只手扶着桌子问，话到嘴边时，卯卯把生生的将原来想说的‘你想预谋什么’咽下。省的但凡她警觉性稍微一高，他就污蔑她得了被害妄想症。
顾铭吹着咖啡的热气，依旧从容不迫，“没什么，想你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只是在说，‘没什么，感冒了，需要吃药’那样平淡。
卯卯脸一黑。她止住心里波涛，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快速跑到门口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关门做什么？”顾铭勾起嘴角，邪恶的笑的卯卯心里蹭蹭的直发毛。
“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她说，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里去了。
顾铭将杯子放下，抬头看她，“我只是很诚实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感觉。”
卯卯气结。他总能用最没杀伤力的台词将她逼的团团转。
“没事儿的话，喝完赶紧走，别在这瞎转悠。”
“我等你一起走，应该快下班了吧？”顾铭抬起手腕上的表看了一眼。
“谁说要跟你一起走了。”卯卯不屑的瘪嘴，“你赶紧走，我还要工作。”
“我想跟你一起走，咱们顺路。”顾铭对童卯卯的激烈反应没有任何感觉，“据我所知，距离你们下班时间不足半小时，这半小时我等得起。”
“你，怎么知道再半小时就下班，你调查我？”她显然一愣。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居然连她的上下班时间都了如指掌。
“这点小事，需要调查？”他端起咖啡继续喝，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让卯卯愈发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无所不能企及的男人。
“走不走？”她问，目光透过镜片，肆无忌惮的落在那张俊逸的脸上。
顾铭不动，“我说了，等你一起走。”
“顾铭！”
他回头看她，听见她说：“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
“我吗？”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她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严肃。
“很久没人这么说我了，听起来感觉不错。”他笑，露出酒窝。
卯卯无语。她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开始翻书。至于他，喜欢等就让他等好了。
顾铭从她架子上拿了一份码的十分整齐的报纸开始翻阅。他从财经版开始看。
卯卯俯首在桌子后，偷偷的瞄顾铭。他一边优雅的喝咖啡，一边翻报纸，好不惬意。她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人家都能那么自在，她干嘛让自己过的这么难受。她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也沉寂起来。
报纸翻到国际新闻版的时候，顾铭一眼就看见肖国强。肖国强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童卯卯的初恋，齐喆。他站在肖国强身边，颈上的暗色斜纹领带与身上的西服十分衬，看得出来是个极有眼光的男人。
顾铭转头看她，卯卯正在认真的看桌上的书。
时光如潮水般退却，顾铭看着安静看书的童卯卯，曾经，她的年年岁岁都是和报纸上那个男人一起度过。
顾铭把报纸收好，站起身来。他走到她桌前俯下身去，“童卯卯，我们回家吧。”
卯卯仰起脸，回家，这两个字像一把温柔的刀，轻轻的划过她的心。好久好久，没有人这么对她说--童卯卯，我们回家。
“时间到了。”他指了指腕上的表对她说。
卯卯收回晃到八千里外的神，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钟，是已下班。
车里卯卯很安静，她看着车窗外如流水一般流过的夜色，一言不发。
“一起去吃饭？”他问。
“不了，还是回家。”她转眼看他，“你不是刚回来，不累么？”
这次换顾铭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刚回来？”她什么时候也关注起他的行程，想到这些顾铭心情大好。
“从你身上闻到一股从远方而来的气息。”卯卯抿着嘴说，“这种味道，不属于伦敦。”
顾铭先是诧异，后恍然的点头。
“那去我家？”他建议。
“去你家做什么？”她不得不对他的建议保持高度的警觉。看这外面愈发暗下来的天色，不宜。
“吃饭。”他镇定的说。
“不了，还是送我回家吧。你现在应该更想休息吧？”她再怎么没良心，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能今天让他回家做饭请她吃。她一向不虐待小动物，也不虐待男人。
“那你做饭。”他看她说，加上很理所应当的表情，“反正肖洁也不在，回去不也一个人，不如一起凑合吃一顿？”
卯卯滑下两道很粗的冷汗，肖洁早上还给她打电话说在米兰还会多呆几天。至于顾铭，他果然把所有情况都掌握的了如指掌，就算是后路，他也给自己留了一百八十条。这种人，大概，想不成功都不行。
再次光临顾家那座大的惊人的大宅子，卯卯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在这座没有感情的大房子里，她曾经拼死拼活，不吃不喝许多天。如今站在这里，真有壮士归来兮的感觉。
她把包和外套放好，就游进他家厨房。
“你要吃什么？”她看着靠在冰箱边喝水的顾铭问。冰箱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有异常的温柔。
“随便。”他把瓶子举到童卯卯面前，晃了晃问她：“喝不？”
“不喝，谢谢。”她推开他喝过的水瓶，啥意思呀，拿瓶喝过水的还敢明目张胆的给她喝。丫的，这男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卯卯自己从冰箱里掏出一瓶水，咕噜咕噜的喝起来，毫不含糊。
顾铭把盖子拧好，“看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先上去洗个澡，把伦敦味给你重新找回来。”他背对着她，上楼了。
卯卯长长的叹了口恶气，开始对他家那个同样大的惊人的冰箱开始翻箱倒柜，那阵势，跟当年鬼子进村时似地，是光明正大的大扫荡。
餐桌上，卯卯和顾铭相对无言的消灭各自碗里的面。摆在一边的银质烛台在明亮的水晶灯下，发出银白色浑厚的光。
自从上次后，顾铭就再也没点过烛台上的那对蜡烛。
“喂，你还好吧？”卯卯站在洗手间门口，猫着腰问。
“…”
“喂，你…”她刚要再次敲门，顾铭打开门，满脸菜色的从里面出来。
“童卯卯，你确定没在面里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啊，难道我还下药毒你不成。”卯卯脸上也堆积着很深的不解，怎么偏偏就他吃了就拉肚子，幸好他们之间没有冷战，要不他肯定会怀疑是她在伺机报复他。
顾铭扶着墙，浑身无力。再这么折腾下去，想要挺直腰板对他来说都有难度。
好半晌，卯卯忽然一拍脑门，“对了，我还倒了两大勺番茄酱进去。”
于是两人迅速的进了厨房，顾铭毫不犹豫的拎起番茄酱一看，顿时傻眼。原来童卯卯口中的那瓶番茄酱早已过期。
这次，脸绿的换卯卯。她窘迫的绞着衣服下摆，极力的扯一个笑。
“你家里有药不？”她仰头看着顾铭的脸，心里的愧疚迅速的密集起来，“没有的话，我帮你去买！小区里有家药店，我马上就去！”
卯卯噼里啪啦的兀自说完，刚想拔腿撤离出核反应区就一把被顾铭抓住。
他用力一扯，将她扯进怀里。
“我家有药。”他轻轻的搂着她，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卯卯有些尴尬的杵着，好半刻，她才喃喃着说：“药在哪儿，我帮你去拿来。”这样的亲密接触，已经超出她的适应。
顾铭紧紧的抱着她，“就这么先呆一会儿，比吃什么药都好。”
他的语气很轻，声音也很低。卯卯不知道是温柔，还是因为吃坏肚子没力气才这样。
“喂。”卯卯挣扎着，顾铭却将她搂的越紧，不由她动弹半分。
顾铭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牢牢的将她包裹起来，恬淡干净的气息。她想，如果没有先遇见齐喆的话，她一定会爱上这个雾都里阳光一样干燥而明亮的男人。
只是，她与他，没有在对的时间的长河里汇融在一起。
“童卯卯。”
“嗯？”
“没事，确定下你没睡着。”他知道说这样的话容易破坏意境，但童卯卯安静的让他有点心慌。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身体里强有力的心跳声。那是属于右心房的温婉。
“你说。”
“为什么会喜欢我？”卯卯将脸仰起，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在你身边，不是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儿？”
“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他低下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顾铭沉默，只是在某一天早晨醒过来，明明艳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突然想起她的脸，然后特别的希望见到她。就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跟童卯卯的关系变的复杂起来。
喜欢一个人，要么是一辈子，要么只是瞬间。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了解我多少？”她问的，异常认真。
“不多也不少。”顾铭回答，很直接，亦诚实。他肆无忌惮的看她的眼睛，眼神放肆。
“哦？说来听听，这‘不多不少’。”在卯卯心里，这四个字包含太多的含义。
顾铭牵扯出一个很淡的笑，“这个也重要吗？”
卯卯使劲的点头。对别人来说，或许不重要，对她，至关重要。
“你想知道哪方面？”他问。
“所有。”
“童卯卯，北京人，毕业于外交学院外语系。有一个在一起七年的男友，被甩后辞掉在使馆的工作来到伦敦某翻译所。然后，某一天，在酒吧里，我们相遇了。”顾铭尽量的轻描淡写，把满脑子里关于童卯卯的所有资料尽可能精简。他实在不敢想象，要是童卯卯知道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后，他们之间还会有可能。
“就这些？”她将信将疑。
“哦，说的好听点某女还是一枚很痴情的种子。说的难听点…”
“是什么？”卯卯一下子来了精神。
“就是一妄想症。”顾铭说。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病患啊。”卯卯推开他，心里的奇异感觉瞬间消失。
“在你眼里，我不也就是一疯子？疯子跟患者，刚好一对。”顾铭说。他记得她说过，LD的就是一个疯子跟天才结合体。
“谁跟你是一对，不要自作多情。”卯卯虎着脸说。
“你的确不是我的理想型。”顾铭的话一出来就又是给卯卯当头一棒。她瞅着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他的脸。
“不论是身高还是身材，不论是脸蛋还是性格…”顾铭话还未说完，卯卯已经准备拎包走人了。把刚才把他折腾拉肚子的所有愧疚，丢的一干二净。
顾铭却一个箭步抓住她的手。
“干嘛，还想怎么变着法打击我？”卯卯的不悦从肚子里全部移到脸上。
“你先听我说完。”他说。
“不用了，无非就是非理想型。非好感之类的。”她扭开头，气哼哼的打断他。
顾铭掰过她肩膀，两人相视。
“童卯卯。”
“干嘛？”
“早知道这样，不如当初没遇见你，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这样无时不刻都会想起你。”
卯卯被顾铭的深情款款震住。虽然听过无数的甜言蜜语，但她承认听见妄想症男人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感觉。
她抬起眼，望进他的眼眸里。
顾铭的眼里，是深不可测的，带着无限睿智的光芒。
她不敢相信，那样锋芒毕露，不可一世的双眼里，承载着类似于爱的情感？
沙发里，卯卯抱着抱枕窝在那里看新闻，电视上的主播噼里啪啦的讲一大堆最近的报道。卯卯忖头，肖洁最近不挨家的时间愈来愈长，她守空房的时间也开始成正比的急速增长。
她发现，最近与肖洁在一起的时间愈来愈短。是她的问题还是肖洁真的太忙了？
她掏出手机，按了1号键。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卯卯发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家没有出现芥末味了。蓦然间，她打心眼里怀念以前被她鄙视到不行的味道。
“怎么了妞？”电话一接通，肖洁的声音穿过手机，直截了当的闯进她的耳朵里。热辣辣，暖暖的，像一串大红的辣椒。
挂断电话，卯卯翻身一跃，从沙发上滚起来直奔厨房。她从冰箱的冷冻柜里翻出一包速冻饺子，又在电磁炉上准备烧水。
没过一会儿，攒在运动衫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
“大小姐，赶紧回来就好，我什么都不需要，不要继续磨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有声音，“是我。”
是齐喆。
“有事儿？”她抓着手机，压低了声音问。
“卯卯，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卯卯把手机从右耳换到左耳边，“什么事儿？”
“我有些德文资料看不太懂。”
“哦。”
“会不会不方便？”齐喆问，仍是像以前那样，把她摆在第一位。卯卯常想，除开那件事，齐喆对她，真的是全心全意，毫无二心。
“不会。”她问，知道使馆最近事情多。他也很忙才对。
“你什么时候方便？”从他的声音里，卯卯听得出欣喜。
“具体的我明天看下计划表。”
“好。”他说，隔了些许时间，齐喆又问，“卯卯，吃晚饭了吗？”
她觉得嗓子有点堵。卯卯还没说什么，齐喆在电话那头又开始叨唠起来，“要记得准时吃饭。”
摁掉手机，下一刻眼泪便汹涌而下。她咬住手指，努力叫自己不发出声音。她怕再听见他的声音，听到他的关心，之前牢牢筑起的墙会顷刻间崩塌。
他们，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们，一起在伦敦，一起在曾经相约过的城市，可终究只是陌路和行人。
“童卯卯，我回来了。”
卯卯从厨房里探出半颗头“去洗手，我把饺子盛出来就可以吃了。”
“哇，童卯卯，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嘛！”肖洁换好鞋去洗手。等她出现在厨房餐桌上边的时候，一盘装在椭圆形瓷盘里的饺子已经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冒着烟儿。
“好久没吃饺子了。”肖洁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就吃。
“蘸点酱汁吧。”卯卯把一小碟加了酱油和醋的汁儿搁在肖洁面前，只管坐在一边儿看。
肖洁抬起头，吧唧着嘴里的饺子，问道：“你不吃？”
“不了，我刚吃过饭。”卯卯笑着摇头，啜了一口手中的花茶，“多吃点，吃过饭了吗？”
“嗯，吃过了一点。但只要见到这飘洋而来的国产饺子，再加上童爱妃煮的，呵呵，再来这一盘我也能给你统统消灭掉。”肖洁两眼闪着狡黠的光芒。
卯卯温婉的笑，没说话。茶杯里的花茶香气四溢出来，充斥在厨房里，在两人的鼻尖。
过了许久，待肖洁把盘子里的饺子消灭到差不多的时候，她忽然问卯卯，“齐喆那厮最近找没找你？”
听到肖洁的话，卯卯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怎么了？”她没跟肖洁说就在不久前她才接到他的电话。
肖洁把筷子搁下，只觉得再吃下去她的肚子迟早要撑爆。其实晚饭她已吃的很饱，只是不愿意抹煞了卯卯的一番良苦用心。
“他最近升职了。”肖洁抚过耳边的短发说。
“哦。”卯卯点头，凭他那么出色的能力升职是迟早的事，“你爸说的？”她低头，将脸埋在氤氲的热气上，闻到馥郁的花香。
肖洁摇头，“那天我去使馆时看到的。”那天才刚进去，她就看见齐喆的照片以及他的升职公告。“估计又有一堆蝴蝶改把他围得的团团转了。”
卯卯没再说话，她不敢问孔唯怎么了，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你跟邓飏最近怎么样了？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你，不考虑下吗？”
“呵呵，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肖洁冲卯卯笑笑，“如果这样的话，我不是要考虑太多的男人了吗？”
“肖洁。”卯卯忽然语重心长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