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颜烬留宿在了紫阳宫,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白曲上朝更是恢复了往日的时辰,甚至早到,他藏好了自己的落寞,不把这些悲伤带到朝上。
然而,在他离开紫阳宫的那刻,侍卫禀报说辰妃昨晚曾在颜妃之后来过,但是又走了。白曲若有所思,笑了笑,然后到的崇光殿。
日子就这样,白曲的精神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姿态,依旧风雅,只是喝茶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习惯的动作,按茶盖的动作变得那么有力,甚至会和茶盏的沿碰撞。他写字时的那一那,也从平素习惯的拖笔,换成了顿笔,甚至墨可以透过纸。似乎在朝堂上说话,更为简短有力,当然,这些不过是众人的说法拼凑在了一起,白曲还是白曲,可能只是他们关注到了一些平时不在意的东西吧。
辰霄殿内的水湄在用午膳,
她提起白玉箸,夹了一片薄薄的烤肉,肉上的膏脂泛着油光奏响噼啪的声音,香味袭人,让人想咬上去,一口把它吃掉。水湄醮了一点蜜和香醋调的料,很香,丝毫不觉得油腻,吃下去,她吃得很慢,似乎希望白曲能出现,然后来陪自己吃这顿饭,炉子上的火熊熊的烧着,炭在底下暗暗的发红,少过的灰烬一层层脱落,烤盘放在那里,还带着冰丝镇好的鱼片放在上面,就那么一点点的烤,一点点的吃,直到最后,所有的冰丝化成水汽飞走,炭火只剩下灰烬,而一些烤完的肉的油脂已经凝结,他还没来。
易水湄看着那片油脂泛着晶莹的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恶心。不知道为什么,不是觉得很想吐,却是一下子没能抑制住的干呕。
“额,咳咳……”她俯下身子,一手用力的撑在桌子上,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韩樾看到水湄呕的厉害,忙过来拍着她的背,关怀的问道:“娘娘,娘娘,你还好吧?”她声音中透出的焦急是那样的真是。
易水湄笑了笑,缓了口气道:“无碍的。”
韩樾却是放心不下,扶着水湄道:“娘娘,您先回屋子歇会,我去传御医来。”
水湄惊了一下,道:“不用吧?”
韩樾摇了摇头,很坚持。水湄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水湄靠着软垫子,一个人看着房内的一切,字画,熟悉的笔迹,甚至是熟悉的气息,心中在想着:“白曲,你到底在哪里呢?”
水湄的目光很复杂,一瞬间,回荡在脑海的,是昨夜颜烬的身影,说不出来交织的是醋意还是妒忌,还是感激,纵使是那么的回味,难以开口,难以释然,她在那一刻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胸太过狭窄了?而颜儿呢?却是为了自己,在本来有至少一半机会赢得爱情的战场上,选择了后退……
水湄就那么愣着,一时间觉得胸闷喘不上气来,却也不愿意开口唤人,只是等待着韩樾归来,她的神思游移着,就那样,时间过去很快,韩樾来的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
韩樾进来的时候,也不知水湄是睡了,还是醒着,小心的看过去,却是她的睫毛已经垂下来,眸子只剩下一线,那种感觉,好像一个倦意的美人,等待着爱人,说不出的让人怜爱,韩樾犹豫了一下,念着水湄的身子可不能有丝毫闪失,轻声道:“娘娘,娘娘。”她叫了两下,水湄无应。忍不住轻轻触碰了一下水湄。只听水湄一惊道:“啊?白曲?”
急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韩樾,一愣,脸色有些羞红,还夹杂这一点不好意思,然后道:“姑姑,辛苦你找御医来了。”
韩樾笑了笑,对御医道:“请为娘娘诊脉。”
御医长着慈祥的面孔,带着微微的笑,冲着水湄行礼,他一手捻着胡子,一手慢慢搭在易水湄的脉门之上,含笑不语,好像还在随着她脉搏的跳动,摇晃着脖子,然后点头行礼,理了理衣袖笑道:“娘娘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么?”
“就是有些想呕。”水湄的声音很轻,或许是没有看到白曲,有些失望。
御医顿时大喜,行了个大礼道:“恭喜娘娘,果真如此,此乃带脉,就是喜脉,娘娘有喜了!”他笑的眉毛都动了起来,胡子都随着大笑的抖动而摆动着。
水湄一喜,立刻坐起来道:“是么?”
那个御医又笑了笑,眼睛好像月弯,重复道:“是的,恭喜娘娘。”
“哈,我要去告诉白曲!”水湄竟还是有两分小孩子心性,掀起被子穿上绣花鞋自就要往外跑,却是给韩樾一拦道:“娘娘。”
水湄顿了一下,却听韩樾继续道:“这样去找陛下,会不会有些?”韩樾不好再说下去,却是水湄思虑了一下,不经意的审视了一下自己,是的,她没有化妆,只是挽了一个堆云髻,裳摆有些褶皱了,衣襟也有些敞着,像是刚才小卧的缘故。
水湄脸一红,想到的却还是腹中的孩子,她在心底不停的对自己说:“我有了他的骨肉,我有了他的骨肉……”
韩樾闪过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道:“娘娘,不如……”
江白曲此时一个人在后花园的深处,他看着那场大雪留下来的痕迹,脑子中闪过一个个人的面孔,江牧离,飞絮,颜烬,水湄……白忆……是那么的说不出滋味。
颜烬昨日宽慰他的话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而白忆含笑别离人世的那一幕却也那么刻骨铭心,听觉和视觉在空间时间上的错乱这么着他的心。
很撕碎的感觉。明明有些事情,不能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是,却忍不住,或者不能不责怪自己。
江白曲对这雪,一道剑气从右臂食指腾出。唰的一下腾空三丈。仿佛一只挣脱了束缚的苍龙,终于肆意翱翔在了天空,却又因为天空广阔无际,不知行向何方,最终化为虚无。
是啊,他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交错着得与失?
失而复得得复失,这不就是命运中虚无和充实的纠葛么?
瓦上霜雪,凝结的,是那个女子的容貌,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是了,在江湖上,她还是那么坚毅的快乐的活着,就在这曾经的本属于她煊赫就要回归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
“陛下!”远远听到韩樾的声音,江白曲调整了神色,转身过来,看着韩樾道:“怎么这么着急的跑来,出了什么事情?”
韩樾气喘吁吁,还不及顺了气息,急着道:“陛下,不好了,娘娘病了?”
“你说什么?”江白曲的眉毛蹙在一起,再也不废话,迈开步子就朝着辰霄殿去了。
“哈,水湄,你竟敢骗我?你知不知晓这是欺君大罪?”白曲的笑泛着邪气,玩笑着道。
水湄嫣然一笑道:“那我若说了我是什么病,你可不许……”
“不许什么?”白曲有些疑惑。
“不许生气,要高高兴兴的。别知道我病了,就愁眉苦脸……”水湄故意买了个关子,只希望他高兴一点,忘记那不悦,而她在心底只能默默道:“白忆,希望我这么做,是对你最大的报偿。”
白曲点点头,做出一副等待的姿势,支颐着下颚,饶有兴味的看着边上的水湄。
水湄慢慢的开口道:“白曲……我……”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双颊顿时绯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是那么烫,犹豫着,就那么迟疑着,那话就在嘴边却是那么的羞涩,想吞回去却又不可能。
“你到底怎么了?”白曲的疑惑更重。
水湄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终于深深地埋下头,轻声的道:“我……我有你的骨肉了……”她后面这几个字说得很快,却是那么清楚,还带着掩饰不了的喜悦。
白曲听到这里,顿时睁大了眼睛,低下头来寻水湄的眸子,笑着问:“什么?真的,真的?”他的声音的颤抖和重复来源于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的眼睛在那一刻重新焕发出白忆故去以前的那种光辉,就那么看着水湄,仿佛有无尽的话要说一般,却都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的目光看的水攸有些水湄羞涩的点了点头。
而一边远远站着的韩樾看到这一幕,扑哧的笑了。
九个月,这九个月,白曲听着水湄的话,只是下午来找她,两个人仿佛又恢复了当初钢进宫的时候,而晚上,他则会宿在别的妃子的宫中。或许是陌云殿,或许是汐风殿,或者是其他的妃子,但是,总是去找颜烬的时候多一些。
那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怎么和她更像知己,走脱了凡俗的男女之情的。
但是,无论在哪里,他的心里,却还是时时刻刻放不下水湄。他甚至在幻想,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面孔,然后想到这里,偷偷地笑出声来。
“记着啊,身为帝王,要雨露均施的。”他的耳边响着水湄仿佛孩子一般的叮咛。
到了深秋,两个人相识一年左右的日子。辰霄殿里传来清脆的哭声,水湄给江白曲生了一个公主,白曲看着那孩子的面庞,对水湄道:“她将来一定想你。”
“是么?”水湄顶着一头汗水,白曲用衣袖给她轻轻拭着,答道:“是的,一定会的。”
水湄笑了,她看着白曲,九个月,既长又短,摒除了其他杂乱的情思,她对这个男子的认识,更为透彻,对这份爱,更加珍惜,她觉得,这是宿命中改变自己命运的手,虽然觉得这一刻的幸福,老天一定有朝一日让自己偿还,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白曲,这孩子叫什么?”水湄迫不及待的问。
江白曲想了一下,道:“叫江雪舒好么?”
“雪舒?”易水湄念着,重复的回味着这两个字的韵味,看着那个孩子犹如雪一般通透的眸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