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乱发生后,李茂贞立即率军三万进至盩厔(今陕西周至),打着“迎车驾”的旗号准备劫迁天子。王行瑜也统军至兴平(今陕西兴平),同样欲迎车驾。王行瑜的插手使形势变得复杂。而且,更为强劲的对手李克用已率沙陀铁骑南下,一路无人能敌,连下同州、华州,继而王行瑜困守邠州,朝不保夕。昔日强悍无比的岐、邠边军面对沙陀精骑竟然节节败退,大出李茂贞意外。老奸巨猾的李茂贞为求自保,接连向昭宗上表告罪,并忍痛将假子李继鹏当作替罪羊,“斩继鹏自赎”,与朝廷和解。就这样,李茂贞挟持天子的初次尝试告以失败。
分析李茂贞失败的原因,主要有外因、内因两个方面:外因主要是河东强藩李克用的率军干涉。因为李茂贞插手地处李克用势力范围的河中镇,引发了与李克用的正面冲突。慑于沙陀劲骑的威力,李茂贞及盟军接连败退,他只得与朝廷和李克用和解。另一外因是李茂贞昔日的附镇和盟友王行瑜的突然插手,打乱了李茂贞的计划。王行约、王行实京城军乱在先,王行瑜进军兴平欲迎车驾在后。若不是因李克用咄咄逼人的攻势,两人暂时就劫迁之事达成和解,否则昔日盟友在争夺天子的问题上将不免反目甚或一场恶战。李茂贞制定的劫迁计划不周,准备不力,是导致这场尝试失败的主要内因。李茂贞既已安排李继鹏伺机行事,就该制定应急预案,应对李继鹏兵力过少以及策应配合等问题。而且李茂贞并无得力内应和外援。掌权宦官中,李茂贞仅拉拢住了神策中尉刘景宣,另一权贵骆全瓘却支持王行瑜。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控制京城兵力的主导权,终遭外军干涉而失败。李茂贞也无强援,他与王行瑜在争夺天子问题上对立,韩建则受困于李克用,关中藩镇同盟遂失去意义。
综上分析,李茂贞劫迁天子的预谋尝试尚存在内忧外患,还缺少天时人和。劫迁天子的时机尚未成熟。
三、伺机实施
挟制天子不仅需要实力,而且需要时机。唐昭宗光化三年(900)十一月,唐廷突然发生了权宦刘季述、王仲先等人幽禁昭宗、拥立太子李裕的宫廷政变。此乱历时数月,直至天复元年(901)正月方在宰相崔胤和孙德昭等部分禁军将领的努力下得以平定。这场政变使得晚唐政局更加混乱,也让李茂贞嗅到了良机的到来。
天复元年(901)正月,李茂贞待局势稍定就率军入朝。他名为人朝,实为打探底细,再次制造机会。史载:“(李)茂贞肩舆,衣驼褐,入金鸾门,易服赴宴。咸以为前代跋扈,未有此也。”而历经劫难、恍若重生的唐昭宗,不知是过于恐惧,还是出于笼络,破例加李茂贞为守尚书令,兼侍中,进爵岐王。对此,《资治通鉴》卷二六二天复元年正月条胡注云:“唐自太宗以尚书令即阼,不复授人,郭子仪有大功,虽授之而不敢受。王行瑜怙强力,虽求之而终不获。盖君臣上下,犹知守先朝之法也。今以授李茂贞,唐法荡然,于此极矣。”李茂贞加官尚书令,代表了唐室对李茂贞的最终妥协。
李茂贞不仅位居人臣之首,为其他藩帅艳羡莫及,而且他还再次主导了中枢要职的任命。枢密使韩全诲、凤翔监军使张彦弘被任命为左、右神策中尉。韩全诲也曾任过凤翔监军,两人都依附于李茂贞。这次关键的中枢任命,不仅让李茂贞在朝中有了强力内应,而且还因此控制了神策军。而在南衙、北司斗争中急于寻找靠山的宰相崔胤,“以宦官典兵终为肘腋之患,以外兵制之”,希望通过控制神策军来达到削弱宦官力量、巩固皇权及自身地位的目的,也向李茂贞靠拢示好,主动要求李茂贞留兵京师宿卫。正中下怀的李茂贞遂命亲侄李继筠统领岐军三千精锐宿卫,并密令其相机劫迁天子。
李茂贞还镇后,李继筠被封为神策军都指挥使,并遥领岭南西道节度使。他与韩全诲开始密谋劫迁天子的计划,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在军权上,他们吸取以前教训,拉拢了昭宗复辟的两位功臣、禁军重要将领李彦弼、李继诲,由此他们从神策中尉到神策将领直接掌握了神策军。其次在财权上,他们先是因为“崔胤之罢两军卖曲也,并近镇亦禁之”,而“李茂贞惜其利,表乞入朝论奏,韩全诲请许之”。这样,李茂贞仍可掌握卖曲之利以赡军。其后他们又导演了双簧把戏,“(韩)全诲擿李继筠诉军中匮甚,请割三司隶神策。帝不能却,诏罢(崔)胤领盐铁。”他们从崔胤手中夺得三司,掌握了财权。
宰相崔胤觉察到了宦官与岐军的一系列诡秘举动,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要求李茂贞留兵宿卫不但不能制约“宦官典兵”,而且无异于引狼入室。于是,崔胤觉得他需要另找靠山,而当时的局势是李克用为朱全忠所败,元气大伤,藩镇中实力最强的就是朱全忠。“时朱全忠、李茂贞各有挟天子令诸侯之意,全忠欲上幸东都,茂贞欲上幸凤翔”。崔胤只能将橄榄枝抛向朱全忠,而雄心勃勃的朱全忠正欲与朝臣寻求合作,双方一拍即合。崔胤“阴厚朱全忠益甚,与(李)茂贞为仇敌矣”。
作为南衙领袖的宰相崔胤是晚唐昭宗政坛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向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晚唐政局的走势。面对如此重量级人物的倒戈,李茂贞却无动于衷,说明李茂贞没有正确评估崔胤的政治运作能力及其代表的南衙朝官力量。这使本来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李茂贞在与强敌朱全忠的对决中已输一招,而后李茂贞也尝到了失去崔胤支持的苦果。
崔胤随即开始采取措施,他先是密谏昭宗,要求诛杀宦官而绝后患,以切断李茂贞内应。优柔寡断的唐昭宗因宦官哭诉,并没有答应崔胤的请求。随后,崔胤致书朱全忠,要求他火速率军入京,铲除宦官力量。朱全忠早就想加入挟天子令诸侯的争夺中,他在十月戊戌日迫不及待地起兵,亲率主力进至河中(今山西永济西),同时表请昭宗迁都洛阳。
韩全诲为首的北衙宦官得知崔胤招朱全忠起兵入关的消息,只得与李继筠决定先发制人,将昭宗劫迁至凤翔。十一月己酉,李继筠、李彦弼率领岐军及神策军封锁宫门,禁人出入。壬子,韩全诲等陈兵殿前,声称:“(朱)全忠以大兵逼京师,欲劫天子幸洛阳,求传禅;臣等请奉陛下幸凤翔,收兵拒之。”昭宗明知“幸凤翔”就意味着为李茂贞所控,沦为傀儡。可是前有韩全诲持兵相逼,后有李彦弼御院纵火,外有李继筠岐军包围,昭宗只好委曲求全,下令出幸凤翔。李继筠早已令部下“掠内库宝货、帷帐、法物”,并将诸王、宫人一同劫持到凤翔。李茂贞同时起兵“迎车驾”。癸丑,李茂贞迎车驾于田家硙(今陕西户县、周至间),昭宗亲自下马慰劳,胡三省对此注称“昭宗屈体以接李茂贞”。甲寅,车驾至盩厘,留一日。车驾留岐山(今陕西岐山)三日。壬戌,天子一行到达凤翔。李茂贞在凤翔挟天子令诸侯的短暂时代来临了。
四、挟制天子
晚唐以来,内有权宦,外有强藩,天子傀儡化程度日益加深。唐帝在数次舆驾播迁中早已失去皇权的权威和尊严。天子劫迁,是皇权丧失的极致表现。而晚唐真正的天子被挟始于李茂贞。这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凌辱天子。
自唐昭宗即位以来,曾与李茂贞数次交锋,多是李茂贞得逞,当然也有李茂贞上表请罪,与昭宗暂时妥协之时。昭宗对李茂贞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但此次昭宗被劫迁至凤翔,寄人篱下,不得不任人摆布。凌辱天子之事时有发生也就不足为怪了。有一次,唐昭宗在凤翔宴请大臣,捕池鱼为菜,“(李)茂贞食鲊美。帝曰:‘此后池鱼。’茂贞曰:‘臣养鱼以候天子。’闻者皆骇。”如此犯上之言直接道出了李茂贞由来已久的挟制天子的政治图谋,李茂贞仍无所顾忌。还有一次在宴会上,李茂贞“以巨杯劝帝酒,帝不欲饮,(李)茂贞举杯叩帝颐颔,坐上皆愤其无礼”。李茂贞言谈举止无复君臣之仪。不仅如此,依附李茂贞的朝官也不把天子放在眼里,李茂贞为昭宗配备的宰相“(韦)贻范屡以大杯献上。上不即持,贻范举杯直及上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