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曮妻室情况史书缺载,据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墓志拓片题为《李公妻朱氏墓志》(编号:墓志5156)及《唐文续拾》卷七许九言《故凤翔节度使秦王赠尚书李公楚国夫人高平朱氏墓志铭》可知,其夫人是朱氏,乃河中节度使、爵封冀王的朱友谦之女。她卒于后汉乾佑二年(949),卒年五十一岁,据此推算,朱氏当生于唐昭宗光化二年(899),仅比李从曮小一岁。李从曮迎娶朱氏,应是李茂贞与朱友谦为结盟而政治联姻,时间应在后梁乾化三(913)、四年(914)间。当时李茂贞与朱友谦多次合作,攻克鄜州,围困同州,一度赢得战略主动。这方墓志的记载不仅填补了历史记载的空白,而且对我们了解当时多元政局具有重大价值。此外,朱氏墓志记载李从曮还纳有继室蔡氏,可补史阙。
李从曮的宦历因史籍记载不明,以致多有误会,今笔者考证说明之。《旧五代史》卷一三二本传云:李从曮“未冠,授谘议参军,赐绯鱼袋。寻迁领彭州副使,凤翔衙内都指挥使。”“未冠”是指不满二十岁,也即917年之前,李从曮方忝列幕府参军。因彭州地属西川,当时为王建所占,可知李从曮之后所知彭州只是遥领,凤翔衙内都指挥使才是实职。其后,《旧五代史》本传云“天复中,自秦王府行军司马、检校太傅,出为泾州两使留后。”唐昭宗天复年号共计三年,即901至903年,若按此推算,李从曮年不及六岁即出镇泾原,这不仅不合常理,而且与其前面所述“未冠,授谘议参军”之说相矛盾。所以,《旧五代史》本传所谓的“天复中”或传抄错误,或是指秦岐政权自有的天复纪年。从现今掌握的史料来看,秦岐政权使用天复年号纪年至少到二十年,即至920年。若以此解释,李从曮在“天复中”出镇泾原就可以理解了。
后唐同光元年(923)十一月,李从曮以王府行军司马、彰义节度使兼侍中的职衔身份出使后唐。后唐为笼络李茂贞父子,加封李从曮为中书令。李从曮从后唐回到凤翔后,力主向后唐称藩。李茂贞遂决心接受后唐册封,归国称藩。同光二年(924)四月,李茂贞病逝,李从曮继立,权知凤翔军府事。同年五月,后唐正式任命其为凤翔节度使,保证了李茂贞父子政权的世袭性和自治性。对此,《旧五代史·庄宗本纪》载:“(庄宗)以权知凤翔军府事、泾州节度使李曮为起复云麾将军、右金吾大将军同正,依前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充凤翔节度使。”但值得注意的是,庄宗不久又任命朝官柴重厚为凤翔监军使,出监凤翔。朝廷任命监军使,意义非同一般,表面只是说明朝廷对凤翔拥有监护权,并不干涉凤翔自治状态,实质却反映了后唐庄宗对李从曮怀有疑虑。这种怀疑态度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同光三年(925)九月,庄宗遣魏王继岌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枢密使郭崇韬为西川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使率大军六万伐蜀。因为凤翔是伐蜀的中转站和必经之地,所以庄宗又命李从曮为供军转运应接使,负责后勤保障。庄宗此举的用意十分明显,即继续试探李从曮的态度。如果李从曮故意推托敷衍,表明其怀有二心,不是真正归附,征蜀大军浩浩荡荡已开到凤翔城下,正好一举取而代之,消除这股势力隐患;而李从曮若倾力支付后勤物资,必将大大损耗凤翔及泾原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凤翔也将会由此不振,再无实力与朝廷对抗。结果在征蜀过程中,李从曮不仅竭尽全力供军,而且还亲率岐军开赴西蜀作战前线,最后随大军进入成都,表现出对后唐朝廷的忠心。
同光四年(926)正月西蜀平定之后,魏王李继岌命李从曮押解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数千人班师回军。二月,李从曮赶回凤翔,不想留守凤翔的监军使柴重厚却“拒而不纳”,并“促令赴阙”。试想,柴重厚如果没有得到朝廷授意,是绝对不敢在凤翔采取如此极端举措的。这也再次印证了笔者前文的推理:庄宗表面征伐西蜀,暗地欲夺凤翔。李从曮见后唐大军在侧,只得赴阙听命。六月,李从曮刚刚赶至华州,洛阳就发生了内乱,庄宗被杀,李嗣源夺位,是为明宗。李从曮见形势不明,只得返回凤翔。监军使柴重厚失去了庄宗的支持和后唐大军的威慑,自然不敢反抗,束手待命。即位的明宗为稳定时局,笼络凤翔,便下诏处死柴重厚以安抚李从曮。然李从曮却“以军民不扰,重厚之力也”,竟“不以前事为隙,上表论救,事虽不允,时议嘉之。”明宗遂继续以李从曮镇凤翔,保持凤翔、泾原两镇的自治状态。这是后唐朝廷夺回凤翔控制权的第一次尝试。
后唐明宗天成元年(926)五月,朝廷加凤翔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中书令李从曮为检校太师。九月又下诏云:“凤翔节度使李曮世联宗属,任重蕃宣,庆善有称,忠勤显着,既在维城之列,宜新定体之文。是降宠光,以隆悖叙俾,焕成家之美,贵崇犹子之亲,宜于本名上加从字。”赐李曮名从曮,预皇子之列,以示恩宠。朝廷虽然对李从曮恩宠有加,但对凤翔控制权的觊觎却始终没有放弃。终于在长兴元年(930)二月,明宗趁举行南郊大礼,李从曮入觐陪祀之际,命离开凤翔的李从曮移镇宣武军,另以宣徽使朱弘昭代之。时势所迫的李从曮只得从命,改镇汴州,朝廷同时又进封其为岐国公,以示安抚。而在此之前的一年即天成四年(929)七月,李从昶已移镇华州,朝廷命李金全继任泾原节度使。自此,李氏兄弟的内迁移镇,标志着秦岐割据政权最后所辖的凤翔、泾原二镇的半独立性结束,李茂贞、李从曮父子在凤翔长达四十四年的自立统治宣告终结。后唐朝廷恩威并用,以朝廷派官的方式取代晚唐以来秦岐政权家族式的统治。对此,吴丽娱根据敦煌文书P.2539v“泾州太傅状”和“沙州令公书”考证认为“这应当是涉及这一地区政局的重要变化。此变化以往未被史家所充分注意,但它事实上影响着中原朝廷的权力向西部延伸。”
后唐长兴四年(933),李从曮改任郓州天平军节度使,俨然已由割据藩王沦为后唐的地方藩臣了。但时隔不久,李从曮又得以重镇凤翔。这主要是因为后唐末帝清泰元年‘934,闵帝应顺元年),时任凤翔节度使的潞王李从珂对闵帝李从厚不满而自凤翔起兵夺位。李从珂“悉取天平节度使李从曮家财甲兵以供军”,对此胡三省注云:“李从曮自其父茂贞以来再世镇凤翔,从曮虽移镇而家财甲兵犹在焉。”《旧五代史》卷一三二本传也云:“及唐末帝起兵于岐下,尽取从曮家财器仗以助军。”由此,李从珂起兵似强夺凤翔李氏的家财积蓄以及铠甲兵器相助。但《册府元龟》卷一七九却载:“初(末)帝起凤翔,帑藏匮乏,从曮家献锦袍、银带、用仗等物以助军实。”又云李家乃主动资助。笔者认为,当时凤翔军情危急,财用匮乏,李从珂命悬一线,似难免强夺豪取;而李从曮身在郓州,身为藩臣,难能授意家人捐助造反谋逆之李从珂。因此,李从珂必定强取李从曮家财在先,声称是其主动相助在后。根据史载,李从珂率军将行之时,凤翔军民拦马遮道请以李从曮再镇凤翔,李从珂当即应允。果然,李从珂攻入洛阳,即位称帝之后,遂感恩图报,以李从曮再为凤翔节度使,并转封秦国公。七月,宋帝又进封凤翔节度使李从曮为西平王。至此,凤翔李氏在后唐再度位列藩王。
后晋立国后,高祖石敬瑭无暇顾及秦陇,对李从曮笼络备至。他于天福二年(937)正月,增加凤翔节度使李从曮的食邑实封,五月,进封其为岐王。天福三年(938)三月,又进封李从曮为秦王。天福五年(940),李从曮之母刘氏加号为“秦国贤德太夫人”。少帝嗣位后,李从曮又加守太保。开运三年(946)十月,秦王李从曮卒于镇,后晋追赠其为尚书令。后晋一朝,凤翔李氏可以说是十分荣宠。
李从曮继李茂贞余威,前后镇凤翔二十年,终由晚唐割据图霸的枭雄转变为五代屏卫一方的藩王,实乃这个时期多元政局之下一元势力变迁的典型写照。
二、李从曮理政
关于李从曮的性格为人和执政方式,诸多正史和笔记小说都不乏笔墨。客观而言,史料中所见的李从曮是一个性格鲜明的历史人物,可圈可点,其具体表现为如下几个方面:
(一)性情柔和,为政宽厚
《新五代史》认为李从曮“为人柔”,《旧五代史》卷一三二也评价其为“性柔和,无节操”,可见李从曮乃性格恬淡、与世无争之人,与其父李茂贞赳赳武夫的形象相差甚远。笔者分析这可能与其出身及经历有直接关系。李从曮出生于李茂贞割据的鼎盛时期,直至后梁末年方才出仕为官,未经时事与大战历练;而且李茂贞执政后期,采取保境自守的战略,与其妻刘氏笃信佛教,对李从曮柔和无操性格的形成产生了很大影响。
正因为李从曮的柔和性格,他在镇凤翔前后二十年的时间里,为政宽厚,与民休息,深受百姓爱戴。《旧五代史》本传云“每花繁月朗,必陈胜会以赏之,客有困于酒者,虽吐茵堕帻而无厌色。左右或有过,未尝笞责。”曾“拒而不纳”的监军使柴重厚,李从曮也不忍杀之,上表论救。《新五代史》也云:“从曮有田千顷、竹千亩在凤翔,惧侵民利,未尝省理。”皆可见李从曮仁厚爱民之心。
关于李从曮“无节操”之说,《旧五代史》评论说:“当庄宗新有天下,因入觐,献宝装、针珥于皇后宫,时以为佞。”《五代史补》也认为其“性情好戏”,记载说:“李曮,岐王之子,昆仲间第六,官至中书令,世谓之六令公。性情好戏,为凤翔节度,因生辰邻道持贺礼使毕至,有魏博使少年如美妇人,秦凤使矬陋且多髯,二人坐又相接,而魏使在下。曮因曰:‘二使车一妍一丑,何不相嘲,以为乐事。’魏博使恃少俊先起曰:‘今日不与水草大王接席’。秦凤使徐起,应曰:‘水草大王不敢承命,然吾子容貌如此,又坐次相接,得非水草大王夫人耶?’在坐皆笑。”然李从曮前者有故意周全凤翔之意,后者又似年少轻薄之戏言,不能简单以此论其节操。如《十国春秋》卷三八就记载了这么一则故事,云:“夫人萧氏,高祖之后宫也,容态明悟,绝有宠爱。凤翔将李彦来降,署指挥使,更姓名曰王丞弁,以萧氏赐之。无何,丞弁死,萧氏寡而无子。唐转运接应使李继曮,故岐王子,随魏王入成都,陈昭符者,密求萧氏以献。抱衾之夕,继曮隔屏窥之,惊为妍妙,诘其由来,则已为王丞弁所偶,亟止之,曰:‘丞弁背恩投蜀,诚不可容;然向者吾从子行,于义不可。’遂令送之归。”以此可见,李从曮乃是一有理有节之人。
(二)工书善画,崇文抑武
李茂贞理秦岐之时,不喜文治,武风浓烈。然,李从曮却一改父风,在辖境内大兴文教,实行崇文抑武之治。《旧五代史》本传云其“进退闲雅,慕士大夫之所为,有请谒者,无贤不肖皆尽其敬。”由于李从曮“厚文士而薄武人,爱农民而严士卒”以致“将士怨之”,甚至激起兵变,“会发兵戍西边,既出郊,作乱,突门人城,剽掠于市。从曮发帐下兵击之,乱兵败,东走,欲自诉于朝廷,至华州,镇国节度使张彦泽邀击,尽诛之。”之后,李从曮改镇宣武,发现“当州旧司天台有铜浑仪,并板阁,并在露地,损烂欲毁”,就奏请朝廷,进行了修缮保护,继续推行文治政策。
李从曮不仅在境内推行文治,自己还工书善画。正史本传评论李从曮为“善笔札”、“善书画”,明人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也评价其“工书善画”。可见李从曮不仪在擅长绘画,而且在我国古代书法史上还占有一席之地,评价颇高。在晚唐五代武夫横行当世的环境下,出身世代行伍家庭的李从曮能在文章、书法、绘画上达到如此之高的造诣,而且其弟李从昶也是“音律、图画无不通之”,这的确令人刮目相看,也是乱世一奇。
(三)恪尽职守,谨修臣礼
李从曮在父亲李茂贞称藩归国之后,虽然维持了相当一段时期的自治,但他不再以割据自立为意,俨然已转变成一名朝廷管下的地方官员了。如同光三年(925)李从曮作为供军转运应接使竭城供军伐蜀,长兴元年(930)奉命入觐陪祀,转镇宣武、天平等等。虽转任数镇,李从曮皆恪尽职守,为史所称。
李从曮何以能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笔者分析,除了时势所迫的客观原因之外,李从曮自身的主动转变应该是主要原因。李从曮不似其父李茂贞出身行伍,他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饱读诗文,知书达理,崇尚士大夫所为,尤其他“厚文士而薄武人”的思想,使他能够主动地向统一国家的帝王靠拢,转而维护皇权,而不以偏安一隅为意。如后唐末帝即位后,镇守西川的盂知祥意欲自立,处死后唐朝廷使臣李严,又偷偷派部下将家眷要接到成都,途经凤翔时,李从曮“以为知祥反矣,遂留而不发”,并上奏朝廷,听候处置。从他对待孟知祥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李从曮已经谨修臣道,彻底成为镇守一方的地方官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