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8-1910)
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每当我拿起托尔斯泰的书来读时,我总免不了对这位大胡子作家心怀无限崇敬,无限温暖的感情。
托尔斯泰身穿白色的宽大上衣,挥动着大镰刀,同他的农民们一起在田里干活。这时的托尔斯泰活脱脱一个农民!他本是俄罗斯一个古老贵族的后代,他的一个先人还曾是彼得大帝的密友。他拥有一片广阔的庄园,几百个农奴,可到了晚年,他要抛弃这一切,要跟农民一模一样。这是怎样一个心胸啊!
我望着眼前由托尔斯泰树起的三座丰碑:《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复活》。我不知道在当今世界文坛上还有谁可以跟他并驾齐驱。在我心里,托尔斯泰始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我试着运用童庆炳教授的“我向体验”的理论,进入托尔斯泰的内心,我发现,这是一个伟大的灵魂,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灵魂,一个充满了矛盾的灵魂,一个充满苦难、苦苦求索的灵魂。
1880年左右,托尔斯泰出现了巨大的思想困惑和抑郁,周围的亲朋好友都不理解他,于是,他写下了像卢梭一样的《忏悔录》,追溯他五十年间的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他读过卢梭的全部著作,研究过老子、孔子的哲学思想,试图在东西方各伟大思想、宗教间的求索中,寻找到生命的意义和心灵的慰藉。可是,他失望了。晚年,他就这样带着一颗失望的、孤独的心离家出走,在风雪中死在一个小火车站里,那么凄惨而无助。
托尔斯泰的“我向体验”有时是马丝洛娃式的,有时是聂赫留道夫式的,有时是安娜·卡列尼娜式的,有时是列文式的,总之,在他笔下的各式各样人物中,都有他灵魂的注入,甚至是融合。否则,作家笔下的人物怎么会那么栩栩如生呢!
不过,托尔斯泰也有无奈的时候。在《复活》后半部分,作家描写聂赫留道夫忽然“良心”发现,感到年轻时诱奸了马丝洛娃,许诺娶她,最后又抛弃了她,致使她自暴自弃,当了妓女。他认识到这是他的罪过。他要赎罪,他要清洗自己肮脏的灵魂。于是,他决定跟马丝洛娃结婚。这怎么可能呢?你聂赫留道夫就那么伟大吗?干吗你说赎罪就能赎罪,你说忏悔就能忏悔!马丝洛娃偏不让聂赫留道夫的“赎罪”得逞,她嫁给了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革命者。就让聂赫留道夫永远活在无尽的忏悔、无法赎罪的良心的痛苦中吧!托尔斯泰让聂赫留道夫娶马丝洛娃是愚蠢,最后让马丝洛娃嫁给革命者是高明。
那么,安娜的死呢?托尔斯泰原本要描写安娜到车站去接渥伦斯基,然后两人一起私奔到他国异乡。这怎么可能呢?她能舍得抛下自己的儿子,跟一个并不真心爱她的花花公子远走他乡吗?作家自己也感到这种想法太愚蠢了,就像他想让聂赫留道夫娶马丝洛娃一样。
最后,托尔斯泰还是遵从了生活的逻辑,遵从了人物思想性格发展的逻辑。安娜站在月台上,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这个她曾那么疯狂地、纯情地爱过的公子哥,给不了她所期望的爱情和幸福,这个残酷的世界给不了她安身立命、平静生活的立足之地。她绝望了。当她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跳下站台卧轨自杀了。
这是作家事先没有想到的。但托尔斯泰的高明之处在于他遵从了安娜的决定,才给世界留下了这样一部千古不朽的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