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初六,宜定亲,搬迁动土,不宜交友,洗澡。
秋分已过,天气愈加寒凉起来。这几日茗惜染了些风寒,只能呆在屋里,偶尔去花园散散步,大夫说她气虚体寒不宜沾冷水,总之一切冷的东西都要敬而远之。
说到风寒这件事,真是气人。皇上自册封茗惜为格格之后,经常召她入宫,三天两头去宫中给各位娘娘请安,那些场面客套的东西她自是统统不会的,幸亏王爷和王爷的额娘勤太妃从中打点。半月前,尚书令家小姐孟氏来宫中拜见太后,茗惜恰巧陪勤太妃在寿康宫里抄经。不愧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书诗精通,谈吐大方得体,温婉贤惠,太后自是喜欢得不得了。谈及果亲王至今未纳福晋一事,就硬是要撮合王爷婚事。勤太妃想来还是要尊重王爷的意思,既不好推却太后的美意,就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可是茗惜心里却有那么一丝丝不愿意,这样呆板的千金小姐配得上她家王爷吗。
再说到王府里,王爷因朝中遭人弹劾这几日不曾进宫,整日呆在书房,或者陪着茗惜下棋解闷。
王府的书房简单大方,一副荷花图样的屏风后就是半屋子的书,书架整齐一致,墙壁挂满了字画山水,最醒目的就是一副少女的丹青,清秀脱俗楚楚动人。
正中央便是书桌,笔墨纸砚,排列整齐,王爷端坐黄梨木椅上,提着毛笔,面对空白的奏折迟疑不决。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急匆匆的身影闯了进来。“王爷,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地呆在书房,工部上书弹劾您私自建造炼铁厂,皇上大怒派四阿哥去巡查,这是怎么回事?”
茗惜突然闯进来,紧张又焦急,额头上还有汗珠,想必是听到了消息急忙赶过来的。“如果不是听李叔和门客们提起,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茗惜,你身体还没痊愈,就这么急忙地赶过来。”王爷倒是不紧不慢,倒了一杯茶递给茗惜,“我已经派了人赶过去处理了,皇上派四阿哥去查探,也是想私下处理这件事情,朝中有权势的私建炼铁厂铸造兵器都是不罕见的,也受不了什么处分,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铁矿的契书还有名单而已,”
想来也是,莫说是王爷,几个阿哥,朝中的大臣哪个不是私下建厂,可是为什么偏偏王爷的厂子突然就被查出来,之前王爷虽然一直管理工部,得罪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小人,可是王爷已经不任职工部,现在又怎么会来报复,
“王爷被查出的炼铁厂是不是襄阳的?”
“你怎么知道,”王爷诧异道,
她当然知道,本来还在纳闷好端端的工部为什么突然弹劾王爷,建厂这事可大可小,想来是有人拿这件事情兴风作浪,达到某些目的。还记得太后指明要把尚书令家的千金指配给王爷,尚书令原籍就是襄阳,在襄阳地位显赫,那位小姐也是刚刚从襄阳来到京城。一切似乎水到渠成,茗惜莫名的气愤,明里指婚不成,暗地里去耍这等卑劣手段,尚书大人可算煞费苦心哪。
“如果证据拿到皇上面前,最后定不定罪都要看尚书大人的证词,太可恶了,这不是逼婚吗。不行,我去把证据给抢回来,”不由分说,茗惜怒气冲冲准备行动,王爷立马拦下了她,
“傻瓜,你又不是我府里的手下,线人,这些事情我已经派了曾瑶去办,你身子不好,不要再为这件事情担心了。”
茗惜越是看王爷这样平静就越是害怕,难道王爷真的做好了迎娶尚书小姐的打算,尚书令如此有心计,想必他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行,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鬼主意,茗惜表面上答应不过问这件事,暗地里一离开书房,就派人打听四阿哥的行踪。到了傍晚,李叔派出的人汇报说,四阿哥下午已经达到京城,现在暂住在驿馆。这真是最好的时机,等四阿哥回宫了再想拿回证据是不可能的了。
本来想先联系曾瑶再行动,但时间紧迫,也顾不得那么多。曾瑶是王府的线人,是王爷训练的几个线人之中唯一的女子,八年前就来王府,同样是收留在王府,茗惜和曾瑶的身份却截然不同,王爷与曾瑶只是主仆关系,但茗惜平日里也都称呼曾瑶为姐姐,不希望两人之间有什么差距。
天色已黑,茗惜从驿站的后门偷偷溜了进去,事先穿好了驿馆丫鬟的服饰,然后依据先前记下的路线找到四阿哥所住的地方。到了东边的厢房,门口四个侍卫把守院门,她就跟着几两个丫鬟端着衣服还有水往一间厢房走去。
进了房,放下衣服,她偷偷观察房里的东西,这应该是四阿哥的卧室了吧,偶然看见桌上有个蓝色的锦盒,拿封条密封着,难道这就是契书和名单,居然会放在卧室,之前路过一个重兵把守的房间,原来只是掩人耳目。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翩翩而入,墨兰色的锦衣,腰间配着皇室独有的金牌,是四阿哥没错了。
这四阿哥虽是王爷的侄子,也就比王爷小十几岁,比自己就大个两三岁吧,长相嘛,和王爷却无任何相似的地方,轮廓分明鼻高坚挺倒是挺像皇上的,听说四阿哥的额娘熹贵妃是八旗数一数二的美女,怪不得能生出四阿哥这样俊美的男子。
“四阿哥,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婢们伺候您沐浴吧。”也不知道何时房里多出来的洗浴木桶,就隔着屏风后面,应该是自己只顾着观察地形去了。洗澡?该不是要留下来伺候这位四阿哥脱衣,然后……然后想想就全身发麻。可是如果现在走了,就错失了良机,王爷的终身幸福最重要,自己受些委屈什么的都不算什么。
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双脚就停在了房中。倒是四阿哥,解下腰牌放置在床榻上,便没了动静,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事情。包括茗惜在内的三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他在干嘛?茗惜略有纳闷,便抬头看向床榻那边的四阿哥,好不凑巧,两人正好四目相对,这样一个阳光少年又有凡人少有的皇家气质,她居然呆住了忘了作为一个丫鬟是不可直视主子的。等晃过神来,四阿哥已经起身,向她们这里走来。
“你们出去吧,你!留下!”四阿哥用食指指着呆若木鸡的茗惜,而旁边的两人早已退下,躲闪不及。
糟了,该不会是被发现了,或者这位四阿哥生气了,要处罚她。平日里进宫不少但也没和这位四阿哥打过招呼,也是今日才真正看清他长什么样。
只见他眉梢微微抬起,眼光含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鬟,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驿馆居然有这样标志的丫鬟。
一番打量和嬉笑之后,四阿哥自己解开上衣第一粒扣子,见身后那人依然毫无动静莫非是吓傻了,“怎么,宽衣解带不会吗?”
茗惜这才反应过来,轻手蹑脚地为这位爷一粒粒解开扣子,然后脱下袍子,然后双手开始不听使唤起来,不停哆嗦,后面是要脱下内衣吗,想着都让人脸红,
“看你这样子,新来的吧,也罢,不为难你了,”四阿哥见眼前的小丫鬟娇羞脸红的模样,实在好笑,也不忍戏谑,
茗惜深深吐了一口气,危机暂时解除,她往屏风边挪过去,想着带会儿如何拿到锦盒再偷偷溜出去呢。
就在这时,那位大爷又传来了一声命令,“脱衣不会,擦背总会吧,”说罢,就把毛巾搭在浴桶边,
没办法,茗惜只得继续伺候这位大爷了。接过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四阿哥擦试肩膀,胳臂,“你的手很滑,不像一般的丫鬟双手粗糙,”这个四阿哥还真是奇怪,行为举止轻浮,倒是像极了色狼,以后不管在哪里遇见他都要躲着走,糟了,经过今天的事四阿哥已经认得她的长相,日后若是被他认出来那该怎么办,
“怎么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看他一副叹气可惜的样子,真让人欲哭无泪,堂堂皇帝的儿子,天之骄子,居然调戏一个小丫头,茗惜恨得牙痒痒,“我不是哑巴,我是新来的,从没干过粗活,双手自然不是粗糙的,”
茗惜没好气地回话,“没人教过你,回主子话应该注意礼貌吗?算了,本阿哥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这位四阿哥一边沐浴还一边话这么多,什么叫礼貌?她,苏佳茗惜,从小在王府里被王爷宠着,除了王爷其他人从来都算不上礼貌!
“四阿哥恕罪,奴婢不懂规矩。回四阿哥的话,奴婢贱名污秽恐玷污尊耳,四阿哥还是不知道的好!”茗惜再次没好气地回答,在这位阿哥背后做起了鬼脸,
“这样啊,那你就跟我进宫,以后在阿哥所贴身伺候,入了皇宫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凭你的姿色保不准哪日受了恩宠,我就封你做个妾室,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何?”
四阿哥说到得意处,眉飞色舞,然后自顾自开心地笑起来。什么恩宠?还妾室!这还不是皇上呢,他日若真是他登了基,一定是一个好色的昏君。茗惜对他投去不耻的眼神,
“手真是又白又滑又嫩,指尖如葱,肤细如脂,”眼见四阿哥把她的手拽过去摸来摸去,赤裸裸的调戏非礼,茗惜迅速收回手,往后退了一大步,现在不跑更待何时,于是跑到书桌边,拿起锦盒就跑,刚到房门口就被一个身影堵住,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露出狐狸尾巴,唉,可惜了你这花容月貌,进了牢房就毁了。”说着,还用右手抚上茗惜脸颊,
“你这个色狼!”言罢,两人就在狭小的门口打起来,虽说茗惜从小王爷教导文武双全,可是四阿哥是男子,在体力和身高上完全处于劣势,几招下来,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被打倒在窗边的桌上,对啊,可以从窗子逃出去,可是怎样才能引开对方注意呢,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嘈杂起来,敲锣打鼓,只听见有侍卫大喊抓刺客。真是天助我也,应该是曾瑶姐也在盗取证据,正好引开了注意。
只听咻的一声,茗惜便从窗户里来钻了出去。只留下某人暗自咬牙切齿。
夜色昏暗,身后又有追兵,茗惜在与四阿哥打斗时肩膀受了外伤,拖着疼痛抹黑,好不容易敲开了果亲王府的大门,李叔一开门,看见茗惜受了伤,赶紧关上大门,吩咐人守好大门,
“茗惜,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还受了伤,王爷知道了,责怪起来,老夫担待不起啊。”
李叔万般悔恨地摇着头,心疼茗惜的伤势,若不是看茗惜紧张王爷的案子拗不过她,他断不会答应茗惜独自冒险。
“我已经知道了!茗惜,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独闯驿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王爷从大厅赶到门口,脸色难看至极,眉头拧在一起,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我,”茗惜自知有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身后拿出蓝色锦盒,“这是我在四阿哥卧室偷出来的,没有了证据,王爷就不必受皇上牵制,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啪的一声,锦盒被王爷打落在地上,那样无情与冷酷,与你无关,这四个字烙印在茗惜心上,那样煎熬与痛苦,自己不顾生死却换来这样无情的话语,她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是不同的,这些年的兄妹之情也是虚幻的吗,
眼前一黑,茗惜望着王爷的脸就倒下去,留下悲伤失落的神情。王爷扶过茗惜,把他抱在怀里,“赶紧找大夫,”
他紧张地抱着怀里的人往凌清阁跑去,“茗惜,茗惜”他一声声的呼唤仿佛是出现在她的梦里,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到。
在看见茗惜晕倒的那一刻,王爷就后悔了,他不应该口不择言,气急败坏地说出那样的话,什么叫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她是他的妹妹啊,从小到大呵护备至万般疼爱的小妹,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悔恨之外也只能是悔恨了。
凌清阁又是一夜灯火通明,王爷整夜陪在床榻,半步未离,直到第二日下午,茗惜在昏迷中醒来,嘴里一直念叨着王爷,
醒来之后,她侧目而对,生气地把枕头扔向床边衣带不解照顾她的王爷,“茗惜,对不起,我当时只是一时怒气,才说了违背心意的话,”
“王爷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茗惜本来就是王府收留的孤女,怎么配做王爷的妹妹。”
“茗惜,你不要再赌气,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堂堂王爷已经如此低声下气,茗惜心里也不好过,
“茗惜怎敢让王爷道歉!我累了,我要休息!”撇过头去,虽然怒气有些消除,但她还是赶他出去了,
王爷无奈叹气,“我让曾瑶过来陪你,”说完,转身离开了。看王爷那么诚恳的道歉,还有他满脸的倦容,一定又是整夜照顾自己,她也意识到是自己错怪王爷了,王爷昨天也是太过担心自己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只不过是戳中自己心底的伤痛罢了,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与王爷之间会产生距离,害怕失去他,在茗惜心里,王爷不止是哥哥,更甚者,是生命的全部。没有王爷,就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