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没说完话就委屈地低下头，不再言语。我仿佛看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璞玉，等待着匠心慧质的母亲去雕刻，只是女孩母亲的手工太过粗拙，才导致这块玉如顽石一般难以雕琢。
家里很少有人串门，原因是我很少去别人家走动。当带有挑衅气味的敲门冲击我的耳膜时，我作出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发脾气，因为今天不是平常日子，它是“五一”。
“小韩，小韩在家没？”厚重的防盗门外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她是那样的急促，似乎只有用很大劲的敲门声才能消除她内心的焦急。我有些犹豫地打开门，见是原同事的妻子——一位相识十余年，但平时很少往来的朋友M。对于这样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M不等我开口，便质问我家孩子在家没。她严肃的表情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因女儿在我午睡前说要去母亲家，这让我一时怀疑女儿是否在说谎。我忐忑不安地回答M我女儿不在家。M不甘心地关上防盗门，虎着脸说：“我女儿还说拿了你女儿的手机，我叫她来，想与你女儿当面对质。”我一听是因为手机的事，提在半空中的心一下落在地上。我随手拿起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问她在哪里，女儿说她此时和姥姥在联通营业点缴话费，母亲还接了我电话，说让我放心，一会儿早点吃完饭让女儿回家。
M见我同女儿通话后竟露为难之色，我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告诉她，女儿拿着手机，怎么可能还有另外的手机给她女儿用？M有些尴尬，她或许认为我会为她找上门来的不友好的态度而大发雷霆，可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平静。不是我有涵养，是我有点幸灾乐祸，我看到一个母亲在教育儿女方法上的失败。然而，我很快就收起得意，因为我也是一个母亲，也经历过女儿青春期叛逆时的煎熬。我示意M叫她女儿进来，我同她谈谈。
说真的，我看到M女儿的那瞬间，还以为是从非主流图片上走下来的孩子——墨绿色连帽上衣、灰黑色“掉裆”裤（因为裤裆很低，我自己这样叫）、柠檬黄色布鞋，还有那遮着女孩半拉脸的夸张刘海儿。
我与女孩一起坐在客厅里的橘黄色沙发上。我说：“孩子既然来了，就叫她在我家玩会儿吧。”
“这怎么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M见我没有恶意，由敲门时的理直气壮变为此刻的羞羞怯怯。M说了句“有点事，我先回家一趟”，就脚步轻缓地下楼而去，没一会儿我的手机响起，电话里有嘤嘤哭泣声，我马上意识到这是M打来的。
我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把女孩自然地拥入怀中，对她说：“孩子，我始终没拿你当外人，就在一个月前你妈在门口挡住我的去路，问我是否知道姐姐（我女儿）还有手机时，我都没有恼怒，后来你妈又在院里问姐姐，姐姐回家后很生气，我依旧没说什么。”我之所以说这番话，是想让女孩放下对我的戒备心，可我没想到，女孩会以沉默对待我的温柔。我继续说：“因为你三番五次对你母亲说手机是姐姐的，既然这样，孩子你就把手机交给我吧，我有权力收回。”
女孩用诧异的目光告诉我她不愿意，并破天荒开了金口，那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手机是别人的。”我乘胜追击：“是同学的还是朋友的？”女孩说是班上一女同学的。
其实早在M第一次质问我女儿是否有手机时，我就已经从我女儿那里获知M女儿的手机是班上一名女同学的。那位女同学出手阔绰，学习成绩却让人不敢恭维。
女孩能够开口说话，这无疑是打破对我的不信任后，成功迈出的第一步。我顺手递给女孩一块黑芝麻饼，她摇摇头，并艰难地吐出两字“不吃”。我说：“黑芝麻健脑，吃一块吧。”于是女孩就将脖子挺得像池塘里的白天鹅，警觉地看着我是否在假意哄她。
可以说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她这样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M夫妻工作单位距离家远，只好将女儿寄托在院里一下岗职工家，一寄托就是多年。可以说我见M夫妻的次数远不如见他们女儿多。因女孩所寄托的地方就在我家楼下，所以无数次看书入神的我，常被一群孩子夸张的嬉笑声所惊扰，每每探头，都会看到M女儿瘦小的身影。她和一群寄托在这里的孩子嬉笑打闹够了，才趴在花园的小石桌上匆匆忙忙写作业，不管冬夏都是如此。再后来寄托女孩的那家搬到了家属院中间，我见她的次数便一下少起来。
有一天女儿告诉我M家的女儿也到他们学校，每天浓妆艳抹得不像个学生。不仅如此，女儿还告诉我这女孩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倒数。我没觉得奇怪，一个从小脱离父母视线的孩子，每天自由得天马行空，我自认为不是件好事。就像院子里没人收拾的树，一年下来是长了不少，但横七竖八地疯长，又怎么能成为栋梁之才？
或许这女孩和我女儿同龄的缘故，我对她别有一番耐心。女孩像一只瘦弱的猫，温顺地依偎在我的怀中。我去卧室接完电话回到沙发上时，女孩继续向我靠过来。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生理断乳，但精神依旧没发育成熟的女孩。
女孩终于开始了她的滔滔不绝，她说她把手机说成是我女儿的，原以为她母亲会信以为真，可她没想到母亲因为手机的事打了她。女孩子没说完话就委屈地低下头，不再言语。我仿佛看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璞玉，等待着匠心慧质的母亲去雕刻，只是女孩母亲的手工太过粗拙，才导致这块玉如顽石一般难以雕琢。
我给女孩留下我的手机号，还答应有时间跟她母亲谈谈，保证她妈以后不再动手打她。看外面已是晚霞满天，我让女孩先回家去，告诉女孩若不是我去单位值班，一定请她在家吃饭，然后再一起看电视、说说话。
女孩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握着我的电话号码，临下楼时再次提醒我跟她的母亲好好说说。我认真地点点头，看着女孩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后，便拨打了M的电话，M还在追问女儿手机到底是谁的，我没回答，反而劝她抽出时间来多陪陪女儿，只有取得女儿的信任，女儿才会不对她撒谎。
M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说：“你知道，俺这个孩子逆反得很，真是急死人哩，我不愿意跟她说半句话，就这样吧。”M收了线，我知道她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错误。
没有德行的美貌，转眼即逝，可是在你的美貌中，有一颗美好的灵魂，所以你的美常在。
——莎士比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