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我见到它们时,它们风华正茂,如今它们老了,老得像脱落了牙齿又白了头发的老人,怎么能打动已步入20世纪90年代的我?
我站在古城脚下,怎么都想不到从我居住的地方到达中华大街,还要穿过一片电池灰铺的很厚的泥泞小路和一片臭水沟常伴左右的稻田。还好我刚拐弯到联防路时,都市的气息姗姗来迟,这才没使我这个第一次来邯郸的乡下小女孩子失望。三层带尖的纺织宿舍楼一排排一栋栋,肩挨肩,手拉手,谈笑风生在一起。再看那孩子们丢沙包、捉迷藏,做着各种游戏。而走到宽阔的中华大街时,单单那有我小腰粗的法国梧桐,就足以让只见过垂杨弱柳的我目瞪口呆。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高兴地摇着母亲的手说:娘,邯郸真好!咱以后就别回去了。
时光匆匆就是二十多年,昔日的小丫头一眨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我走进未来婆婆的家,那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情景。大白天开着走廊灯,好像是走在昏天昏地的窑洞里,进屋后更是悲惨,房顶低得让人一伸胳膊就好像能够着似的,这还不说,整整三根露在外面的水泥钢筋梁就跟白骨似的由南向北横在头顶。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准婆婆一家四口人就挤在这四十平米的房子里,连厨房都成了人睡觉的空间。
出了门我才想起这曾是儿时我羡慕的那些带顶尖的宿舍楼。难怪,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我见到它们时,它们风华正茂,如今它们老了,老得像脱落了牙齿又白了头发的老人,怎么能打动已步入20世纪90年代的我?
“红,看他家过得还行不?”母亲问我。我说一家人挤在比鸽子窝还小的房子里,我看还是散了吧。母亲却说看不上房子没什么,看不上人那才是大事哩。就这样,我成了没有房也要租房就嫁给老公的新娘。
一晃就是十八年,十八个花开花谢、风吹雨打的春秋中,城市见证了我和老公平凡但不渝的爱情,我们也见证了“她”每个细节的变化。一直以来觉得中华大街宽得让我打心眼里看着舒服,可去过很多大城市再回到邯郸时,中华大街就再也无法入眼了。所有的街道车辆行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拥挤在一起,中华大街也不例外。三年大变样的春风吹到了古城,吹到了大街小巷,那些违章建筑似乎一夜之间被剔除了,这些毒瘤的摘去,还了城市一个清秀的面孔和健康的体魄。不仅如此,在全市居民的期盼中,中华大街拓宽并向北向南延伸。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替代了那些老得已没有利用价值的破房旧院,古城看着看着就年轻靓丽起来了。
公公婆婆住的房子更老了,老得被岁月褪去了曾经的明眸皓齿,老得让人不愿意走近看它一眼。婆婆的三个孩子都是工薪阶层,心有余让婆婆从这里搬出去但力不足的孩子们,眼看着公公的背弯了、婆婆的头发被岁月染成了白色,惭愧不已。
日子还是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消磨,当公公婆婆住的家属院传来要拆迁的消息时,公公婆婆眼睛湿润了,三个孩子眼睛也湿润了。都是湿润,可湿润的原因却不同。公公婆婆在这里曾赡养过老人、养育过儿女,同样在这里他们给老人尽过孝,这里留有太多他们的喜怒哀乐,突然说这里要拆,那种捅心窝的疼,让他们难受得沉默了。三个儿女的湿润是感谢政府解决了他们这些为人子女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随便他们吧,咱们都不搬,住一辈子了,换地儿,不习惯。”那段时间我在婆婆家附近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按说我是这儿的媳妇,是没有发言权的,可是我憋不住还是开了口。我说咱这个位置,房子最低一平方五千多,如果咱们要买一百平方就得花五十万,如今拆迁办给咱一比一,您说划算不划算?如果想要一百平米的房子,根据各种优惠条件,也不过掏十万元,十万块买新房住,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快别犹豫了。
我又给公公婆婆讲拆迁的好处,公公婆婆一听心里豁亮豁亮的,他们给老邻居、老同事去说。谁都想不到很多老人都是那样的开通,呼啦呼啦,他们把闲置多年的破七烂八的东西卖了,他们面带微笑给三年大变样让出一条方便路。从拆迁办走进家属院做工作,到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家“钉子户”,也就用了三个来月。那天我问了个别迟迟不走的住户,他们把房价抬到了一万元一平米。我想,对于这样的人恐怕等到花儿都谢了,也没人能答应这苛刻要求。
有一天我听老公说联纺路要拓宽,宽了以后也能和中华大街相媲美,我发自内心地为城市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高兴。临时搬在附近家属楼居住的公公婆婆不断来旧址看看,他们的老邻居在今年春节还互相认了“新家”门,老邻居们还一起谈着将来房子怎么装修,哪间让孩子们来了住,哪间又留给自己住。
从老人们表情上不难看出,他们的心情是愉悦的,要不是三年大变样的宽松政策,还不得一辈子窝在低矮狭窄的房屋里?
我站在邯郸脚下,看着这里的变化,从心里想赞美她。
人生过程的景观一直在变化,向前跨进,就看到与初始不同的景观,再上前去,又是另一番新的天气。
——叔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