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考上大学时，妹妹只有七岁，奶奶七十三，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父亲砍柴跌伤了身体在床上愁眉苦脸。赵伟拿着通知书在阴暗的屋里坐着，沉默地坐着，他想对父亲说算了吧，我下学去打工。
但他说不出口。
他读了十一年的书，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孩子到血气方刚的县一中高材生。他不忍放弃。
他清楚地记得是村长明叔一边嚷着一边踏进他的家门，明叔后面跟着很多的乡邻，有人点燃了炮竹，有人捧来腊肉。
那天下午，乡邻们自己做菜自己吃了起来。走时，每人都丢下了厚厚的红包。大家说贺喜贺喜，没有红包哪成。
赵伟凭着这些红包走进了大学。明叔说你铆足了劲读书，甭愁钱的事。
每年春节，乡邻们都到他家吃一顿。走时，丢下厚厚的红包。明叔拍着他的肩膀，村子小，指望出个大人物，兔崽子，好好干。
赵伟当然努力学习。毕业时，进了省城一家有名的律师所。赵伟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酒买了烟，送到每一户人家，赵伟穿着毕挺的西服向每一位乡邻敬烟。他说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很多人都憨憨地笑，那算个啥。开代销店的老五快人快语，以后到省城找你，有酒喝就行。赵伟爽快地表态，那当然，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赵伟是个认真的人，这样说了，当然也这样做。村里和他一块长大的李功在省城打工被车撞倒了，赵伟忙着看望，筹钱治病，还义不容辞地打起了官司。官司打得挺顺利，赵伟极尽所能搜集证据查找资料，终于将赔偿金由2.5万元提高到4万元。李功出院时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赵伟笑笑，没事，我这点出息还不都是你们给的？
小村的人心里一下豁亮起来，原来赵伟是个律师，省城的律师。李功在大树底下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赵伟的厉害，那是真厉害，说得别人没法插嘴。听着的人一惊一乍，这小子，出息大了！
刚叔先找到有出息的赵伟，他的小三子和工头打了一架，被关了起来。赵伟停下手头的案子，奔波了七八天，将小三子领了出来。刚叔千恩万谢，赵伟很诚恳地，一直送到车站，多大的事，都是我该做的。
财叔也来到省城。他家的女儿退婚，对方在计算财礼上多要了钱，将财叔告到法庭。财叔很激动，大侄子，我是那样的人吗？赵伟一边砌茶一边笑着，不是不是，你人好着呢。六天的功夫，赵伟打赢了官司。财叔千恩万谢，真有出息了。
赵伟有出息在小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提起他，大家都是无比佩服地吸着烟，让烟气在空中悠闲地飘散。当然，遇到麻烦事找赵伟也成了不争的规矩，谁叫是咱村出去的？谁叫这孩子有出息？再说当年要不是我们供他，他能有这本事吗？不过，最后一句话，大家没说出口。
所以旺叔、德宝也都找到了赵伟。旺叔的儿子犯了抢劫罪判了七年，旺叔老泪纵横，叫赵伟无论如何想办法将他少判点。德宝上街骑摩托和邻村的人撞架，交警队处理他赔偿了一万三千块钱，德宝气鼓鼓地说，想叫我出那么多钱，没门，大侄子，交给你了。
赵伟自然又得费去几天的功夫。然后告诉旺叔法院判得准确，告诉德宝交警队处理得很公平。旺忿忿地说准确个屁，德宝头一拧说一点都不公平。赵伟只好再去研究，研究之后上诉，上诉之后对方不服再上诉。
绝对是马拉松。旺叔和德宝底气十足地走完了马拉松，有赵伟在，怕什么，赵伟是省城的大律师。官司最终有了结果，旺叔的儿子由七年改为六年，德宝的赔偿数由一万三降到一万。
赵伟更加出名了。小村人上街都扬眉吐气，比如工商所收管理费，交警查摩托车牌照，他们理直气壮地质问，你们合法吗？小心我告你。
老父亲却唉声叹气。你改行吧，村子里的人都仗着有你，说不怕打官司，打官司也准赢，修路和上村人打，放水和下村人争，娃娃上学也拉帮结派打仗，打过都来找你。老父亲迟疑了一下，邻村的人都说你小人得志就张狂，见到我就指指点点。
赵伟说我也不想，可我怕被他们戳脊梁骨。
赵伟给村长明叔打了电话，当年我上学都是你张罗，现在我想钱还给大伙。赵伟还很难为情地说，原来给乡亲打官司没收费，单位领导的意见挺大，以后得收费，也不一定是我去打官司，你在村里给解释解释。
明叔说行，该收的钱一定得收，谁也不欠谁的。
赵伟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我欠乡亲们的，我得把钱还上。
沉默了很久。明叔才说，钱就不要还了，一大半是我的，乡亲们出的钱是村里的，你爹这些年给村里看护山林，也没给工钱，抵了。
扯平了，你爹年轻时也救过我的命，明叔笑着说，以后乡亲们找你，有理的官司给他打，没理的别浪费时间。
赵伟“唉”了一声，想说什么可怎么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