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带着车队刚刚出城,怜星就听到了两声轻敲车窗的声音,她拉开帘帐进到了马车里面。这车内空间到还宽敞,因吴国至金国可算得上是千里迢迢,这车内不仅有张小榻,还有一张案几,车窗旁尽然还立个矮柜,放了些书籍。
“二小姐。”话音未落便被新娘子一手阻止。
“你该叫我大小姐。”
“人家不习惯么。”怜星噘着小嘴。
“那你就叫我小姐好了,”新娘子一手扯下盖头:“呼,闷死我了。”
怜星看着鱼菱那俏皮的脸,有些难过:“小姐,咱们现在是真不能回头了。”
鱼菱轻轻拍了下怜星的脑袋,笑着说:“回什么头啊,咱两自小在吴国长大,除了那茫茫雪原,还未见过什么别的景致,听说自齐国到金国一路景色变化极大,更有特色。你我此番也算游历一程,开心点嘛。”
“小姐,你以为你就是出趟远门,半个月后就回丞相府了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怕是再回不了吴国了。”怜星觉得她家小姐十分可怜,不觉掉下泪来。
鱼菱看到怜星哭泣,十分不忍心,忙抱住怜星:“怜星,我这次执意要带着你随我远嫁金国,结果害得你也背井离乡的。”
“小姐你说什么呢,怜星自幼便跟随小姐,小姐在哪哪就是我的家乡,就算你不打算带着我走,我自己也是要跟去的。我不会让小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的。”
鱼菱心中十分感动,忙拉过怜星叫她也坐在小榻上。怜星将榻上的那把短刀拿起来放在鱼菱手中,鱼菱的手指轻轻拂过刀上镶的幽月石。回忆起今天早晨,那真是兵荒马乱啊。天还未亮,杨妈便进来叫两姐妹起床。洗漱,束发,上妆,换喜服,直到盖头遮住脸颊的那一刻,鱼菱感觉她已经快昏倒了。姐妹二人安置妥当,并排坐在床沿上,外面吵吵嚷嚷,她早已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只感觉姐姐突然握住她的手。这是姐妹约定的暗号,鱼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急忙和姐姐换了位置。心还在砰砰乱跳,她感觉姐姐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姐姐叫她再换回来。下一刻一个冰冷的物体被塞到她手中,她下意识的握紧,感觉到了刀鞘上那颗冰凉的宝石。“鱼菱,要好好活。”她来不及再叫一声姐姐,就被杨妈扶着出了房门。从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起,她,便是程卿月了。
马车稍有颠簸,大约已经到了都城外郊了,鱼菱将窗子打开一点,看看这送亲的人中,有没有能把她和姐姐认出的人。结果扫了一圈,发现全部都不认识。便问怜星送亲的都是什么人。怜星说:“小姐,我之前都已打听过了。这回送亲的路线竖穿齐国,丞相怕途中有变,所以所有送亲的人全部是凌将军的兵,连驾车的都是。”
一路与怜星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无聊。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她刚想叫怜星下去看看怎么回事,便听到外面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程大小姐,我们今日下榻的客栈到了。”
鱼菱起身准备下车,怜星拉住她:“小姐,你的盖头。”
鱼菱笑了笑:“不必了,他们都不认识我,便没有必要再带着盖头了。”
“可姑娘家家的.”
“呵呵,怕什么。”说罢一把拉开帘帐。
不觉天已经黑了,她看见站在一旁的凌云。嗬,好一个雄壮威武的将军,这位真是凌枭的亲爹么?想着凌枭那副文文弱弱的样子,鱼菱不禁觉得好笑。
凌云见新娘子连盖头都不戴,一脸笑意的走下马车,丝毫不避讳他们这群大老粗。“程大小姐,今日我们住在这里,是乡下的客栈,条件很一般,还请小姐见谅。凌云会派三班士兵轮流在小姐房门守着处,其余人马也会安排在客栈各处,请小姐放心休息。”
“那就谢谢诸位兄弟了。”鱼菱一笑,朝送亲的队伍一拱手。凌云不禁吃了一惊,这程家的大小姐丝毫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些贵族小姐们那般扭扭捏捏,倒像个巾帛英雄落落大方。凌云释然一笑,对这新娘子有了几分激赏,这程天浩的妹妹果然不同凡响。
这乡下的客栈虽然简陋了些,到也收拾得很干净。鱼菱这一天折腾的狠了,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晨,怜星摇醒她,说凌将军送来了早点,说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鱼菱匆匆洗漱,吃过早点后便要出门,可突然想起了什么:“呀!姐姐的刀!”怜星瞪大眼睛看着她,鱼菱也知自己失言,急忙捂住了嘴。怜星找来了那把腰刀,交给了鱼菱,小声对她说:“小姐,你可要多加小心啊,这若是被人听到了,不光是你,大小姐和丞相都会被牵连的啊。”鱼菱急忙点了点头。
马车再次颠簸了起来,鱼菱依然紧紧握着姐姐的腰刀。昨天过于劳累,她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这才想起来昨夜是她姐姐和大哥的洞房花烛夜啊。鱼菱不禁有些为姐姐担心,依着大哥那样的性子,发现她和姐姐换了身份,第一反应应该是很生气吧。虽然大哥打不过姐姐,她不必害怕姐姐会被大哥欺负,但是如果大哥不高兴的,姐姐也不会开心的。可是姐姐,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鱼菱只能做到这些了。
她想起姐姐摔断右腿的那一晚,她看着姐姐疼的一身的冷汗,心疼的不得了。她问姐姐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姐姐虚弱的抬起手抚平她跑的乱糟糟的头发,笑着说:“程天浩是我们的恩人,我自然要为他排忧解难。”
“姐姐要为大哥排忧解难,那鱼菱能为姐姐做什么呢?”
姐姐突然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鱼菱,你要替姐姐幸福的生活啊。”
姐姐,鱼菱不要替你幸福,你的幸福你要自己把握啊,鱼菱也要去找自己的幸福了。
可与此同时,远在丞相府的程卿月,并不幸福。程天浩宿醉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他转身下床,找了杯冷茶想醒醒神。他当然不能动程鱼菱,这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女孩一夜之间变成了自己的妻子,怎么想都觉得荒谬。他抬头看着熟睡在床内侧的人,准备等她醒来和她说清楚。当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时,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冲,冷茶还未入喉,他瞬时比一桶冰水浇在头上还要精神。手不禁开始颤抖,狠狠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女子闻声醒来,看着程天浩气的嘴唇发白,她微微一笑,起身下床。程天浩瞪着她,咬着牙狠狠的叫出她的名字:“程卿月。”
她突然很想笑,抬头看向那双让她迷恋的眼眸:“程天浩。”又听到了这个声音,程天浩心中一恸。又是拜堂时的那种感觉,此时此刻他更加分不清这种弥漫的心头的情绪,于是他将这种感觉划归到了愤怒。他抬腿将程卿月踹倒在地,茶杯的碎片深深扎进了程卿月的手掌里。
程卿月微微一笑,拔出手掌里的碎片。在她预料的场景中,这,算轻的了。她坐在地上,望向窗外多年不变的雪景,恍惚间看到了妹妹淘气的坐在树上冲她笑。
“鱼菱,昨夜是姐姐与你大哥的洞房花烛夜,你大哥醉的不省人事,昏睡之间竟叫了姐姐的名字。”
程卿月知道,沉沉的嗓音,氤氲的酒气,那一句”卿月”。她,万劫不复。
程天浩“咣”的一声踹开了书房的门,吓的程光差点将手中的瓷器扔了出去。程天浩在房中来回踱步。鱼菱应该还没走远,现在还有机会换回来,不行,凌云那关怎么过。安排一批人在路上引起骚乱,趁机换过来,不行,凌云定会护住鱼菱,可他手上的人除了程卿月应该没人能牵制住凌云,眼皮底下怎么换。等鱼菱到了金国再换,不行,一旦刘沐在回金国途中看见了鱼菱的容貌。那就在到金国之前换过来,不行,他是喝多了么,这想出来的都是什么办法?他的手下打不过凌云就打得过刘沐?开什么玩笑。程天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不行,要冷静。程天浩揉了揉额头,现下看来只能是将错就错了。他心中渐渐有了个大致的计划,如果是这样,那..
“程光,去我房里,把夫人请过来。”刚才的混乱一扫而光,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他又变回了那个沉着冷静的程天浩。
程光站在程天浩卧房门口,看着地上茶杯的碎片和正在包扎伤口的程卿月,心中一惊,大小姐?他深深一揖手:“夫人,丞相请您到书房去一趟。”程光自小便跟随程天浩,他知道,他这位主子的事,问的越多死的越早。
“程天浩,什么事?”
“为什么要让鱼菱去金国?”程天浩的目光从书上收回,淡淡的看着程卿月。
“我在吴国有放不下的人。”程天浩的唇边携了丝笑意,她不惜妹妹远嫁他乡,千方百计的留了下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既然这样,那你去杀了杨妈。”程天浩又拿起了书,好像方才说的是叫她端来杯茶一样简单。
“杨妈将我和鱼菱从小带大。”
“不想杀?”程天浩翻了一页书,并未抬头。
程卿月垂下眼睑没有答话。
“不杀也无所谓,你若生活在这丞相府就必定会见到她,只是万一她说漏了嘴。呵呵,知道欺君之罪么?会死的就不仅仅是鱼菱了,还有你,还有.我。”
程卿月握紧了拳头,低声答道:“我知道了。”
转身走出书房,程卿月深吸一口气。就算她是杀手,程天浩就真的觉得她无血无泪么。她没法忘记刚刚来到程府,她整日郁郁寡欢,杨妈为哄她开心每日为她做好吃的饭,给她缝好看的衣服,带着她和妹妹放风筝。她没法忘记初学刀法一身是伤,偶尔回程府小住,半夜醒来,看见杨妈还在为她磨制治疗外伤的药。她没法忘记妹妹告诉杨妈程天浩抱了她,杨妈纠结了好几日后对她说若是丞相欺负她一定要说出来。她没法忘记杨妈知道她要去和亲,留着泪整夜不睡为她缝制夏衣,对她说金国夏日炎热,千万不要中暑。
姐妹两出嫁,怜星跟着鱼菱去了金国,如今这个院子中仅剩杨妈一人。她慢慢推开门,看到杨妈还未起床,眼睛红肿着,怕是哭了一夜。自幼没了母亲,她这一生的母爱都来自于床上的这个人,这个她即将要动手杀了的人。她选了最快的药,杨妈不会感觉到痛苦。她跪在床前,床上的人已没了呼吸,她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对不起,杨妈,你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