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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殷勤,晨曦漫漫。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尘世间的人们忙忙碌碌地动了起来,而苏府里,一大清早,三姑娘就站在门口翘起兰花指,指着下人的鼻子厉气训人,“让你办点事儿都叫本小姐不称心,还要你何用。麼麽,给我把她关进柴房,三日不准沾食粮,好教她长点记性记性!”又是一计横眉冷对。身着黄衣女子火气正旺,云间垂钗随鬓摆动,折着光线,亮闪闪发亮,一旁灰袍中年妇人屈身立于其后,神色严肃。
台阶下一红衣丫鬟跪于地上,膝盖处的衣服似有血色隐隐约约,惨白的小脸蛋儿,眼泪涕泗横流,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呐,小环真真无意的,打水前,奴婢还特意试了温度,并不烫的,呜呜呜……小姐……呜呜……饶命呐……”。这下是连跪带爬地跪到女子面前,声音凄厉不已。女子嫌弃地一脚踢开,丫鬟便摔趴在地,女子咬牙切齿道,“贱婢,难不成本小姐冤枉了你不成!打个水洗漱,也叫你弄盆沸水,若是烫坏了小姐的脸,要你这贱婢十条命,都死不足惜!”
“奴婢没有!奴婢打的真不是热汤啊,小姐,冤枉啊——”
这仗势,哭声一波接着一波,就睡在隔壁的桂知棠哪能听不见呢。下人也是身不由己,任打任骂全无辙,少女颇为同情,欲出门劝说,却被绿婉拦住了,“姑娘莫不是一觉睡糊涂了,忘了前日晚上的事儿了?”
“婉儿,此事非彼事。”
“哼,除了那个三姑娘,府中没人故意给我们下跘子,若说那个东西与她的丫环无关,婉儿可不信。”上个月,三姨娘身边的丫环不小心得罪了三姑娘,就派小环给人毒哑了,这事她和姑娘可是清楚得很,住在隔壁,什么龌蹉的事儿门儿清。现在狼狈闹翻,有什么好救的。活该。
“你不懂,她也是身不由己,旁人仗势欺凌,咱们可不能做无心人。”她知悉,小环也是个不容易的,在三姑娘手下,免不了一度毒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那点能耐,伤与不了她。
“好好,姑娘尽管救吧,婉儿不管了。”绿婉丫头赌气地扭过头,这就是为何后来自家姑娘与对方唇枪舌剑中,她半点不出声,原是心里装着气吶。
“三姑娘这是昨儿吃多了韭菜不成,知棠瞧着您肝火旺盛,这对身子可是不好呐。”一兰衣少女眉点朱砂,容容而立,绿衣丫头并排其行。
黄衣女子问声抬头,见少女花容月貌,心生恼怒,“我看桂姑娘待在屋子里久了,养出了点仙气儿,沾不得人间烟火罢。”
“呵,三姑娘谬赞了,知棠哪敢与仙比,只是住在三姑娘的闺阁旁,蹭了点大家之秀罢了。”
这是威胁她处事小家子气么!女子冷笑一声,“桂姑娘谦虚了,我苏府小庙小户,担不得金银渡声,冯姑娘大家之望,比不上您心呐。”
她神态自若,“三姑娘才是谦虚有加呢,大燕谁人不知苏学士之名,谁人不晓苏大公子之才,谁人不闻苏府人之德。三姑娘出生高贵,宁自比小户,叫令父听了,定是称赞三姑娘不诓不燥呢!”字字诛心,句句打脸,苏府上下谁不知晓她母亲不得父亲欢心,常年待在庙里,对她是不闻不问。苏府门第森规,户级分明,若叫父亲得知她****小户,定是不轻饶她。
“姑娘真是慧语,罗依幼时听父亲教导,做人要懂得谦虚有理,知恩图报,我看桂姑娘就是知理的人,”名为闲聊,实为暗讽对方不知恩,“让您来评评理再合适不过了。”笑语间,瞥向地上的丫鬟,阴冷说道,“这丫鬟早上打了盆沸水与罗依洗漱,差点烫坏了本小姐的脸。下人做事如此不上心,是否该罚。”
黄衣女子确实并非省油的灯,但少女显然有备而来,“下人不尽职尽责,确是失职,该罚。但,关进柴房,三日不喂食,人命堪危呐。三姑娘心善,令父情重,京城皆知。小惩下人,也能让下人知您恩吶。”向跪在地上的丫环示了示意,小环赶紧跪求,“小姐,奴婢知错了,日后铁定好好服侍小姐,不敢再有半点疏忽了。”这么一来倒是让她骑虎难下了,大哥刚入翰林,本就引得他人嫉妒了,百官中不服之人大有人在,要是府里再传点什么幺蛾子,恐怖有损苏府名声,更是给了别人刁难大哥的机会,还是等过了风头,大哥坐暖官位,秋后再算也不迟。
“今儿看在桂姑娘的面子,我就饶你一回,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谢谢小姐,谢谢桂姑娘,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服侍小姐。”小环感激地磕头拜谢。
“好了,还不下去收拾收拾。”桂知棠止住对方再次下跪磕头,然后对着三姑娘说道,“知棠尚要出门,先行告退了则是。”
“恩。”黄衣女子点头示意,“桂姑娘若有事,便忙去罢。”
打了招呼,兰衣少女带着小丫头从走廊处离开。苏罗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其实她只是找了借口教训小环罢了,前几日让她弄点毒物给桂知棠一个教训,哪只对方竟然安然无事,要么是下人违背命令要么对方有所防备,不管哪种可能,皆是下人办事不利。三姑娘有气难处,自然要想着办法折腾下人是了。
街上人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绿衣丫头拽着兰衣少女的袖口,一路东张西望,好不稀奇。一算命的先生鼻下两撇胡子,眼珠圆小,面黄饥瘦,估摸饭食不饱。他两只滑溜溜的眼睛于眼眶中四处转悠中,逮到两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顿冒金光。
“姑娘,且慢。”
绿婉正在和姑娘逛街呢,一尖耳猴腮的男子不知打哪冒了出来,阻在她们的前面,不待她赶人,对方已经口若悬河了,“小道旁观姑娘面目红润,眉梢带喜,近日必有桃花出没吶。”
“不用你说,婉儿都知道我家姑娘少不了桃花啦!”这还让算的吗?!她家姑娘容貌才华顶顶儿尖,不长眼的才会遗珠呢。绿婉自小跟随姑娘,她无父无母,是老夫人携女回京探亲时路遇乞丐窝,见她可怜,将她捡回来的。姑娘向夫人要了她之后,却从不把她当下人看,走哪带哪,就算上讲学的先生那,也带着她,故此才不至于目不识丁。她从小到大,闯了不知多少祸,无论大小,姑娘都在上面顶着,受不得她受罚,她想,这辈子对她最好的人,就是姑娘了罢。所以从此以后,姑娘于她眼中,打哪哪好,不欢喜姑娘的,都是有眼疾的,暗害姑娘的,都是蛇蝎的。
“也就你觉得你家姑娘是个宝吶。”桂知棠大笑地刮了小丫头的鼻梁,嫩嫩的。
“嘿嘿。”张半仙尴尬地摸了摸耳朵,接着扯道,“姑娘莫不信,不出明日,必有月老牵绳。”
“老人家,姻缘自有天知晓,先尝的果实之后便失了新鲜感。若上天顾怜,小女还是静等有缘人执风而来为好。”少女歉意地拒绝了对方,拉着丫头便向前面的安神庙走去。
“哎哎哎——”张半仙在身后呼喊着,无奈两个小丫头溜得太快,一眨眼的功夫窜入人海中,不见踪影。“唉,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今日的晚饭还没着落呢!不过。。”不过他见那个兰衣姑娘面相颇为矛盾,明明眉宇尽是哀丽之气,分明美人命里多舛,情路坎坷,却眼含大富大贵之灵,一比龙凤,真是怪哉。
“哼!一看就是骗钱的。以为我们是三岁小童吶!”绿婉愤愤不平,一出门就让人当肥羊宰,心情很是不好。
“好啦,信与不信尚不是在自己?别理会便是。”小丫头的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知谁教的。少女除了安慰,全然无自觉这都是自个儿惯出来的,种瓜得瓜,种果得果,有这样一个随性单纯的丫头,其实未尝不是她内心所向往的自由,只是无人惯着她而已。
“施主好。”迎面走来的小和尚胸前单手垂直,低头行佛礼。主仆二人相应回了礼,和尚就走过去了。
“姑娘,我们去扔福条罢。”
“恩。”二人闲来无事,来庙里是扔福条的。
“姑娘先去后殿等着,婉儿这就去向老主持讨两根赐福的布条。”绿婉说完,便哧溜一声跑开了,少女抬脚向后殿走去。
今日上香的人倒不多,三三两两的于香炉处买香燃火。大雄宝殿里佛像万千,金银镀身,金光闪闪,殿内殿外梵音了了,熏香沉沉。广阔的院落有一僧人执帚扫地,此处万籁寂静,偶有钟声余音缭绕,不出三尺。
她走过香火繁盛的正殿,穿入桃花林处的小径,一条蜿蜒曲折的石子路慢慢悠悠转入花海深处,不见。
“春花三月桃争艳,无线生机一处现。误把腮妆山水画,飞红漫天无他颜。”满目桃花压枝低,一山春色关不住,唯有行人欲断魂。桂知棠爱极了安神庙里的桃花,娇绕似女,色泽温漫,这画面,无须泼墨,生来入画,简直好看极了。纵使世上无限丹青手,也只能窥得其中风光一二色罢。
她正兴致勃勃呢,忽然于花影枝丛间,瞥得一墨衣人倒于花海深处,那人后边竟是一简陋的竹屋,那地方,她先前倒是不曾注意,尚不知这桃林深处还建有小屋。她估摸屋里大概无人,不然那人倒在门前,生死竟无人管,地上一滩血液已泛陈,主人公依旧尚未清醒,情况似是不容乐观。桂知棠立于花间,眼底无波。折了枝桃花,提裙入林,枝桠繁茂,前行几乎行不通,经过一翻周折,倒也转到了竹屋处。是个少年,岁数大约与她上下无二,脸上沾满了血,模糊了容貌,不过瞧那轮廓,样子大抵不差。将他的手背翻开,把了把脉,只是心力累乏,一时昏厥,并未大碍,不过此人身子里似有余毒未清,平日里估摸没少折磨身体的主人。少女冥神细想,终是没了动作。随后,她挺腰起身,嗅了嗅手中花枝,便就这样走了,唯留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漫无边际的天空,万里无云,乾坤如玺。辽阔的天际下,沾满鲜血的少年躺于粉色花海之中,一双紧闭的黑眸突然睁开,映着蓝色的天空,如水般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