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上,两只游船将将错开。
“姑娘,你在看甚?”绿婉正在向自家姑娘汇报信息,发现姑娘在出神,顺着她的视线向后一望,除了一只挂着碧绿纱帘的游船,而且里边的人也看不见,那姑娘在看什么呢。绿婉纳闷地转过头,伸出左手,于姑娘面前摆了摆几下,引她回神。
“没什么。你接着说吧。”对面的游船已行过,方才帘下一瞥似是错觉。冯知棠回了神,摇头示意。
“是。风云堂查到杜萧人与七皇子暗下有私交。五年前,七皇子因身染怪病,不可浸凉,故此下了江南修养生息。而杜萧人这两年一直待在江南,外人以为他放浪形骸,其实却韬光养晦,暗地里经营多方生意,从药材至米粮与衣食,其下皆有数十家铺子运营。粗略摸算,此人家产当属大燕第一商,可说是富可敌国。”
“没想到江南儒商竟是他。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经商手段如此高超,若是让杜怀柔知晓,定悔不当初。”江南近些年兴起一商,其下生意甚广,纳交天下豪杰,为人豪爽大方,处事光明磊落,当称江南第一商。不过,此人向来神秘,很少于公众面前露相,故此世人并不知此人真实相貌。如今得知这位财倾天下的儒商竟是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确实叫人诧异。
“确实,府里放着这么一棵摇钱树,主人竟然毫不知情,可见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嫌隙很深呢。”丞相府里养着那帮闲人,花钱如流水,族下产业应付杜氏一族的生计够呛。
“那是自然,杜怀柔放任后院里的人欺辱他与吴氏,最后还逼死了吴氏,他心里自是怨恨丞相府的。”
“士族贵府,少不得那些个龌蹉,尚不如平常百姓家简单美满。”粗茶淡饭,虽比不上山珍海味,却贵在真汁真味。
“嗯。你方才说七皇子因病下江南,所谓何病。”皇子多住于皇宫,甚少有离京自立殿邸的皇子贵孙。而七皇子乃皇上最为宠爱的陈皇后之子,甚得龙心,是何病叫皇上舍得放他离宫呢。毕竟宫中太医才能者众多,这么些圣医汇集太医院,总是能照料好七皇子吧。
“宫里的太医并未诊断出来,据说,七皇子遇冷咳血,发病时,浑身剧痛,四筋八脉有血渗出。有太医说,七皇子活不过三年。此次七皇子进京,还是皇上想念皇子,才招他回京的。”此症状颇为熟悉,叫冯知棠慎重起来。
“原来是他。”一张沾满血渍的面孔忽闪而过,她喃喃自语。
“他?”绿婉看着姑娘沉思的侧脸,略带疑问。
“七皇子与杜萧人是何关系。”冯知棠并未解释,转声问了别话。
“据说七皇子的母妃,也就是前任陈皇后,与杜萧人的母亲是好友,所以他们二人自小便相识。因吴氏身份卑微,不可出入皇宫,但杜萧人毕竟乃丞相之子,尚可在陈皇后的人的带领下入宫陪七皇子玩耍。但自陈皇后薨后,杜萧人便不再入宫了。”
“陈皇后怎与吴氏是好友?吴氏乃红巷里的女人,名门之女,如何与她有上交集。”女子有些诧异,且不说陈皇后乃大家之女,所交之友皆为名门望族嫡亲,即使是平民姑娘,也不会与怡红院里的女人有所接触。毕竟于世人眼里,红巷芳花为卖笑。
“这就得说说陈皇后的性子了。陈皇后祖父乃武将,随燕代开朝皇帝马上征战,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子嗣也一直以武当权。陈皇后更是喜爱舞刀弄剑,常以男儿装示人,性格自是大咧,与其兄游玩于红巷,遇上当年风华正盛的吴氏。吴氏乃怡红院头牌,以文采压技群芳,孤高不自赏,于长安城闻名一时。陈皇后不通书礼,对文采翩翩的女才子甚是艳羡,吴氏也羡慕陈皇后的洒脱自由,二人算得上惺惺相惜,私下里多有来往,长此以往,便成了好友。”
“俗尘里,也是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佳话。吴氏清洁自立,出淤泥而不染。陈皇后爽直近人,身名门而不纵。”她低低感叹,这二女倒是通性,不计世俗之理,算得上知交美谈了。
“可惜佳人早逝。”绿婉也不禁惋惜。好好的大美人,无奈命薄。
“等等,前皇后薨于哪年?”冯知棠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红菱蹙眉细想,“仟德五十六年,与老爷夫人同年逝世。”
果然如此。她了然。皇室有秘辛,陈皇后当年煮了一碗桂花粥给七皇子食用,未料粥里有毒,导致七皇子得上怪病。而陈皇后因无法接受亲手煮的粥毒倒了自己的孩子,一时崩溃,竟失了心智,入了疯障。此事被皇上强力压了下来,才不至有流言飞语传出。某天夜里,陈皇后发疯打翻了烛台上的明火,宫殿一瞬间被大火覆盖,而陈皇后就被烧死在那里,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损。当时七皇子已是十五年岁,得知其母惨死,吐了一口鲜血,昏迷了过去。一个月后,七皇子便向皇上请求下江南调养身子,皇上怜他失母,怕他触景生情,情绪再有波动,对身子也不利,故此准了他的请求。而这皇子这一去,便是六年之景。
“有消息传,七皇子明日回京。”
“看来这长安城要起一场血雨腥风了。”落霞岛上沙鸥惊起,掠过湖面,波澜层叠。大片的白色羽鸟争飞,蔚蓝色的天际,碧绿的清水。
“嘭——”,湖上两只画舫正相向而驶来,突然临近时两船头不听指挥般戛然相撞,激起一层巨大浪花,拍打着船身哗哗作响。画舫隔间里一阵剧烈地晃荡,正在交谈的冯知棠与绿婉因是站着的,一时重心不稳,脚下踉跄了一下。待二人稳好身子,听见外边传来一男子的质骂声。二人对视了一眼。
“前边是谁家的画舫,竟敢挡本大爷的道,不知道是杜家的船,还不滚远点吶,偏偏凑上来找事啊。今儿要是撞坏了我家的船,本大爷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谩骂声中夹着怒气,旁人一听,就知道此人心中窝了一把火,正欲逮到一厮好好发泄呢。此人正是杜丞相的二子杜秋齐,瞧今日天好,邀约一帮官家子弟游湖。画舫内,莺歌燕舞,酒杯碰酌,一派奢靡之风弥漫。情绪正是时候,就被突发事件浇了兴致。杜秋齐一个箭步,冲上船头,出口大骂,身后一公子哥紧紧跟上。
“这个出言不逊的二世祖,姑娘,让绿婉好好教训他。”一听到杜秋齐猖狂的声音,绿婉握紧手中的剑,有种想将那人砍成两半的冲动。刚来长安城的时候,就听说这恶棍的所作所为,早就想教训他,提那些无辜受害的姑娘报仇了。
“婉儿,不可轻举妄动。”冯知棠按住绿婉蠢蠢欲动的手,提醒道。从帘围缝隙间,瞥了那人一眼。玉冠束发,脸模正挺,可惜面部浮肿,想来多是享乐,纵宵达旦。
“可是就叫他如此欺辱姑娘么?!”绿婉鼓着小嘴,愤懑不平。
“忍一时风平浪静。”想要教训这种人,也需暗地来。
“别躲在里边不出来,当缩头乌龟吶!”见人半天不出来,杜秋齐更是怒火中烧了,正准备带人冲上去捉人呢。
“哈哈哈——”,跟在杜秋齐后边的王太守家三公子哈哈大笑。估计里面的人听到撞上他们的船,吓得躲在里面直哆嗦呢。
“这位公子,小女子并不知此船如何撞上您家画舫,若是惊扰了公子,叫公子心生恼怒,小女子在这,陪个不是,还请公子原谅则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黄莺般的空灵之声仿若泉水叮铃,缓缓流淌着平舒的韵调叫人心中舒畅,再多气愤也随之东流。浅黄色纱帘轻飘,一倩倩玉人自帘后款款而出,前梢的乌发分成两边拨到后梢,用一根及腰般长的青色丝带系紧,两鬓留有几缕碎发,如此简单的发式搁在女子身上别有一番韵味,搭着一袭烟灰抹胸长裙,与那张温雅如仙的容颜,绘成一幅九外天仙下凡游湖之画。
女子站在船头,翩翩欲立,清绝而不冷冽,叫杜秋齐看呆了眼。船头上的两个公子哥一时怔住了,这是哪家姑娘,他们怎么不曾见过。要知,长安城的美女手图可都在他们手上,此女气质如兰,貌若仙子,怎么可能被画师给遗落了呢。
“咳咳咳。。杜某不知是姑娘家的画舫,一时失言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见外。为了表示本公子的诚意,请姑娘移步杜某的画舫,好让杜某人向您赔罪不是。”被女子的容颜惊到的两人终是反应过来,为首的杜秋齐收起脾气,张着笑脸,故作谦虚。
“杜公子抬爱了,既然您不计较小女子的船撞坏了您家画舫,那你我还是各游其行罢。”冯知棠并不为所动,只是平淡地回复着,宠辱不惊。
“欸,姑娘此言差矣。相逢不如偶遇,杜某与姑娘邂逅于落霞湖,也是美事一件。既是来游玩,何不拼位共赏呢。”见女子没有上船的打算,杜秋齐暗地着急了,生怕错失佳人。
“公子这般相邀,那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是了。”这可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