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少年独自起身走出课室，他的书本就这么放在桌子上，风一吹起，书页就“哗啦啦”掀开了。
顾七里特地留意了一下，书页飞快翻过，她的目光掠到了一个句子。
“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我。”
不用看封面，顾七里已经猜得到这本书是什么了。
摆渡人。
想不到陈墨虽然平时真的是“沉默”得厉害，却也会有心情看这种书的时候。顾七里还一直以为，他和普通的男生区别只在于他更加内敛沉默。顾七里不知道他披散的头发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但她知道陈墨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相反，她觉得他还不错，除了不喜欢跟别人说话。
此时，少年正走在校道上，两手插在裤袋子里，衣领立得老高，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加上他还要低着头，从前面看完全看不到他长个什么鬼样子。而且只是刚刚入秋，他就已经给自己围上了厚厚的毛巾，明明是蓝色明净的校服给他穿出了一丝的阴森感，让人看着就感觉特别压抑。
路过的学生看见他都有意绕道避开，男生都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他，女生对着他在旁边小声地指指点点着，目光里都是怪异和嫌弃，当然也有一些夹杂着同情的。
而少年则好像真的是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一样，就那么直直走过去，走的步伐很稳，稳得有些许诡异，让人感觉他好像是飘过去的一样。
“喂，你看到那个人没有，看起来真的是怪诡异的。学校明明是不给披头散发的，尤其是男生刘海不过眉。”
“他估计是有什么问题吧，新生……”
“其实我说，刘海过眉什么的，那什么沈南城不也是吗？”
“滚，你分明是羡慕别人！”女生揪着男生的耳朵，痛得对方嗷嗷叫。
然而对于少年来说，这些都是他不值得关注的事情。实际上，厚而莫名的黑发下，戴着黑色骷髅骨头形状的耳朵里，正塞了两个耳机，音量开的很大，放着最大的音量，尽管是悲伤的旋律，也能够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那些对他心底深处所有如利刃一般要攻击的他的话语。
他不需要看路，一样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够走完。
太多次了……
“砰”的一下，什么东西撞在了他的肩膀上。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绕过面前的人，两手插着裤袋子继续往前走去。
“喂，小子，”身后的那个人转身抓住他的肩膀，“你不会是想要撞了就这么算了吧？”
“那你想怎样。”
“怎样？嗯？”少年转过身，才发现那人竟然叼着烟头，明明在学校里是不允许吸烟的。他咧开嘴角，露出了一口的黄牙，口里鼻里吐出的烟雾令人心生厌恶。少年则是如同百毒不侵那般，对此毫无反应。
那学生把一直插在裤袋子里面的手掏出来，少年看到了他留着的那长长的指甲，夸张一点的比喻就是堪称鹰勾爪，或者是那个煮毒苹果的巫婆婆的手。他伸出手在少年面前摆了个手势，一个“五”的手势。
“这个数字吧。”
“五百？”
“开什么玩笑呢！五千呢！”
少年沉默着，没有人注意到黑发下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凶狠的光。
“怎么，没钱啊？”男生吐掉口里的烟，左右望了一下。这里是转角口，能够路过这儿的学生本来就很少，加之他们这个位置是一个死角，根本就不会有人往这边来。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夹在指缝里，“你要是没钱，那就只能先给点小颜色你看看咯。”
他走上前去，嘴角绽放的笑容诡异，带着一种得逞的感觉，和那些街头的混混无多差异。
面对步步逼近的男生，少年始终无动于衷。他的头发遮住了脸，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目光是落在什么地方，更没有人看到他嘴角那个不屑的笑容。
“老师，就在这边。”突然之间，转角的另一面墙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男生吓得立刻收回了手，他拧紧了眉头回过头看，没有见到人，却听见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嘁，倒霉。”
男生冲上去撞了一下少年，银色的小东西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划了一下，然后立刻就跑走了。
“给你留个做教训，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让那些智障发现！”
小东西划过的地方渐渐出现了绽放而开的殷红，少年哼都没有哼一下，目光落在了墙后出现的身影上。
女生朝自己走来，轻蹙的双眉似乎已经能够表达她的担心和在意：“你没事吧？”
“没事。”
“你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划了一下。”
“那去医务室看下。”女生不由分说就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转过身就那么牵着走，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后面的少年有些许的不情愿。
他看着那个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自己被拉住了的手。
陈墨记得，同桌这么久以来，他从来都是侧面看这个女生的脸，觉得她长得一定是很好看的。而现在，即便是看着她的背影，尽管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尽管她看起来有些瘦弱，可还是那样地光芒万丈。
就像是……太阳会发光一样。
少年看着面前的身影，忍不住喃喃着她的名字，声音很小，走在前面的少女根本没有听到。
陈墨也没想让他听到。
“顾七里……”
陈墨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迟到的冒失鬼，因为担心自己这样子会导致被人嘲笑，害怕去到那些有人的地方。虽然说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被人笑过来的，心早就应该从开始的疼痛变成现在的麻木了。
然而他踏进课室的那一刻，如同想象中那样，别人对他露出的目光不是好奇就是讽刺，全班五十多双眼睛看得他浑身上下不舒服，都是那种目光，带着可怜、惊叹、惋惜、嘲笑的。
只有窗边的那个少女，她的眼睛是众多人中最不同的一双，没有那些情感，只是很单纯的，很平淡的一种感觉，不强烈不热烈，清明平静，还泛着微光。
所以他选择坐在她的旁边，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
后来，他听到了老师点花名册时念出她的名字，看到了她书本上写得工整的字体，听到了她回答问题是响亮的声音。女生的声音，外刚内柔，没有那种优柔娇作的感觉，也不会嗲嗲的，也不会太过刚强，感觉一切都是刚刚好的。
那时候，陈墨在想，这样的一个女生究竟是怎么样的呢，会是温柔的还是活泼的？然而事实证明她比较内敛，当然也很温柔，很聪明，更加隐忍。
只是自己很卑微罢了。
后来看到沈南城站在门口的时候，陈墨心里有种很舒畅的感觉。
那个男生那么好，他会对顾七里很好的吧。陈墨这样想着。顾七里不适合他生活的环境，她洁净得如同是池里安静盛开的白莲，而他是那树林中丛林中带刺的荆棘。
处理好伤口以后，陈墨抬起头往那个坐在对面等自己的顾七里一眼，她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灿烂，很温暖。
像是隆冬的初阳，温暖而美好，一切都刚刚好。
少年也回以一个笑容，只是浓密的头发下，他不知道对方看到没有。
其实没有看到，也没有关系的……
下午，顾七里一直没有离开位置，陈墨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东西再出一个什么问题。
画东西、写东西、甚至是泼颜料、撕书，这些种种过分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日常学习和生活。
“七里，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郁莜雅干的啊，她不是说也喜欢沈南城的吗？”念晓咬了一口手里的香肠，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无凭无据，不能随便说别人。”女生垂下了眼帘，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做的。
陈墨看了她一眼，悄悄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做这一切出格的事情的人是谁，不是郁莜雅，而是他们班的人。
陶可沅。
她每一次在顾七里不在的时候总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做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没长眼睛啊？”陶可沅不屑地看着陈墨，“怎么，你有意见？想要英雄救美？”
“做人不要太过分。”
“过分？我告诉你，她抢了我喜欢的人才叫过分！明明她跟薛阳只是领养的关系，她根本就不是薛家的人，薛阳还那么护着她！”
“陈墨我奉劝你一句，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少管了，你这个丑八怪啊，管好你自己就足够了！你有时间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自己有脸见人吧，成天跟个贞子一样，又碍眼又晦气！”
少年捏紧了拳头，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阻止陶可沅的恶行。
他若不能自保，谈什么保顾七里。
陈墨讨厌这个无能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