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岭生内心里熊熊燃烧的那一簇复仇的烈火和跟樊江龙同归于尽的决心,在隐匿在樊江龙住所外的一处黑暗中半个多小时之后,渐渐熄灭和冷却了下来。
寒气逼人的暗夜中,他昏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盯着楼上那扇漆黑的窗户,眼里闪烁了凛冽的寒光。
跟樊江龙同归于尽很容易,只要守在这里,等他回来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冲出去抹了他的脖子就行了,那样,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痛苦压抑和屈辱绝望的生活了。
可是,如此畅快淋漓的报仇雪恨之后呢?悠然谁来看护?悠然花店附近有樊江龙的人,自己杀了樊江龙之后,如果他的人报复悠然,那悠然一定难逃魔掌。雪轻的记忆在悠然的身上、在这人世间还能停留多久,谁也不知道,如果这段记忆终将散去,那带着雪轻记忆的悠然,将会经历怎样痛苦的生离死别,这一段难熬的日子,谁来陪伴她?
魏岭生在这个冰冷的寒夜里呆立了很久,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楼的那一头出现。魏岭生往黑暗中缩了缩,紧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只有石头一个人回来了,樊江龙却不见踪迹。
他屏息静气地看着石头打开了单元门,走了进去。几分钟之后,楼上那扇漆黑的窗户亮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依然不见樊江龙回来。魏岭生轻轻挪动了一下自己冻僵了双脚,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他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放弃复仇了,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决心屈辱地活下去。
为了悠然,为了雪轻,他必须活着,他必须在艰难屈辱中,顽强的、健康的活下去。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从黑影中走了出来。为了避免碰上樊江龙,他可以从楼后面的那条路绕了一下,往自己住处走去。
此刻的他,万分愧疚地想到了许巍。是自己的失误,让许巍遭受了这样一场灾祸。可是现在,自己不能告诉他原委,不能去看望他,不能打电话询问他的伤势。自己连累他一场,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魏岭生停下脚步,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魏岭生打通了许悠然的电话。
“悠然,昨天累着了没有?”电话一接通,魏岭生就连忙问道,“我打电话没别的事儿,就是,就是问问你,身体怎么样?”
“没事儿,老魏,我好着呢。”电话里传来许悠然有些疲惫的声音。
“你爸妈好吗?”魏岭生刻意把话题引了过去,“我最近没见他们,他们……血压还平稳吗?”
“他们血压还算好吧,”许悠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异样,“可是……我爸昨天……让人打了,莫名其妙地被人把头打破了。”
“什么?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儿呢?他伤的怎么样?”魏岭生带着满心的歉意,故作惊讶地问道。
“头上被打了个大口子,缝了五针,”许悠然愤然地说道,“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我爸这么大年纪了,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下这样的狠手?就下班回来的时候,在楼前的花园里被打了。”
“那……那你爸看见那个打他的人了吗?”魏岭生连忙问道。
“没有啊,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许悠然叹了口气说道,“他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正穿过花园里的回廊,里面窜出来一个人,突然拿东西砸了他,然后就跑了。”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奇怪了,那人就像是冲着我爸来的,后来我们所里保卫科的人说,或许是来报复别人的,但是认错人了。”
“嗯,可能是,”魏岭生附和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悠然啊,你爸爸这会儿在吧?你……把电话给他。”
“好,我爸在客厅看报纸呢,”电话里,许悠然轻声说道,“你稍等啊,我把电话拿给他。”
“好。”魏岭生答应了一声,想想就要跟许巍对话,心里的愧疚更深了起来。
“老爸,电话,老魏打来的。”一两分钟以后,电话里传来许悠然的声音。
魏岭生并不知道,此刻,在许悠然家的客厅里,许巍、何清仪和许悠然,都同时愣住了。
许悠然很久没有用“老爸”这个称呼来叫自己的父亲了,当这个词从许悠然的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一家三口都愣了。
几秒钟的静寂之后,许巍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一边伸出手来接女儿递过来的手机,一边笑道,“来,快拿来,八成你是跟老魏说了我昨天的事儿了吧?”
许悠然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手机交给了父亲,又看了看神情复杂,还愣在了那里的母亲,低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电话的这一头,一心沉浸在愧疚中的魏岭生,虽然听见了电话里父女俩的对话,但并没意识到“老爸”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他只是紧张地等着许巍接电话,等着这个自己此刻无颜面对的人说话。
“老魏啊,”电话里传来许巍响亮的声音,“别听丫头吓唬你啊,没事儿。”
“老许大哥,还说没事儿呢?这遭多大罪啊!”魏岭生连忙说道,“你做检查了没有啊?骨头有没有事?有没有脑震荡?有没有颅内出血?”
“没有,放心吧,”电话那一头,许巍笑着说道,“昨天晚上就去省二院的急诊科看了,检查也做了,就是打了个大口子,有点儿轻微的脑震荡,别的都好着。”
“你一点儿也没看清打你的人吗?”魏岭生迟疑了一下问道。
“唉,别提了,”许巍苦笑了一下说道,“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让一个黑影窜过来把我拍倒了。”停了一下,他就继续说道,“后来把大门口的监控也调出来看了,没办法,认不出来。这几天雾霾也大,出来进去的人都是捂得严严实实,戴着大口罩,没法认!”
“可也是,真是没法认。”魏岭生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认栽吧,以后小心点儿就是了,”许巍笑了笑说道,“可是你说,这也是见了鬼了,好好的,居然在家属院里,在自己家楼前头,让人莫名其妙地给打了,这简直就是中了头彩了。”
魏岭生的心里,一阵难受,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些。
“老许大哥,以后,还是得小心着点儿啊,”魏岭生低声地叮嘱道,“下班早点儿回家,前后左右的陌生人都防着点儿,尤其是走到暗处,还有人少的地方,千万小心!”
“好,老魏,放心吧,”电话里,许巍笑了起来,“昨天保卫科的人说是认错人的可能性最大,那我是得小心,不然这个连人都认不清的蠢货,回头再冲着我来了怎么办?”
“不光是你,嫂子,还有悠然,你们都要多留点儿心,”魏岭生不安地说道,“只要有陌生人靠近的时候,都要防着点儿。警惕心什么时候都要有。”
“老魏,你别紧张,没那么可怕,”许巍又笑了起来,“放心吧,闹这么一出就够稀奇的了,不会再有什么事儿了。”
魏岭生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关于防范陌生人的问题,再叮咛下去,就会让许巍觉得奇怪了。
“老许大哥,那你好好休息,这两天我就抽空去看你。”他轻声说道。
“我没事儿,你别跑了,你每天跑着送快递,就够辛苦的了。”许巍笑道。
“我送快递就在西京科技大学门口,离你那儿也不远,我抽空就过去,你好好在家休息啊。”魏岭生坚持说道。
“行啊,来吧,”许巍爽快地笑道,“我知道反正也挡不住你,那就今天晚上过来吃晚饭,好好安慰一下你老哥。”
“不不,不用不用。”魏岭生急忙推辞。
“跟我见外是吧?”许巍不容商量地说道,“今天晚上,七点,到家吃饭,就这么定了。”
“好,我……那我……按时到。”魏岭生在更加沉重地愧疚中,轻声应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夜未归的樊江龙刚刚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关上门,径直冲进了石头的房间,把还蒙着被子昏睡的石头,一把推醒了。
“醒醒,醒醒!”樊江龙大声叫到,“好运气来了,你猜我昨天赢了多少?”
石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两万!”樊江龙得意地笑道,“押了三万,赢回来五万!我就说嘛,我樊江龙,那就不是一般人,以前输的钱,早晚我都能弄回来。”
石头咧嘴笑了起来,“大哥,你就是个赌圣。”他一脸笑容地恭维道。
“赌圣”这个词,让樊江龙很是受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信心满满地说道,“等着吧,我早晚赢个大钱回来。”
这天晚上,魏岭生按约定的时间,敲开许悠然家门的时候,来开门的何清仪,惊讶得半天都没合上嘴。
听见声音的许巍和许悠然也迎了出来,一看见魏岭生,许巍就不禁笑了起来。
“老魏吧,你这是来看我吗?你这是把营养品柜台搬来了吧?”他笑着说道。
站在门口的魏岭生,满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几乎两只手都已经拿不过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老魏。”刚缓过神儿来的何清仪连忙往屋里让着。
“我就头给人打破了,你至于吗?这是买了多少呀!”许巍一边说着,一边把魏岭生拉进屋,又顺手关上大门。
“你得好好保养保养,多吃点儿营养品。”魏岭生把一堆东西放在了门口的地上,笑着说道。
许悠然也笑了起来,看着魏岭生说道,“我爸说的没错,你这真是把哪个保健品柜台的东西都搬回来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天的晚上,就在魏岭生和许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的时候,在城市的另一边,罗砚成的家里,刚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